裴珩与小妻子成婚时,彼时正逢沈家举家被流放后不久。
她在帝都孤苦无依,身边只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婢女。
裴珩望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小妻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也许从来无人教导过她如何侍奉自己的夫君。
她仿佛生来就是给他做妻子的,是以圆房的那天夜里,他将她眼神里流露出的局促不安与懵懂茫然当作羞涩。
事后,她望着身下血浸透的雪白丝帕,哭得微肿的眼眸里流露出不安:“官人,我要死了吗?”
他如何回应她的?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彼时裴珩刚升任内阁首辅不到两年,朝堂之上有不少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扯下来,家族中又要挑选培养优秀的子弟,用以巩固裴氏一族在朝中的根基地位,根本分不出心思理会新婚妻子的想法。
后来的每一回,他都将这件事当作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她从来都是曲意迎合,无半句抱怨。
那个夜晚,她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她又在想什么?
一向不在这些小事上费心的男人一时失了神,直到又听见小妻子问:“是因为拜子观音的缘故吗?”
裴珩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哄她,“是这个缘故。”
她又追问:“那我们成婚这么多年没有,是因为我同大人没有拜生子观音的缘故?”
“大抵是我们每个月只拜两回,次数有些少,”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你想要小娃娃?”
“若是生得漂亮,有一个也无妨,我最怕闷了,”纾妍弯着眼睫笑,“待我以后成了婚再去同我的新夫君拜送子观音。”
裴珩蹙眉,“你要成婚?”
“自然要成婚,”纾妍反问:”难道大人不会成婚?”
他不置可否:“你喜欢怎样的郎君,我可帮你留意。”
纾妍闻言,由衷道:“我从前一直觉得大人虚伪至极,却没想到大人为人竟这样好。不过大人倒也不必操/我的心,我不喜欢帝都的郎君。”
她说得坦诚,浑然没有注意当她到“虚伪至极”四个字时,身旁的男人利眸微眯,自顾自在那儿说着自己的择婿标准,“最好能够入赘我家,我——”
“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去寺庙住上一段日子,”
他打断她,“宝华寺是千年古刹,既然药石一时无用,不如试上一试,兴许早些恢复记忆。”
纾妍倒没想到这茬,迟疑,“有用?”
裴珩正色道:“心之所至,心诚则灵。”
纾妍一时犹豫不决,问道:“大人方才替我答应此事,可是怕云阳县主因我不肯去寺庙而多生事端?”
他沉默片刻,道:“父亲一直想要同你们家结亲,你若去了,他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
纾妍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她年纪还小,对于父辈们的交情并不了解,只知她自己的父亲倒是提起他来赞不绝口,原来他的父亲也喜欢她。
她正犹豫要不要去,他又道:“到时你不愿意去,我自会寻个合适的理由,你不必担心这些。”
她“嗯”了一声,“若是我实在闲得慌,尽量替大人走这一趟。”
万一真有用也说不定。
此刻已经入夜,月亮悬挂枝头,随着人的方位向前缓缓移动。
纾妍一时起了玩心,追着月亮跳来跳去。
眼看着她就要追到花丛里,他制止,“夜里黑,不许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她扬起一张粉白的面颊,笑,“我在追月亮。难道大人年少时不曾追过月亮?”
裴珩没有作声。
他总是如此,早已习以为常的纾妍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自己的话,一边追逐着月光,一边竖着耳朵聆听草丛里的动静。谁知他忽然道:“我年少时,见过的月光大多是在书案上。”
她听了,一脸可惜,“那大人还真是可怜,这样美的月色岂可辜负。”
裴珩不以为意。
又听她惊喜道:“大人听,这儿定是藏着一只寿星头!”说着就要去草丛里捉,裴珩一把将她拉回来。
“怎这样顽皮,”一贯持重的男人颇为头疼,“不许再往里钻。”
她撇撇嘴,“这不许那不许,管得真宽。”
他道:“里头有蛇。”
她有些半信半疑。
跟在身后的书墨适时跳出来,“那里真有蛇,前些日子还咬伤了一个修剪园林的花匠。”
纾妍这才作罢。
从正院到澜院,约有一刻钟的距离,一路上她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送子观音为何不把小娃娃揣到男子腹中。
再比如,每个月要拜几回送子观音才会更快地揣上娃娃。
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可裴珩非但不厌烦,反而前所未有觉得放松。
尽管他一路闲庭漫步,也很快便到了门口。
纾妍向他道谢,“多谢大人送我回来。”言罢要走,裴珩叫住她。
他问:“为何不愿管家?”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儿不是我的家。”说完,头也不回地入了院子。
直到院门关上,裴珩方收回视线,顺着来时的路折返。行至她方才追逐月光的地方,一时停驻脚步,仰头看向天。
书墨也随着他看去,只见天上除了那轮圆月,没有任何东西。
仰得脖子都累了,突然听到一向最讨厌旁人玩物丧志的公子吩咐,“去把方才那只寿星头捉来。”
书墨:“……”
这怎么找?
*
裴珩回到听雨堂时,两个弟弟已经在茶室等了两刻钟之久。
他刚踏入门槛,他二人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大哥哥”。
他行到上首坐下,冷眼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弟弟。
裴瑄与裴珏见自家大哥哥面色一脸严肃,紧张得直冒汗,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自从父亲去世后,十一岁的大哥哥便肩负起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两人对他又敬又怕。
裴珩抿了一口茶,“今日的事情是你的主意?”
裴瑄一听便知是问自己,低下头,“倩儿说得也没错,我想着若是要能往上升一升也是好的,只是我……”
他说到这儿,实在难堪,未再往下说。
若是别人有当县主的母亲,当首辅的大哥哥,指不定早就高升,唯独这么多年他都原地踏步,实在因自己无能的缘故。
裴珩问:“你自己的想法呢?”
裴瑄:“我?”
裴珩看向毫无主见的二弟,“户部确实有空缺,我可以举荐你。但是你从不曾接触过这些,须得付出十二的心思从头学习,而且若是通不过年底考核,便是我也不能留你。”
裴瑄一时犹豫。
他自知资质平庸,既比不上才学冠绝帝都,手段心机无人能及的大哥,又比不上聪明绝顶的弟弟,所以一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但妻子家中姐妹多,各个高嫁,唯独他职位最低,每回一次娘家,爱攀比的妻子就要同他闹上一回。他倒是不怕她闹,他只怕对不起自己的妻儿。
这时,又听自己的大哥道:“昨日我在宫里碰到你们工部的钱尚书。他说你这回督造的兵器极好,是个可塑之才。”
裴瑄听到这句话,眼神亮了亮,“钱尚书真这么说?”
钱尚书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就连天子跟前都敢直言进谏,想来也绝不会瞧在大哥哥的面子刻意奉承……
裴珩颔首,“军器司位置虽不高,但你自幼便喜欢兵器,能够做自己喜欢且专长的事情,也是一桩幸事。”
裴瑄何尝不知呢,但是一想到自己又怀有身孕的妻子……
裴珩又道:“举荐的名额下个月初五才送到御前,你回去好好想想。有时与人打交道,未必会比那些冷冰冰的兵器好,人的心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裴瑄知晓这是兄长在提点自己,这些年若不是兄长为着整个家负重前行,也不会有他现在的富足悠闲生活。
他恭敬应了声“是”,“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裴瑄离开后,裴珩又将眸光投向正翘着二郎腿的幼弟,“站起来!”
裴珏比自己的大哥哥小了十岁,父亲去世时不过一岁,在他眼里,大哥哥跟父亲没什么两样。
裴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哥,当即吓得跳起来,左耳碧绿的水滴型耳铛在白皙的脸颊晃出一道残影。
裴珩冷冷道:“这些年从你大嫂嫂那里借了多少银子?”
裴珏低声道:“没算过,怕是有上千两罢。”
裴珩冷哼一声:“今夜回去好好算清楚,明日还回去!”
裴珏尚未及冠,名下所有的产业全都在母亲手里,每个月公中给的银子都不够用,一时半会儿哪里有钱还。
他正不知怎么办时,大哥哥道:“我这儿有一千两银子,你明日一早拿去还你大嫂嫂。”
裴珏心里一喜,刚要向大哥哥道谢,谁知又听大哥哥道:“但这钱不是白给你,从下月开始你去国子监读书。若是不去也可,要么即刻还钱,要么即刻同沈家表妹成婚。”
裴珏心想自己还没玩够,绝不可能成婚。
大不了他明日去哄哄母亲,一千两银子也容易得,可大哥哥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冷睨他一眼,“若是你敢去哄骗母亲,我会即刻会打断你的腿,剃光你的头发,将你丢到宝华寺当和尚去。”
大哥哥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裴珏只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开始疼了,脑袋也凉飕飕,当下做出选择,“我去国子监读书!”
裴珩将那一千两银子拿给他,“回去给我算清楚究竟拿了多少银子,写张借据一并送去。”顿了顿,又嘱咐,“莫要说这钱是我给你的。”
裴珏应了声“是”。
裴珏走后,书墨也已经备好热水,服侍他沐浴。
身心疲惫的男人坐在浴桶里,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寂寞来,“可捉来了?”
书墨从袖中取出一白瓷钵递上前。
裴珩打开盖子,只见罐子底部蛰伏着一只寿星头,赤须墨牙,一看便知是一员骁将。
书墨看出自家公子想去后院,立刻道:“今日十五,想来娘子还没睡,若是瞧见一定很高兴。”
裴珩把白瓷钵盖好。
拿去给她也好,免得她无聊。
纾妍:等我回家,我要重新找挑个夫婿拜送子观音。
某老男人:……敢!
看到评论区问及男主对女鹅的感情,我会一点点写出来[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感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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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