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岑寂,唯有降噪空调不知疲倦地送风,冷气直直刺入肌肤,冷得透骨。
迟意一进门便感到铺面的凉,她顺手将门关上,然后将药拎给了何云煦。
顾忌着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她抬声委婉问:“有没有咨询过医生,你一个人不要乱吃药。”
何云煦接过药盒,闻言扯了一下唇角,冷冷道:“我自己就是半个医生。”
他低下头,耳根到领口以上的脖颈绯红一片,哪怕在这么冷的室内,头发也已经被汗水打湿,不服帖的碎发从线条分明一丝不苟的发型中翘出来,凌乱又隐忍,显出几分狼狈。
修长的手有条不紊地拆开药盒和药瓶,根据里面的成分开始调药,指腹用力,掰开药片,分出一半和其他花花绿绿的胶囊混合到一起,拧了一瓶矿泉水吃下去。
“我去冲个澡,你帮忙看一下。”
何云煦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卧室。
其实迟意以前出差时也碰见过这类事,不过对象不是她,她自己警惕心强,从不喝别人递来的东西。
中招的是当时他们公司一个合伙人,下药的人没有经验,加料加太狠,四五十岁的人经受不起药性,当场就休克昏迷,被救护车拉走,后来在医院住了挺长一段时间。
作为丑闻,媒体都压得死死的,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
何云煦现在从外表上看起来好像没那么严重,但这种药的生产都不正规,有的里面还添加成瘾性物质,事后最好都要再去医院检查的。
目光转向窗户下面那个女孩子,她生了一张清纯漂亮的脸,杏脸桃腮,鲜眉亮眼,只是之前好像哭过,妆有些花了。
室内冷,她穿得清凉,此时不得不抱紧自己裸露的胳膊,微微发抖,眼中带着恐惧,楚楚可怜。
迟意知道这个女孩不无辜,不过单凭她自己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何云煦这类人的,背后肯定有其他人牵头助推。
而且她遇见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心里总是忍不住产生一些怜惜,会忍不住想她们是不是遇见了难处才会走上歧途,此刻也一样。
迟意走到她身旁,尽量放柔声线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眼眸闪了闪,她自从她一进门便暗暗开始观察,猜测她的身份。
见她似乎对自己有兴趣,便颤着声音道:“我叫杨瑜。”
“还在上学吗?”
杨瑜摇了摇头:“我去年毕业,今年二十三了。”她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迟意,问:“姐姐,你……和何先生是什么关系?”
迟意坦然自若道:“我和他是朋友,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杨瑜咬住下唇,“我是别人介绍来的。”
迟意望着她的眼睛问:“是谁介绍你来的?”
“不是、不是介绍,是有人逼迫我。”杨瑜眼眶里的眼泪转瞬间掉下来,沿着下巴往下滴,声线哽咽,“我、我是毕业之后一直在找工作,然后遇见了骗子,他们拍了我的、照片,逼我过来,我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做出这种事……”
她跪倒在地上,伸手抓住迟意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怯声道:“姐姐,你可不可以救救我,我不是自愿的,你是何先生的朋友,他肯定愿意听你的话。”
迟意看向卧室的方向,继续轻声问:“是何云煦让你留下的?”
“嗯。”杨瑜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他说我不许离开脚下这块地砖。他还说要是我离开这里,就把我脱光了扔到外面被人围观。”
说到这里,她按耐不住地捂住脸痛哭起来。
想起半个小时的情形,杨瑜还是忍不住发抖。
进入房间以后,原本应该被药效冲昏头脑的人却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神色冷静,就好像在专程等待她一样。看向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情感,却令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迟意见她哭得实在厉害,安慰地拍了一下她的发顶,“他吓你的,他不会这么做。”
“迟意。”
她安慰的话被打断,冷淡的嗓音咬着她的名字,杨瑜的哭声都止住了。
何云煦刚洗完澡,凌乱的头发胡乱往下坠着水滴,身上的浴袍系得严严实实,只是俊朗的脸格外阴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颇为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害我,你向着她?”
迟意拂去女孩的手,向他走去问:“你还好吗?”
何云煦用毛巾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不情愿地动了动喉咙,“嗯”了声。
他身体好,虽然药性还在,但是他扛得住。
迟意看了一眼杨瑜,问:“那你需要我报警吗?”
她见过太多太多人,所以非常明白这个女孩在说谎。她八成只是虚荣心太强,心术不正,铤而走险才会做这种事。其中或许他人引诱、诱导的成因,但是终究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成年人应该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不过她也非常了解何云煦这个人了。他的胸怀其实没那么狭隘,但是人生太顺遂了,眼里揉不得丁点沙子,被冒犯过后一定会报复回去,手段也简单粗暴,尤其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现在很怕他乱来,他可是有孩子的人了,不能像过去为所欲为,自己乱来牵连到孩子就不好了,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交给警察最稳妥。
“她是个小网红。”何云煦一眼便知迟意心里在想什么,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光把她送进去有什么意思。”
迟意说:“哦,那你自己看着办好了。”他们都分开两年多,她不了解他的事,没打算胡乱插手。
想了想,她又问:“你这么晚不回家,宝宝没人照看能行吗?”就算有保姆,但总归不是保姆的孩子,带起来多半没那么上心。而且宝宝又小,还远远不到独立的年纪,大概被欺负了也说不出来,她实在放心不下。
何云煦牵动嘴唇,幽深的眼神似是厌烦地打量过她,伸手捏住手边的矿泉水瓶,语气冷然:“我的孩子我自己会照顾。”
言下之意,让她少管闲事。
迟意不再吭声。
两个人之间再无话可说。
她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多余,于是说:“何云煦,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回去了。”
何云煦:“你走吧。”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又补充:“药多少钱,我还给你。”
迟意无奈道:“不用了。”
“转给你。回去买把好点的伞。”他垂着头,手指摆弄手上的矿泉水瓶,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
迟意心头一暖,点点头,“好。”
何云煦脸色发青,他是嘲讽她生活困窘,让她认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丝毫没有关心她的意思。
拿出手机,才想起来早就将人拉黑了,总不能现在让人送现金过来,只能吞声将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她转了账。
迟意收到了一笔远超应付数额的转账,没说什么,独自走了。
还有一周,只要再等一周,她就能重新和宝宝见面了。
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会好好地等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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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迟意跟着前辈同去了一家公司做调研。
鸿基地产是一家正朝养老和旅游方向转型的房地产公司,也是本市一流的优秀企业。当然,这家公司对迟意还有另一层含义,这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家的公司。
迟意作为行业新人,既是摄像师,也是负责记录细节的助理。他们提前约好了高层,在会议室进行访谈。主笔记者经验丰富,流程非常顺利。
而作为辅助的迟意感觉也非常奇妙,曾是她是那个被采访的人,现在她却是站在采访者这个位置,视角的转变让她对这份工作有点着迷。
明明一开始,她还是抱着随意的态度应聘的。
结束之后,会议室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迟意安静地蹲在地上收纳摄像设施。
会议室的门半掩着,外面传来一道清亮随意的声音。
“这个会议室今天有人用?”
声音非常熟悉。
迟意怔怔地抬起头。
而后紧跟着一道冷淡平稳的男声,“小许总,今天有财新社的记者过来了解上季度的财务数据,借用了这间会议室。”
“原来是这样。”女子穿着一身干练的浅色西装,咖色皮鞋在门前一闪而过,声音渐渐远了。
短暂的相交而过。
迟意头发上压着一顶棒球帽遮挡光线,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但是她却一眼看见了她,心中涌起万般滋味。
然而内心更多的是欣慰和庆幸,在两人分开以后,许若凌成长了很多,可以独当一面了。果然,远离她会过得更好的。
前辈将自己的材料装好,见她不动,催促道:“迟意,收拾好了吗?”
迟意赶紧动手收拾,起身将摄像包拎起来,“好了,我们走吧。”
……
写完材料,迟意去了一趟中央商场。
她买了一台小风扇,又挑了几件小孩子穿的衣服,分别给陈信和陈山青准备礼物,最后满载而归,顶着闪闪星子,搭乘火车直达惠山脚下。
然而,回到道观后,陈山青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他们这个月不来了。”
这个“他们”,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心照不宣。
迟意错愕道:“为什么?”
陈山青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一同往里面走。
他说:“好像是孩子生病了,来不了,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你可以自己问一问。”
回到房间里,迟意安慰自己宝宝身体弱,可能生了一些小病,很快会好起来的,而且她周围肯定不缺医生,用不着她担心。
可无论怎么想,她依旧坐立难安,烦躁慌乱,最终还是打开了两人的聊天页面。
斟酌再三,她敲下字句。
【宝宝生病了吗?】
发过去之后,她一直盯着屏幕,许久许久,就在她以为收不到回音的时候,何云煦发来了一条定位。
【嗯,可以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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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