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可爱,竹露滴清。
“啊——啊——”两声惊恐的尖叫生生打破清晨的宁静。
冯月馨头发梳了一半,便听到筝儿笙儿的尖叫,急忙起身直奔过来。推开门,瞥见两个女儿的脸,她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当场晕厥。
两个女儿脑门儿上被人写了字儿,怎么擦都擦不下来。一个歪瓜裂枣写的“大王”,一个东倒西歪写的“小王”。
一觉起来容貌尽毁,两个丫头惊恐得砸了镜子,正哭得涕泪横流。
冯月馨颤颤巍巍走过去,捧着女儿的脸仔细地瞧了瞧。待辨认清楚,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松了下去。
“不妨事,凤仙花染的。”
筝儿:“啊?”
笙儿喜道:“那就是能洗下来咯!”
洗是能洗下来,就是得过好几天才弄得干净,毕竟染了一个晚上,颜色已经透进皮肤了。
可恶!
“必是霍停云那个混账东西干的好事!”筝儿抓起镜子看了一眼,又狠砸在地上。
这两个字占了整个脑门儿,遮都遮不了,实在惨不忍睹。
“娘!您可要替我们出了这口恶气啊!”想起霍停云不怀好意的眼神,笙儿委屈地哭起来。
冯月馨就地坐了一会儿,本已不头晕,两个女儿叽叽喳喳的哭闹声,却让她脑袋又闷胀起来。
她耐着性子,问:“可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两人双双摇头。
筝儿气急败坏:“可是除了他不可能会有别人!”
这人实在讨厌,他都已经把自己绊下莲花池了,还嫌不够,居然大晚上潜入闺房干这种缺德事。
“这里是霍家!你们把尾巴翘那么高,岂会不招惹上他。”
一想到她俩刚来就闯祸,冯月馨气不打一处来,“正好,你们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多洗洗脸,过些天它自己就消了。”
“娘!他欺负女儿。这气我可咽不下去!”笙儿不依不饶。
冯月馨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懒得搭理她们的眼泪:“那也是你们惹事在先。别忘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若风评不好,霍家又怎容得下你们。这件事到此为止,让他出出气,就当是咱们低了回头,以后他自不会再来招惹。”
两个姑娘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娘起身出去,还真不管了,两人心头一时更觉委屈。
筝儿爬起来,气得扔了昨儿备好的衣裳。她原本想着,今儿好生打扮一番,在霍府内逛逛,也好让这群土包子看看上京贵女的风采。
如今顶着这张脸,却哪儿都去不了。
两人相视一眼,盯着对方额头上的丑字儿,欲哭无泪。
沉默着,筝儿突然将眼睛一瞪:“不对,凭什么你的是‘大王’。”
笙儿摸摸自己的额头:“凭什么我不能是‘大王’。”
筝儿:“我是姐姐!”
笙儿:“我比你高!”
两个人都憋屈极了,正没处撒气,一句话没对就抓着头发打起来了。
冯月馨走到门边,顺手帮她们把门关上。打吧打吧,把脸抓花就老实了。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性子都随了爹,毛毛躁躁的。
午后,温婉听得明霜传回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样,等她们额头上的字儿消了,再去写一次。”
明霜乐意跑这个腿:“写什么?”
“你就写……”她想了想,“卧龙、凤雏!不对,这两字太复杂了,让我想想。”
“还不如一个画王八,一个画猪头。”
“洛明霜,还是你聪明!”
哈哈哈……房间里响起了愉快的笑声。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还有两天霍府就要大办婚宴了。
这半个月里,温婉未曾收到霍青山传来的消息,更别提看到他的人。
“你说他到底对你上心没上心?”这天晚上,来蹭床的明霜,躺在她旁边问。
盈盈已经睡得吧唧嘴了,不知梦里吃到什么好吃的了。
温婉迷迷糊糊:“别着急,太容易上钩的男人,也会很容易变心——这话送给你——下次别被骗了。”
明霜一脚给她踹过去:“呸,动不动就埋汰我。看我以后找个好的,把你脸打得啪啪响!”
温婉睁开眼,发出一声笑:“好啊。我觉得霍停云就不错,长得够好看。要不咱俩做妯娌?”
明霜:“……”
温婉:“考虑考虑?”
“不考虑。漂亮男人岂会看得上我,我要找个温柔善良对我好的,丑点也没关系。”
“嘁,丑的你下得去嘴?吃水果都要挑漂亮那个吃的人。”
明霜不想聊这个了,翻个身:“睡觉睡觉!”
两人到底止了话,慢慢悠悠进入梦乡,夏夜在交织的虫鸣中沉寂下去。
万籁俱静,入秋了,燥热悄然散去,不冷不热令人好眠。
不知睡到几时。
温婉又开始做梦,梦见了自己跪在佛前,身后鬼差敲门,催命一般。
“喂!醒醒!”肩膀被人猛摇几下,温婉陡然惊醒,一个激灵坐起来。
“嘘——”
洛明霜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抱怨,“你如今怎么了,有人偷摸撬门,你竟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撬门?
温婉连忙坐起,朝门的方向望去。花鸟屏风挡着,却望不见门,只听得到门栓细微的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味。
是迷|药。
睡在外间守夜的汀兰毫无动静,想来已头一个昏了过去。
洛明霜赶紧摸出解药,与她分了服下。
“外头几个人?”温婉问。
明霜皱眉头:“你睡迷糊了不成,这都听不出来。就一个啊。”
温婉了然。
就一个的话,不可能是为江湖事针对她。她温大庄主如今再怎么不济,对付三五个人还是能做到不出一滴汗的。
外头那个人,显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在霍家地盘上,动霍家未来的少家主夫人。
“你自己解决。”明霜抱起睡熟的盈盈,一跃上了房梁。盈盈中了迷药,倒是睡得沉,一番颠簸也没醒来。
温婉叹了一声气。
她是命中带煞么,走到哪儿都躲不掉血雨腥风。这般想着,温婉抓起床头的烛台,掀开被子下了床。
一盏茶后——
尖叫声催亮了整个院子的灯,丫鬟婆子一个个披头散发地冲出来,赫然见一个满脸是血的黑衣人从温娘子房中连滚带爬地逃出来。
众人一路狂追,硬是没追上歹人,被他翻墙跑了。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几个健壮的护院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早不知何时晕了。
屋里。
明霜把盈盈放回床上。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板砖,笑嘻嘻地抛了两下。
“温大庄主,你被人刺杀,这可是卖惨的好机会啊。不考虑来一板砖?”
温婉:“……”
那歹人甫一进门就踩上她滚过去的烛台,当场摔了个狗吃屎,鼻梁骨怕是都摔断了。
紧接着,她只是尖叫了一声,便吓得歹人屁滚尿流。
整个院子都被她惊醒了,若她还毫发无伤,委实是对不起这么大个动静。
温婉看着她手里的板砖,皮笑肉不笑:“洛明霜,你敢说你没有寻机耍我!”
“来嘛来嘛。别跑啊,就一板砖!”
次日。
难得一个凉快天,最适出游。一直闭门不出,说是修身养性的筝儿笙儿,也在这天出门了。
两人近来睡觉都拿罩子罩着脸,生怕王八、猪头消下去了,又被人画上狗啊猴的。
面对这种阴招,再大的气性,都不得不软下去。
天气既然适合出游,冯氏便做主,让儿子陪两个表妹游湖,叮嘱务必带表妹玩得开心。
这日,打出了门儿,筝儿笙儿就没往霍停云身边凑过。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下连看都不想看到他了,恨不得往他脸上也画八百个王八才好。
霍停云这个人,你有一句,他有十句。姐妹俩心头虽恼,却默契地不提那事。
瘟神莫名其妙离自己远远的,霍停云倒是乐得清闲。他今儿头一个上了画舫,上去就坐下掏耳屎,全然没有扶表妹上船的意思。
“呼——”吹干净小指,他冲自己大哥眯了眯眼:“我说,大哥,大嫂跟前也没见你这般殷勤啊。”
霍青山正护着两个表妹上画舫。
两个姑娘一听“大嫂”二字,脸色便不太高兴。这都还没过门呢,就“大嫂大嫂”地叫。嘁,还不知道有没有那命过门呢。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心头都有些紧张和兴奋。
据说请的人会在这两日动手,却不知具体何时下刀。
霍青山最后一个登上画舫,躬身进了船舱:“表妹难得来一趟。你让开,滚一边坐去。”
霍停云悻悻起身让位,心头暗骂了句“老鳖”,开口则是一句埋汰:“小心我添油加醋跟大嫂告状!”
霍青山神色淡淡,只回了句:“别没事找事。”
多日不见那个女人,他觉得自己的心境又平稳了下去,生活寡淡无趣,但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枝节,清爽舒适。
画舫离岸,慢慢朝湖心亭去。
湖风轻抚过姑娘们姣好的脸颊,撩动耳鬓柔软的发丝,女子斜倚栏杆,娉娉婷婷。
面对这般美丽的颜色,霍停云却只“嘁”了声,别过脸。他清楚,这俩女人是阴阳脸谱换着戴——人前笑人后刀。
瞧了犯恶心。
霍青山低头摆弄着茶具:“表妹素日爱喝什么茶?”
说着,往炉中添上两块炭,等着水开。最近事务繁忙,他也实在有些累了,趁今日游湖偷得片刻闲散。
筝儿:“顾渚紫笋。”
笙儿:“武夷茶。”
筝儿:“就顾渚紫笋!”
笙儿:“可我喜欢武夷茶!”
才淑女了一小会儿,俩人便原形毕露,都冲对方黑了脸,又一时争抢起茶盒,把桌上的东西动得乱七八糟。
瓶瓶罐罐挤在眼前,霍青山看皱了眉。
“哈哈哈哈……”两人正纠缠着,听得霍停云一阵笑,“先停船吧,要不等到了湖心岛,茶还没挑好。”
两个姑娘撅起嘴,双双松手,茶盒落在桌上轱辘朝霍青山滚去。
霍青山拾起茶盒,沉默着将桌上的东西放规整,方淡淡一句:“那就泡两壶。”
筝儿:“还是青山表哥好。”
笙儿:“就是!”
两人顺坡下来,顺便白了眼霍停云。那么,问题又来了,呃……先泡谁的。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霍停云停下抖腿,走过来抓起两个茶盒,打开,用茶则各舀一勺,丢进同一个茶碗里,又拿茶针把茶叶搅和搅和,最后倒进茶壶。
“一起泡!”
筝儿、笙儿:“……”
被糟蹋的茶叶,乱丢的茶具,终于让霍青山的脸阴云密布。
霍停云这个故意挑事儿的,却还没消停:“人比人气死人,怎么样,可怀念大嫂的温柔?”
呵。
有什么好怀念的。
一个“滚”字正待出口,岸边倏忽响起书剑的高喊。
霍青山循声回头,见书剑站在岸上,两臂使劲儿挥舞着,大声又焦急地喊着什么。
他侧耳细听一阵,蓦地脸色大变,起身便往船头去,因走得急,竟险些撞在舱门上。
“掉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