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棐院这头,消息慢了大半日
邹妈妈今儿一早才听说,公子要娶妻,定的竟是前些日书剑问她要人去伺候的那个。
“听说那女人当年在冻云峰救过公子的命,一时情投意合,俩人竟连孩子都生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分开了,前不久才又团聚,家主便做主娶她进门。”
妙言一边说着,一边为邹妈妈捶着肩膀。她是邹妈妈的侄女,一听到什么动静,扭头关起门来就同自家姑姑商量。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邹妈妈还什么准备都没有,越听越皱紧了眉。
“下个月十六就要把她娶进门,时间紧,咱们可有的一阵忙。”
邹妈妈无奈地抱怨着,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个汀兰是不是要跟着回咱天棐院来?”
妙言:“我看是的呢,她如今傍上了新夫人,听说小小姐挺爱同她玩的,日后在这院子里,多半是要踩在我头上了。”
说到此,不由担忧起来,捶肩的手放慢了速度,“咱们先前与她结下了梁子,这可如何是好呀,姑姑。”
邹妈妈端起香茶,不疾不徐地喝了口,却是笑了:“一个没娘家撑腰的新夫人,还不是任凭咱们捏圆搓扁——你急什么,好生捶。”
妙言乖乖又用上几分力道。
皱妈妈舒服地闭上眼,慢悠悠道:“天棐院的女主子,出身这般低,于咱们而言是大好事。公子若要是娶个高门女子进来,咱们那日子才不好过……要想拿捏她,也简单,只要一开始就让公子厌恶了她,根本无需咱们出手,光是公子的冷眼便叫她抬不起头。”
妙言稚嫩着,万事还都仰仗姑姑,听得姑姑这般说,终于放宽了心。
“姑姑这茶好香啊。”
邹妈妈得意道:“公子房里用的蒙顶石花,自是香味宜人。我顺了点儿过来,还剩一丢,你自己泡了尝尝。”
妙言乐开了怀,便去开茶罐子。姑侄俩躲在房里,竟论起了茶道。
婚期定在下月十六。
初二这天,霍府的贵客终于到了。冯氏带上两个儿子亲自去码头接人。
冯氏的这个姐姐嫁的是个四品京官,前些年前得封了诰命,不富却有些小贵,素来谱摆得大。
入了东郡之后换走水路,寻常的船只她瞧不上,添了不少银子,换了条丹楹刻桷的画舫方才又动身。
此刻,行船之内。
冯月馨算算所剩银两,暗自叹气。这一趟来,为了在妹妹面前撑面子,开销颇大,若再有什么意外要出银子,怕是过年都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不过,只要能把这婚事定下,所有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冯月馨咬咬牙,抬眸,瞧了眼对面坐着的两个女儿——
“我的!”
“明明是我的!”
“我说我的就是我的!”
筝儿抓起最后一块千层糕塞进嘴里,本就圆盘似的脸儿,一时鼓得更圆了。
笙儿急得哭:“娘!你看她!”
冯月馨看着她俩,脑袋一时更疼了。
议亲本就把握不大,这两个糊涂玩意儿到了霍家若还是这个模样,还想嫁进去简直痴人说梦。
冯月馨怒了,砰砰拍响了扶手:“争争争!从小争到大,还没争烦?!都这时候了还闹,仪态呢,一会儿下了船可别丢了我的老脸!”
筝儿嘴里包着东西,含含糊糊道:“这不还没到地方么,端着多累。”她一说话,一口残渣喷得满桌都是。
笙儿附和:“在京里日日端着,到了乡下还不许我们放松放松么。”
居然还敢顶嘴!冯月馨气不打一处来:“乡下?这里是霍家根本!他霍家的人即便位列公卿,回来这里与家主说话也摆不起谱。”
船行水道,这两岸市井繁华,与京城比起来只是街道窄了些,物什朴素了些。
一个霍家足以撑起一片昌盛,更遑论这里是一州首府。这儿的繁华是实在的繁华,不像京城,瞧着纸醉金迷,却多的是打肿脸充胖子的。
她不就是其中之一。
她这两个女儿,自小养得骄傲自大,尤其是筝儿,从来不知“敬畏”二字如何书写,也不懂什么叫底蕴。
冯月馨又一次偷偷叹息。
不过,明知霍家远比自家豪阔,她却不可讨好,反倒得拿傲气掩住穷酸,不然矮了一头可就更不好议亲了。
画舫在碧波河上行了半日,终于望见码头。冯月馨忙催两个女儿整理仪容,一会儿见了霍家人,可万万不许丢脸。
冯氏这厢在码头的茶铺等了好久,终于见画舫靠了岸,船头上,姐姐身边伺候了多年的秦嬷嬷,就站在那里冲她点头行礼。
冯氏喜得忙起身,提醒两个儿子:“快,接人了,都给我精神起来!”
霍停云打个哈欠:“我想先去尿一个。”等太久,茶喝多了。
真是会给她拆台!冯氏厉喝一声:“憋着!”转眼又笑眯眯地望向姐姐的船。
船靠岸,冯氏伸着脖子热情地喊了好几声,那船帘才终于掀开,珊珊出来一个贵妇人。
妇人头上梳着宝髻,佩戴上京最时新的步摇,着一身暗红的织金云锦,脚踩蜀绣嵌玉的花团绣鞋。
亮身往船头一站,很能显出诰命夫人的贵气。
她身后跟着出来两个姑娘,皆容貌俏丽,一个圆脸富贵相,一个瘦脸清秀样,都将细长白皙的脖子直挺着,莲步轻移,通身是官家小姐的清贵之气。
冯氏瞧见那娘仨,心里头又欢喜又羡慕。她可真真是苦了命了,怎就只有两个气不死人的儿子呢。
霍停云拿肘子撞了下大哥,小声讪笑道:“还真比小时候漂亮。”
霍青山眉梢一挑:“看中哪一个了?”
霍停云:“那倒没有!”
啧啧摇头,“我喜欢会拳脚的,能跟我切磋,这种娇娇可伺候不起。”
霍青山:“书剑适合你。”他也是等得实在无聊,竟难得说了句玩笑。
霍停云:“好啊,你先把他阉了再送来给我。”
后头的书剑感觉□□一凉:“?”
码头上,冯氏和姐姐终于汇合了。
上次相见已是六年之前,时光不饶人,今日再见竟各自都长了白头发,添了眼角细纹。
“这东郡的天气,真是比不得上京,这都暮夏了,天儿还这么磨人,叫我夜里热得睡不着,生生熬老了几岁。”
冯月馨踏上码头,开口未与妹妹话相思,却是这么一句抱怨。她这般说着话,扇动起手里的象牙绢扇——扇柄精致,一看就是宫里惯用的纹样,也不知是哪位主子娘娘赏的。
冯氏满脸笑容尴尬住了。她哪里比得姐姐贵气,不过有几个臭钱罢了,一时便自惭形秽起来。
“这儿和上京差不多的,过不了几日就凉快了。”她挽住姐姐,轻言道,生怕一句话没说对,又叫姐姐恼了。
平素在家她可是最大,今儿在姐姐跟前却是低声下气,看得霍停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了,青山、停云,还不快来见过大姨母。”
兄弟俩应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倒也很是给母亲面子。
冯月馨眉梢一挑,笑容堆上脸来:“几年未见,都长成这般隽秀的儿郎了。尤其是青山,上次来都没瞧见。”
微微侧身,“筝儿、笙儿,还不快见过小姨和表哥。”
对着两兄弟,竟是比对冯氏热情。
两个娇娇上前行了礼,举止大方得体,委实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冯月馨正要说点什么——
“日头太毒,不宜在此处寒暄。”霍青山道,“还请姨母和表妹先上车吧。”
三辆车马就停在路边上,两人坐一辆,宽宽敞敞。冯月馨点头称是,这就上了车去。
冯氏与姐姐同坐一车,甫一坐下,便听冯月馨问起来:“婚事考虑得如何啊?”
下巴微抬着,又补充道,“求娶筝儿笙儿的人家多着呢,门槛都快叫媒婆踏破了。我看青山不错,你既央求我,我便先来你这里相看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