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厉谨努力忽略商时勖的存在。

酒桌上,想把厉谨陪好的大老板们忙不迭地敬酒,喝了酒就好谈生意。

谁曾想厉先生是位千杯不倒的酒场老手,酒没少喝,生意也没少谈,哪边也不耽误,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真叫一个游刃有余。

在场的老板们都不是吃素闯出一片天的,彼此交换着眼神,已然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对这位新贵的赞赏——他们和厉先生是一路人,厉先生很大方,以后和厉家做生意终于不用发愁了。

厉谨只是喝酒,不想其他,什么往事,什么恩怨,他难得不计较一次,甚至桌上有几个三年后即将狠狠欠他一笔债的老板,他都对他们和颜悦色,没有生气。

只不过,推杯换盏间,他脑袋越来越清醒,也许是这么多年对于危险的预感和直觉,他下意识看向一群没有说话的人群里,心里提早做了一些建设。

酒过三巡,预感来临了。

“厉先生,网传厉氏医药公司正在裁员,是不是经济无法支撑运营?”

“有传闻说,厉家的五个兄弟不和,所以才导致了资金链断裂?”

“现在厉氏最亏钱的部分就是医药产品,海外想要收购医药产业的投资商纷纷抛出橄榄枝,我们想知道,您准备把医药产业的投资权开放给哪个国家?是距离最近的H国,R国,还是A国,E国?”

如果前面的问题仅仅是针对集团老产业园区运营不善的问询,那么这个问题就是针对厉谨本人了,甚至是很尖锐地针对厉氏的发展方向。

无数个坑摆在厉谨面前,厉谨手指尖在杯口处摩挲了一圈,很平静地抬起头,眸中的思量被光线衬得温柔缱绻,动人心弦。

所有人都在等着厉谨的回答,非常渴望厉谨说出点什么惊天大爆料。

厉谨却站起身,举着杯,身量抖擞,身姿轻松而笔挺,像是漫不经心的,却也非常坚定地说:“既然我回来了,那我就是要扶持起破旧的产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厉氏是我父亲的心血,立根于华国,我如今是董事长,不可能把股权交给其他国家的人,这点亏空,我厉谨还不看在眼里。”

厉家四兄弟的脸皮都挂不住了,脸色难看死了。

当场所有人的反应精彩连连,就差把“说大话”这几个字摆在脸上了,都知道厉氏被掏空了,连信贷机构都不愿意接厉氏的单子,但是也有神情严肃的,一位资深的投资者问:“您有心理预计时间吗?”

“一年。”

厉谨的声音沉敛淡然,“给我一年时间,我会带给华国医药市场全新的希望。”

全场哗然,厉氏医药就是国内领先的医药品牌,却被判定为BBB级,偿债有风险,都欠债十亿级美元了,还要带来什么新希望?这个养子,野心可真不小!

有人马上问:“您是认真的,还是在和您的四位哥哥赌气?”

剑指他是个养子的事实。

厉谨倏忽一笑,“怎么会赌气?”

他这一笑和着酒醉,朦胧的灯光笼罩在他酒红色西服上,星光点点,熠熠生辉,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他缓缓从桌后出来,走到厉家四个兄弟身旁,左手搭在厉三肩膀上,修长下垂的指尖擦过他领口,亲昵不已。

厉三的心有点慌,厉谨身上的味道带着酒气,清冷而温柔,而他身体从脑后靠近,低声说:“三哥,借我靠靠。”

厉三只来得及说:“好……”

厉谨抬起头,浓情道:“他们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亲人,我们兄弟五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界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不论有多少风雨,我们的心,永远朝着一个方向,时间会解释一切误会。”

四周鸦雀无声。

厉谨是亲儿?是养子?

此刻已经不再重要。

厉谨的发言为他赢得了全场的喝彩,再没有刁难的声音,兄弟们脸色的颜色实在是精彩,厉谨没有回头去看四位假哥哥的脸色。

因为他刚才没醉,现在酒喝得太急,他有些醉了。

神经一旦松懈下来,他就变成了很久以前那个厉谨。

不再说话、不善言辞、孤僻冷淡、不讨人喜欢的小兔崽子,小杂种,或者说是没人要的小贱.货。

他拿着酒杯,一杯一杯喝,醉眼迷离。

大戏开场,京胡奏起,厉谨看着戏台子上唱戏的二爷,一台《玉堂春》,二爷仍是青衣扮相,厉谨喜欢他眼波流转的神韵,兴起时喝了声好,马上周围的人也跟着他叫好。

商时勖一时看戏,一时看厉谨。

厉谨太狡猾了,所以他的兴高采烈也很低调,看起来很温柔,但那双勾魂摄魄的灵动眼睛已经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他的美像一场梦,掌心一用力就会碎掉。

刚才那些问题是一把把致命的刀,厉谨如果顺着话往下说,冷嘲热讽、或是指桑骂槐都是可以的,尽管那会让其他四位兄弟陷入深深的危机,但厉谨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把四兄弟踢出局,后续不管有什么困难,他商时勖一定倾尽全力帮厉谨,保护厉谨。

可商时勖更明白一个道理,厉氏的名气一旦受到影响,那不是用钱能衡量的损失,厉谨只会比他更明白。

谁不知道四个兄弟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个养子?

厉谨却将这些屈辱咽进肚子里,商时勖想,他真的不是厉家人,厉家人说不出这么周全的话。

厉谨已经醉了,却还在喝,周围人都醉的七七八八,走走散散,这桌子一角只剩下他们俩。

商时勖用杯子拦住厉谨的杯子,“厉先生,与我喝一杯,好吗?”

厉谨慢悠悠地抬眼,“商,老板?”

两只杯子一撞,商时勖喝着酒,眼神却死死流连在厉谨脸上,左手在桌下已然紧紧攥住拳。

他怕他会忍不住,忍不住把厉谨紧紧抱在怀里,按住他的头,亲吻他的头发,或者把他揉进身体里。

可惜现在,他和厉谨还不熟,他什么都不能做。

四周太嘈杂,商时勖恍惚之间想起上一世的事。

厉谨死后,厉氏家主的位置由厉家老二厉荣逍坐稳,本以为厉二事业有成、儿女双全,会带着集团保持战绩,没想到厉家人都是疯狗,他们用金钱颠覆了法律,整个京市人人自危,有人试图在给他们定罪的时候意外发现厉谨的冤屈,所有人都在给他翻案,懊恼,哭泣,可是厉谨已经死了。

厉谨不在,厉氏集团旗下的产业工人们翻了天,那些幸福的家庭被迫丢家弃子,本性良善却身败名裂者大有人在。

他们念着厉谨这些年的好,可是厉家人脖子上没了那条叫“厉谨”的项圈,希望只能一天天破灭,忏悔也无用,因为嗜血的疯子乐于玩弄金钱游戏,是永远不会收手的。

商时勖就这么盯着厉谨,他能确定厉谨发现了他,但是厉谨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厉谨喝光了酒,丢下杯子,去找周辛墨。

“二爷。”厉谨倾身抱住周辛墨,手指搭在他肩上,那么温暖,他很畅快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谢谢你的成全。”

今夜台子搭起来,宾客盈门,灯火辉煌,唱戏的是二爷,主角却是厉谨。

“阿谨,”周辛墨闭了闭眼,揉了揉他的头发,忍着嗓音里的甜蜜与酸涩,温声哄劝道:“留下来过夜吧,太晚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不,”厉谨微微笑着说,“明天我要去公司开董事会,陶律师要确认股权交接仪式,我不去,这董事长就说不一定是谁的了,今晚我一定不留下。”

厉谨松开周辛墨的怀抱,转身就走,抬臂向后利落的挥挥手,“改日再聚,不送。”

这真是喝醉酒的人走路却别样的稳当,不需要任何人相送。

周辛墨看见商时勖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追逐而去。

商家这位名誉京市的大公子,与阿谨是熟识吗?

-

出了大门,厉谨看着那辆惹眼的京A车牌。

他喝多了酒,不能酒驾,又不想坐别人的车,就慢悠悠往主路的方向走。

一辆幻影慢慢地跟着他开。

厉谨一回头,被车灯晃了眼,他微微眯起眼,车就跟着停下。

是商时勖的车,司机在开。

商时勖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很温和地说:“厉先生,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不如坐我的车回去?”

厉谨先是望着他,然后拜拜手,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商时勖没想过厉谨真的会答应坐他的车。

来时,他还在和香港合作商开会,确认了厉谨会来,他就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

终于从烈阳盼到日暮,谈妥了一笔很满意的生意后,他才往周家来。

厉谨站在光影底下,他的衣物常年熏香,身上清雪般的冷香好像化出了实质,有种沉香木气,秀丽清贵,寻常衣物也遮挡不住的俊美,哪怕知道他如剑锋利,也叫人想要靠近。

商时勖揣着乱跳的心,遥遥看着厉谨。

一世轮回,他深知厉谨身边围着那群人个个会在未来要厉谨一块肉,方才,商时勖和他握手,两只手一握住了,他瞬间就慌了神,想把厉谨从这斗兽场拉出去。

可是在场的人他熟知的不少,这周家的地界,也不好造次。

还好厉谨没有留宿在那,这条小路上没有别的车走,命运阴差阳错地把厉谨的夜晚留给了他。

商时勖温声问,“厉先生,生意上的事,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坐上商时勖的车,厉谨安静待在右后座,双手放在膝上。

他们之间保持着半臂距离,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厉谨打了个冷颤,故作轻松地揉了揉额角,淡淡笑着,“现在还不太需要,有机会一定合作,谢谢商老板的好意。”

商时勖余光看见了他的冷意,食指在座椅上轻轻一抽搐,转头对司机低声道:“小马,冷气小一点。”

“好。”

司机马涛升上小隔板,一般老板和合作伙伴谈生意的时候,他都是不听的。

厉谨浑身不自在。

前世,商时勖的死和自己有直接关系。

阿诺从A国跑来抓他,把他铐住绑走了,是商时勖冒险把他救了出来,阿诺因此记恨上商时勖。

商家一直从事国内外进出口贸易工作,阿诺没少给他下绊子,商时勖卷入一场走私案,家破人亡。

他和商时勖相识于微末,也于微末中彼此扶持。

厉谨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但是当商时勖提出要自己做他情人的时候,厉谨没拒绝。

厉谨烂命一条,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厉谨看他人长得帅,稳重又矜持,是个好男人。

虽然不爱,但也不至于讨厌。

商时勖待他不薄,给他钱,还答应帮他东山再起。

有钱不要是王八蛋,饭都吃不起的时候,身体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于是厉谨上了他的车,一跟就是一辈子。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是良配,养子和大少爷可不是。

商家老人们思想传统,无法接受同性情侣,他们携着手,一路走过了冷眼旁观,却没抵得住时间的洪流。

厉谨入狱后,一面也没曾见到商时勖。

但厉谨没怨恨过他,甚至他怕商时勖还挂着他。

后来才知道,商时勖为了救他,死了。

厉谨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也就是枪子贯穿大脑的前一秒,期盼的不是报仇雪恨,而是来生不要与商时勖再遇见。

可是命运无常,再见商时勖,就在他要踏上一条不归路的第一步。

十年饮鸩止渴,他变了,也无法再主动、自愿去牵连任何人的感情。

好在今世他们还没开始,只是陌生人,厉谨还来得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厉谨要帮商时勖逃离既定的命运,也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

而这一切,他都不会透露给商时勖一星半点。

莫名的悲欢交集起来,厉谨平静的心脏像一点点裂开缝隙,呼吸抽着疼,他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尽管那只有漆黑夜色下摇曳的杨柳树和微弱的路灯,但只要不看商时勖,他就可以把冷静的假面保持下去。

商时勖却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温和的语气一如往昔,甚至更为亲和,“厉先生,你家住在哪里?”

厉谨没回头,淡淡说:“东临路18号,顺着路口往右边走,里面的别墅区夜间不好走,之后就不用再送了。”

商时勖很有分寸地“嗯”了一声,“那我送你到家门口就停下。”

“好。”

厉谨想,他还如前世一般绅士,连便宜都不占。

也就是说,前世的这个时候,商时勖还没喜欢上他。

那么,日后,商时勖就不会提出,要他做情人这件事了。

厉谨心里的石头慢慢的放下了。

车平坦地往厉谨家的方向开,暖气又开得太舒服,厉谨酒意上头,扶着额角昏昏欲睡。

商时勖动作轻缓地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条羊绒毯子盖在厉谨身上,目光柔和地聚焦在他脸上,殊不知此刻心情如故,几分温情如许,全都是无法言说的思恋。

重生一次,再见厉谨,他无法想象自己居然能这么冷静,往昔遗憾如潮水翻涌,他喉结微动。

指尖悬在厉谨发梢,终是轻轻抚去他额前碎发。

厉谨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商时勖心口一紧,忙收回手。

这时,厉谨无意识地往毯子深处缩了缩,呢喃着听不清的梦话。

商时勖浑身一僵,凑近细听,捕捉到自己名字的尾音。

刹那间,眼眶发热,他颤抖着伸手,轻轻攥住厉谨露在毯子外的指尖,就碰了一下。

爱人就在眼前。

可是命运要他隐忍爱意,要他痛不欲生,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他待心上人如陌生人。

何其残忍?

非常非常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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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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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养子自救指南
连载中乌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