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除了路不好走,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林意脸上没有轻松之色,与昨天的经历相比,这一路称得上顺利。越是平静越需要做好准备。
因为对照着找路,林意花费整整两个小时才到村口。
村口无一人,左边立着一个路牌,满是锈迹的杆子深深扎进地里,牌子断了一大截,摇摇欲坠,已经掉漆大半的“望岭”二字刻在上面。
四下一片死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只余平静,村子在山中,林意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说虫鸣鸟叫,甚至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意卸下下背包,拿出黄纸朱砂揣进兜里,又拿了手电和旧青铜刀,谨慎的进了村。
村里同样没见到人,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墙很旧,窗板别别扭扭的在订墙上,每家房檐各挂一个红灯笼,灯笼大小形状不一,却都泛着一样的红光。
这村子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村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圆型湖,所有房屋绕湖围成一圈,各家灯笼亮起,形成一个红色的圆。
所有不知所踪的村民都在这,他们就像照片中的那样,围着篝火坐成一圈,中间架起一口巨大的锅。
所有人都去举行奇怪的仪式,只有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用树枝在河边潮湿的泥土上画圈圈。
林意将青铜刀藏回衣摆下,谨慎向前走了两步,听见女孩口中哼着童谣。
“叮当当,没人装......眼尚明难心安。
咕噜噜,头啖汤,你不喝......我先装。
......下一顿,你、做、汤。”
孩童独有的空灵嗓音配上不远处热闹非凡的场景,有一种怪异的反差感,让林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哼完整首,女孩才像刚看到了林意一样,她歪了歪头,又黑又圆的眼睛盯着林意:“大哥哥,你也是外面来的客人吗?昨天怎么没见到过你?”
也?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也来了望岭村?
林意从兜里摸出颗糖,放在手心递给小女孩,扯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对,我和他们是一起的,因为一些事情耽搁所以来晚了,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女孩看见糖,眼睛立刻亮了亮,拿了糖果后乖巧地回答了林意的问题:“都住在村头王婆家的空房子里。”
随后女孩扭头看了看,伸手一指。
“那个大哥哥就是外面来的客人。”
林意随着手指的房向看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男人也正在看他,眼神撞上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男人生了一双丹凤眼,看人的眼神含情脉脉,好似见到情人般暧昧黏连,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笑意未达眼底,假面下是一片森然冰冷。
在林意观察那人的时候,那人也正观察林意。林意看见男人在原地像是思考一样顿了片刻,随即大步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给了他一个去其他地方谈的眼神。
林意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被握住手腕的一瞬间他就试着不动声色的挣脱,每次都被对方轻巧的卸下力。
林意跟着林熙和学了不少东西,功夫并不弱。刚刚他用了七成的力,男人握住他手腕的手抖都没抖一下,依旧稳如磐石。林意看得出他没恶意,反正挣脱不得,就任由他带着。
风衣男人将林意带进一座房子的后院,院子里面站着六个人,正在交流些什么,看见风衣男人拉着林意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林意身上。
林意同样也在打量他们。三男三女,气质差别很大,不像是组团来的。
短发女人和西装男造型干练,站在最中间,其余人稍稍向他们靠拢,有以两人为中心的趋势。
带着眼镜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可能是医生。剩下三个人半低着头,不敢用正眼瞧他,眼神闪躲,中年男人脸上充满了恐惧与惊慌,剩下两个女生小声的啜泣着。
最先开口的是短发女人,她皱着眉看林意:“你也是新人吗”
新人?什么新人?刚进门时黑风衣就把攥着他手腕的手松开了,林意慢慢活动着被握的有些发疼的手腕,秉承着少说少错的理念,反问道:“新人?”
女人明显有些不耐烦,没好气的说:“你是不是收到了一封古怪的信,烧不掉也扔不了,里面只有一个地址,还说不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就会死。”
“这次的规定是昨天零点之前抵达村子,昨天集合时只有六个人,纯新人有新手保护,第一次委托相当宽容,能不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还没被抹杀的,只有刚收到第一封信的新人。”
林意心思微动,面上却不显,顺着女人的话点了点头“是收到了一封信。”
一直垂着头的中年男人抬起了头,他的手死死的抓着头发,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神经质的看着林意,突然上前一步要去抓林意的衣领,被林意钳住手腕动弹不得,他崩溃的大声冲着林意大声叫喊:“为什么你是新人?为什么你是新人?”
林意皱眉,这人突然发什么神经?
最后还是带着眼镜的白大褂出声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他满脸歉意的对着林意说:“十分抱歉,王先生可能是太激动了。我叫沈昼,我来解释一下是什么情况吧。”
林意从沈昼口中得知。短发女人琴厌、西装男陈晓、突然发疯的中年男人王言和沈昼四人自称“老手”。一直沉默低头的两个女生是安怡,李静。风衣男人叫商俞,和林意一样也是今天才到,他们是王言口中所说的“新手”。八个人里有一般是新人,怪不得那个王言那么疯。
沈昼说,信即是命运。
“在此的每人都曾收到过一封信,它无法毁坏,无法忽略,它如影随形的跟着每一个人,一旦被它选中就再也不能脱身。收到信的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不来者抹除。新人有保护机制,时间相对较为宽松,等到人齐之后即刻封闭区域。”
沈昼:“如果你不信,可以到村口试试,到齐后便出不去了。只有在规定天数内生存下来,解开问题,找到核心,才有回去的可能。”
沈昼笑的很和煦,林意却在他的眼里看出些许残酷和疯狂。
沈昼说:“当灾难的指针转动到你身上的时候,大家管它叫做命运。”
“我们这些人叫做‘收信人’,也叫‘读者’。我们不清楚写信的是什么东西,但它高高在上的拨动指针,而我们是被指针波及到的徒劳挣扎的小小蝼蚁。”
沈昼说这话的时候中年男人和两个女生抖了抖,林意听完倒是没什么感觉,商俞靠在院门上看天。
琴厌倒多看了林意和商俞两眼,目前为止她收到过三封信,见过很多新人,有恐惧到极点晕过去的,有不把这些当一回事的自负的蠢货。但这两人眼中毫无惧意,也没有惊慌,如果不是他们第二天到望岭村,是确确实实的新人,琴厌都要怀疑这是哪两位大佬来体验生活的。
众人各怀心思,一阵交谈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默,村民们回家了。
如小女孩所说,他们借住在王婆家,村民们结束聚会各回各家,王婆自然也是要回来的。
王婆端着一大锅汤走进院子,将锅往桌子上一搁,招呼大家:“娃儿们,喝汤喽。”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手。见到众人都不来喝汤,王婆原本慈祥的脸扭曲了一下,她逼近众人,眼睛扫视着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李静身上。
王婆猛的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与李静脸对脸,浑浊的双眼死盯着她:“为什么不喝汤?!”李静尖叫一声,死死的抱住脑袋,不敢与王婆对视。
好在王婆没有为难她多久,因为她走到每一个人面前都问了一遍,王言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被再次被刺激,整个人都不正常了起来,他蜷缩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大锅面前,不顾还冒着的热气,直接半捧起锅身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王言被烫的脸色发白,却依然魔怔了一样大口喝着,琴厌和陈晓上去拉他,他才回过神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王言眼里的狂热被惊恐替代,他仓皇的向后爬去,如同溺水的人抓浮木般死死抓着陈晓的裤脚,他抬头满怀希冀的看着陈晓。
陈晓并没有任何动作,他看王言的眼神甚至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们都知道,王言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有人做了出头鸟后,王婆就恢复了慈祥的模样,提醒众人用过晚饭该休息了。
林意和商俞同为今天新来的,被安排在一间房。林意还想出去再找一找关于舅舅的线索,被王婆笑眯眯的拦住了。
林意无法,只得回房。
商俞不知道去了哪里,林意放好背包,调整了一下两张床的距离,他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王婆家的床很旧了,躺上去咯吱地响,林意靠着枕头想白天沈昼说的话。
沈昼最后说的话有些过于悲观,林意剔除掉沈昼带有个人情绪的部分,单单是关于“信”的部分就能看出很多问题。
按沈昼所说,“收信人”是一封一封的收信,且不知道是什么寄信人是什么东西,而他不光收了七封,还确定是他舅舅亲手写的。
‘收信人’的信上只有一个地点,他却有一首与望岭村有关的童谣。
据沈昼所说,信的自由度其实很高,除去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的这一条规则,基本到了目的地后都可以自由行动,同样,也不能通过规则来规避风险,危险程度更高。
在这种情况下,多一点的线索都可能让他们离核心真相更进一步。一首叙事童谣更是透露了不少线索,仿佛他在信息量方面起点就比旁人高。林熙和从小有意无意的教他神鬼玄学之事,锻炼他的能力,又让“临渊”收集各种资料,给他意味深长的讲故事,会是巧合吗?
林意记得,林熙和不是一个作息很规律的人,有时候经常放鸽子一觉睡到下午。但他每次外出“调查”的时候,必要准时起来收拾东西。有次他过敏进了医院,对林熙和这种莫名准时赶到新奇,特意试探的表达出挽留林熙和的意思,但林熙和只来看了一眼,安排好人就匆匆赶飞机离开了。
总是无缘无故的以旅游调查为借口失踪,特意培养他玄学方面的能力,意味不明的暗示,在信封里留下童谣线索,结合种种来看,这一切都像是早有预谋,种种迹象都表明,林熙和曾是个“收信人”。
那舅舅给他留下七封信,又想让他知道什么呢?
木门“吱呀”一声,打断了林意的思路,推门进来的正是不知道哪去了的商俞。
两人都是干脆的性子,没多说废话,谈妥后开始交换信息。
商俞想知道白天小女孩唱的童谣完整版,林意也想知道商俞是如何无视王婆出门的。
林意将童谣说与他听。
商俞:“王婆从用完晚饭之后就一直待在厨房,厨房血腥味很重,具体有什么我没太看清。”
林意:“我出去的时候,王婆在房门口拦着让我回去,你是怎么出去的?”
商俞顿了顿:“我说我是个厨子,在炖汤方面颇有心得,可以教给她我的独家秘方。”
林意: “......”
真是好专业对口的理由。
商俞:“明天我找个机会进到厨房里看看。”
林意挑眉,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哪危险往哪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隔壁的屋子都熄了灯,林意也把灯关了。
在黑暗中,林意能清楚的听到商俞的呼吸声。
一阵困意席卷而来,他居然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