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飘,出了幽暗的巷子,被外面乍然喧闹起的烟火气一冲,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阮灵这时候脑子一个闪念,这不同于冬日寂寥无人的影影绰绰车马喧闹的街景让她添了些人情世故的念头,终于琢磨明白为啥柳姐儿要在巷子里,那么多人听闲话的情况下,找旭哥要钱了。
之前看柳姐儿要钱时候的窘迫,以为柳姐儿是害怕旭哥大声提高音调的嘲讽的,是羞于让其他人知晓的——也对,谁希望自己手心朝上要钱被看到呢?但阮灵发现自己错了。
阮灵原以为是柳姐儿急于要钱,失算了,才在巷子里开口,但现在回想一下,柳姐儿或许是故意的吧?
正因为在巷子里,有很多其他或熟悉或不太熟的小姐和皮条客们听着,旭哥就算为了面子,也得掏出些钱来。
假设一下,如果只他跟柳姐儿两个人,比如在家里的时候,柳姐儿要钱,旭哥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直接动手让柳姐儿闭嘴,根本不需要找各种理由搪塞吧?
柳姐儿这也是生活多年摸索出来的相处之道?
昏暗的路灯亮起,吃过晚饭的人遛着方步慢悠悠,结束加班回家的人步履匆忙,下了晚自习的学生几人结伴叼着零食嘻嘻哈哈说话直用喊的,远处店铺招牌的灯光闪烁,近处小药店亮如白昼,人们脸上被光映的忽明忽暗的,总觉得与白天有些差别,看起来光怪陆离的。
五光十色的光打在阮灵脸上,随着她的移动明暗交替,夜晚比白天更缤纷,但阮灵这只本该属于夜晚的鬼却更爱白天。
阮灵记得,红唇女和黑长直聊天时说过,柳姐儿的钱大多是花在养这个男人身上了,可现在听着男人算账,却有种他们是正经合作关系,五五拆账,而柳姐儿大手大脚花光了钱,在被男人养活的感觉。阮灵若还是过去的中学生,可能真会被旭哥的逻辑绕进去,但现在的她已经看多了背后弯弯绕,知道这种合作关系就不该五五分账,这分法本就是男人寄生在女人身上吸血,而日常开销还要全都算柳姐儿的账上,不走男人账,更是把软饭吃到底了。
但就算如此,阮灵也不信柳姐儿能把自己赚的钱都花光,必定是旭哥在记账时玩了猫腻,只看柳姐儿没有多奢侈的穿着打扮还有日常普普通通的吃喝就知晓,她的钱恐怕大头只用在了家人身上,而这些也绝不会花掉所有。
柳姐儿为什么会这样呢?
许是傍晚的风和美好的月色让阮灵思绪转的格外勤快,许是身旁庸庸碌碌的行人让她觉得无趣,她今天多了些仔细剖析别人的心思。
阮灵不是太理解。她活着的18年经历太简单,实在没让她体会到什么人间真实,唯一的问题只是弟弟,但她自己也不是多较真儿于父母宠爱的人,早知道父母重男轻女便也不再奢求,每天的重点只是头痛于学业,这些对她理解百态人生,理解别人的人生选择实没什么帮助。
但死了之后,她开始听故事,听别人背后的真心话,规划杀同事只是为了升个位子;仗着鬼身无形,四处乱看,看一个人前脚对女友恩爱,到处撒狗粮,后脚去个厕所的功夫就嫖了一回。这让阮灵的小心灵迅速成长起来,不再天真做梦,终于明白为何人之初性本恶。
柳姐儿吧,阮灵猜着,她是知道自己的缺点,同时又是个要强、爱拔尖儿的女人,正因为知道可她只凭自己却改不了,她无法洗脱自己当鸡的身份,这是一生的污点,那她就要想法子救自己,社会给女人最好的洗脱方式就是结婚,不是有句话么,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只要柳姐儿结了婚,她就变成某某的媳妇,婚前的事不再重要,她在意的学历不重要,她在意的贞洁也不重要了。
这是她的弱点,而旭哥狠狠捏着这点。
阮灵觉得吧,就像她自己,也曾想过考大学考到外省去,考到大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她从未到过的城市,从此可以摆脱自己的爹妈和弟弟,等以后留在大城市里找份工作,没人知晓她的家庭,过没人会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也不用担心自己微薄的工资被要走的生活。柳姐儿也完全可以如此,换个城市,只要躲个二三十年,人生差不多就过去了,她只要手里有钱,就能过的很舒坦,根本不需要旭哥。
但柳姐儿显然比阮灵更要强,她不仅要过得好,还要被认可,要堂堂正正,要社会名誉。
阮灵撇撇嘴,她自己是懒货,是看不惯柳姐儿这种一定要把事情做到极致的性格的。
阮灵总觉得柳姐儿是想太多了,贪!社会怎么可能给一个走过错路的女人再堂堂正正的机会?你不错,都要被压着欺负,你错了,更是一辈子要被抓着榨干、敲碎、连骨头也要研成粉儿的。
在小巷子里蹲着听了一晚,最大的收获……该说是阮灵才终于在柳姐儿跟旭哥的对话中得知她弟弟住院了这件事吧?颅内血肿,估计是挺严重的病,好了也会留后遗症吧?
最好会,阮灵幸灾乐祸的想,她代入了一下自己的弟弟,就有种恶女诅咒般的发泄快感。
啊,可那又怎样?反正这是柳姐儿的报应,她当初为了弟弟搞出那么一场仙人跳戏码,现在心里不安生是活该的,本来老史的死扯不到柳姐儿身上,就是他同事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搞事,弄死碍事的老史,却因为柳姐儿横插一脚复杂了那么多。
或者该说今晚阮灵东奔西跑的最大收获是知道了柳姐儿的真实姓名吧?跟弟弟住院相比,这个似乎还有价值一点儿呢。
阮灵忽然觉得一阵无聊,看了一晚上柳姐儿的表演,阮灵看的内容不多,但她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太多。今天,阮灵有种格外不忿的烦躁,以往对类似柳姐儿的这些事,她只是看热闹,无关人似的,不急不躁,但今天她代入了自己的思绪,跟着生气,不知不觉让自己心里堵上了压抑感。柳姐儿终于得到旭哥的借钱首肯,阮灵却觉得一口气堵在那里,忽然散了,很无趣。
回去的路上,阮灵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或者说,她在期待什么。
月朗星稀,宾馆和街边店铺的灯光璀璨,虽然已经月上头顶,但行人不少,三五成群的找路边铺子撸串喝酒或是去饭店聚会吃饭,不再寒冷的日子,虫儿们出来了,人们也出来了。言谈笑语声伴随着汽车轰鸣和小城市最多的电动自行车骑手时不常的“注意、躲开”的喊声,热闹了,但掩盖了鸟鸣虫叫,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人了。
“啪”,和阮灵擦身而过的一个腆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拍了自己晾着的肚子一下,声音清脆悦耳,“呔,看你还咬!你瞧,这破蚊子,还挺会找地儿。”
挎着他胳膊的干瘦女人摸了摸他肚皮:“现在就有蚊子了?谁让你晾着肚子的,可不是招蚊子么?起包了么,要不要买瓶花露水?”
“我这不是热么,你当我跟你似的?老爷们儿,火力壮,你看我这汗。遛个弯儿还被母蚊子盯上了,我这就是招人,人见人爱。”
“蚊子就算了,你可不许搭理其他那些母的!前头有超市,要不要花露水?”
“不要不要!娘们兮兮的玩意。哟,还真起包了,明天买猪血做毛血旺吧……”
阮灵嘀咕着:柳姐儿弟弟的事好无聊,真不如去跟伊伊她们喝奶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