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的笔尖在试卷上划出最后一道弧线时,教室后墙的挂钟正好指向五点四十五分。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暮色已经浸透了半边天空,将玻璃染成暗紫色。
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埋头做题的身影,其中就包括坐在他斜前方的沈衢。
沈衢的后颈在节能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块未被阳光亲吻过的玉。他的校服领口总是熨得一丝不苟,哪怕已经穿了一整天。
于归盯着那截脖颈看了太久,久到沈衢似乎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来。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沈衢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只有于归能辨认的弧度。
那是他们的暗号。
五分钟后,于归站在教学楼后的自行车棚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铁质栏杆。初春的风还带着凛冽,钻进他敞开的校服领口。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猫。
“等很久了?”沈衢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温热的气息让于归的耳尖发烫。
“刚来。”于归转身,沈衢已经摘掉了眼镜,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盈满笑意。
他们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出校门,像两个偶然同路的普通同学。
学校西侧的小巷是城市改造的漏网之鱼,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墙壁上爬满青苔,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远处小吃街飘来的油烟。
于归走在前面,心跳随着深入巷子而加速。
转过第三个拐角后,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拽进一个凹陷的门洞。
沈衢的嘴唇压上来时,于归尝到了他早上喝过的草莓牛奶的味道。
这个吻开始得仓促而激烈,沈衢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将他按在斑驳的砖墙上。
于归能感觉到背后凸起的砖块硌着肩胛骨,但这疼痛反而让触感更加真实。
“今天物理最后一道题,”沈衢在换气的间隙低声说,“你用了拉格朗日乘数法?”
于归轻笑出声,咬了下沈衢的下唇:“这种时候还想题目?”
“尖子生的职业病。”沈衢的拇指擦过于归的嘴角,眼神突然变得认真,“下周模考,我要是再考不过你——”
“就怎样?”于归挑衅地挑了一下眉。
沈衢没回答,只是再次吻上来。
这个吻比之前更绵长,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于归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草莓味的黑暗中沉沦。
所以当快门声响起时,他们谁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闪光灯刺破巷子里的昏暗,于归猛地推开沈衢,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他颅骨里塞了一窝蜜蜂。
“有人……拍了照?”沈衢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于归的喉咙发紧:“可能是路过……”
但他们都知道不是。
这条巷子偏僻得连流浪猫都很少光顾,更别提会在傍晚拿着相机闲逛的路人。
沈衢的脸色变得惨白,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让他看起来像隔着毛玻璃。
回学校的路上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三米的距离。
晚自习的铃声响彻校园时,于归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试卷被浸湿了一角。
第二天清晨,于归在校门口被学生会的人拦下。
主席是个戴黑框眼镜的高个子女生,她的表情介于同情和尴尬之间:“于归,校长找你。”
校长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茶垢味。
于归站在地毯中央,目光落在校长电脑屏幕上,学校贴吧首页飘着一个血红标题的帖子:
《震惊!附中两学霸男神竟在巷子里做这种事!》
配图虽然打了马赛克,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于归,”校长推了推眼镜,“学校一直很看重你,你是清华北大的苗子。”
于归的视线越过校长,落在窗外。
三楼的视角正好能看到操场,沈衢穿着那件熟悉的藏青色校服,被两个老师带着往行政楼走。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迎接枪决的士兵。
“沈衢也是。”
……
“考虑到影响,学校决定给你们记过处分。”校长的声音忽远忽近,“沈衢家长要求他暂时休学,你……”
“我会继续上学。”于归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还要冷,“放心,我会考上你们想要的学校。”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窃窃私语像毒蛇的信子舔过他的耳膜。
“同性恋”“好可惜”“怎么会这样”的词汇碎片般扎进皮肤。
于归直视前方,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沈衢的座位还是空了。
课桌上还留着昨天他随手画的物理模型草图,于归趁没人注意时把那页纸撕下来,夹在了课本扉页。
贴吧事件后的第三天,于归在校门口看到了沈衢的母亲。
那是个瘦小的女人,眼角的皱纹像用刀刻出来的,手里牵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应该是沈衢提过的弟弟沈通。
男孩的眼睛很大,目光却涣散,嘴角挂着晶亮的口水。
“阿姨好。”于归礼貌地点头。
女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扬起手。
耳光落在脸上时于归没躲,火辣辣的痛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都是你带坏我儿子!”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黑板,“他以前从不想这些肮脏事!”
沈通被母亲的喊叫吓到,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于归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沈衢爱吃。
男孩怯生生地接过,突然含糊地说了句:“哥哥,书……”
“小通想上学。”女人突然哽咽起来,“现在全部人都知道他有个变态哥哥!沈衢那个孽种!”
于归站起身,舌尖抵着口腔内壁的血腥味:“沈衢在哪?”
“跟你没关系!”女人拽着儿子转身就走,“别再出现在我们家人面前!”
那天晚上,于归翻出手机里仅存的和沈衢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停留在事发前一天晚上,沈衢发来一道数学题的三种解法,最后附了一句“明天小巷见”。
于归打了无数通电话,全部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一个月后,班主任宣布沈衢正式休学。
于归在课桌下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高考前的三百天,于归把自己变成了学习机器。
他稳坐年级第一,参加各种竞赛,礼貌但疏离,那张冷脸上仿佛毫无生机。
关于那件事的议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他优异成绩的赞叹。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从课本里抽出那张泛黄的草图,用手指描摹上面已经模糊的笔迹。
六月的阳光炙烤着操场,于归作为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致辞。
他的演讲稿完美无缺,声音平稳有力。
当他说到“感谢所有陪伴我们成长的人”时,目光扫过观众席最后一排,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阵穿堂风卷起几片落叶。
毕业典礼结束后,于归独自去了那条小巷。
时光在墙上留下更多涂鸦,覆盖了曾经那些侮辱性词汇。
他在那个凹陷的门洞里发现了一枚纽扣,是沈衢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传说中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纽扣被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
于归把它放进胸前的口袋,转身走进盛夏刺眼的阳光里。
远处,附中校门口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着喜报:“热烈祝贺我校于归同学荣获S省理科状元。”
这篇有原型,心碎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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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