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檐下琉璃宫灯照彻宫庭,殿内亦明亮如昼,博山炉中香烟袅袅,香几上置青瓷细颈瓶,瓶中是早上换的玉兰花折枝,明日一早又会换新枝。膳桌上摆了一水的美食,入宫以来这几顿饭,甚至顿顿菜色不重样。

温瓷一双杏眼闪着光,盯着那些碗碟,听梅还在介绍菜色。

什么这一道是长了十日的那一茬嫩叶,多一起少一日都不成,什么那一道又是从越州送来的鸡,听说只有那里的鸡别有滋味,别处的都不行……

总而言之,就是食材难得,做法精妙,寻常人家吃不上,再用温瓷的话翻译一遍,就是肯定好吃。

她虽然从小就喜欢吃,但舌头却没那么精细,尝不出听梅说的那些区别,十日的嫩叶和十一日的嫩叶有什么区别?京城的鸡又与别处的鸡有什么不同?她通通吃不出来,她只知道好吃或者不好吃。

毕竟温家条件摆在那儿,温瓷这舌头从小就不是精细养着的,这也造就了她另一个优点,不论吃的是精贵的还是市井的,只要好吃,她都喜欢。

温瓷和卫陵一起用完晚膳,而后沐浴,更换了寝衣。

二人躺在床榻之上,她看了眼一旁的卫陵,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今夜绝不能再做出任何轻薄之举。

如此想罢,温瓷往墙边挪了挪,几乎贴着墙睡。她今晚必不可能离开这堵墙!

温瓷深吸一口气,将锦被扯过来,而后闭上眼睛睡觉。

卫陵放下手中的书,就看见枕边之人与自己隔出了一个银河,他轻弯唇角,知晓她定然是因为早上的事才如此。

小瓷她早上看起来……很是惊慌失措呢。

卫陵灭了床头的灯烛,躺下睡觉。

身边萦绕着的温瓷的味道,令他感到安心。

-

又是一枕好眠,温瓷如愿和从前一般,睡到了巳正才醒。

只是令她崩溃的是,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又在卫陵怀里,一条腿大咧咧地横在卫陵腰上。

卫陵好看的脸近在咫尺,近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温瓷脸上,近到温瓷能数清他纤长的睫羽有多少根,近到他的鼻尖几乎要撞上温瓷的鼻尖……

卫陵的瞳仁漆黑而明亮,一双含情眼就这么笑望着她,仿佛一潭深邃的湖水,引诱着人往下坠,下坠到他的喉结,下坠到宽厚坚实的胸膛。

温瓷尚未完全清醒,思绪迟钝着,就这么怔愣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收回视线,她往哪儿看呢?

天塌了,她怎么又轻薄上衣食父母了?

温瓷心如死灰,小心翼翼把横在卫陵腰上那条腿收回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句:“早啊。”

卫陵面色如常:“早。”

他似乎已经醒了很久了,只是因为不想吵醒她,所以就这么陪着她一起躺到了巳正时分。

天朗气清,阳光透过窗牖落在团花地衣上,青瓷细颈瓶中的玉兰亦换了新的枝,窗牖微敞,清风自来,多么舒适又温馨的一幕。

可惜温瓷的心,却和十二月的天一样冷。

她昨夜分明信誓旦旦,放下狠话,结果今日就被自己狠狠打了脸。

“那个,流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我从前在家中十几年,都睡得很规矩的……”温瓷欲哭无泪,垮着一张小脸和卫陵解释。

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毫无可信度了,一次可以说是意外,可两次就有些过分了。

卫陵却仍是那么贴心,丝毫不曾怪罪她的轻薄之举,甚至贴心地为她找了个借口:“换了新的环境,是需要适应几日的。”

温瓷尴尬地点头:“大抵如此。”

她坐起身,不敢看卫陵,赶紧唤人进来伺候。梳洗过后,二人一道坐下用早膳。

这时辰用早膳不能吃太多,不然午膳就吃不下了,这是温瓷的经验。她便只吃了一碗牛乳羹,外加一块金丝酥饼。

牛乳羹奶香浓郁,清甜可口,金丝酥饼鲜香酥脆,美食短暂治愈了温瓷的窘迫,她眼前一亮,忘却了自己的尴尬,抬头看向卫陵,想和他分享这份快乐。

“这个好吃,你尝尝。”在和卫陵四目相对的那瞬,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又羞窘起来。

她听见卫陵轻笑了声,顿时愈发羞窘,这是她的习惯,寻常若是吃到什么好吃的,便总爱爹娘姐姐或者是云雀她们分享,但卫陵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受宠的九皇子了,他早已经尝过无数山珍海味。

温瓷正欲讪讪收回手,却见卫陵轻抓住她手腕,将她手中那个咬了一口的牛乳饼送到他嘴边,而后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她手中那块牛乳饼本就只剩最后一口,卫陵这一下正好吃完,甚至他的指腹碰到温瓷手指。

温瓷思绪一滞,呆呆地看着卫陵。

听见卫陵说:“确实好吃。”

见她如此神色,卫陵又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小瓷这是嫌弃我么?”

温瓷哪敢嫌弃他,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嫌弃我……”

毕竟她阿娘都嫌弃她吃过的东西,生身母亲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没有血缘的友人?

卫陵凤眸微眯:“怎会?”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在她身侧嗅闻,“小瓷的味道,很好闻。”

温瓷不知道自己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她身上有味道吗?她不禁也低头嗅了嗅自己,却只嗅到卫陵身上的雪松气息,裹挟着成年男子的荷尔蒙气息,极具侵略性,将她紧紧包围。

温瓷不禁吞咽一声,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她眨动睫羽,正欲开口,卫陵却已经退回原处,嘴角噙着笑说:“我还有些事处理,下午过来陪你去宫中逛逛。”

“没事,你去忙吧。”

送走卫陵,温瓷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在殿内来回踱步,长吁短叹。

云雀不解:“娘娘在叹气什么?”

温瓷看了眼云雀,小声问:“好云雀,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可曾发现我睡觉时有什么不规矩的?”

云雀摇头:“没有啊,娘娘您虽然贪睡,可没有什么不规矩的。您怎么突然这么问?莫非是和皇上……”

云雀挤眉弄眼,神色促狭。

温瓷嗔她一眼,喃喃自语:“所以到底为什么呢?我一个人睡觉就是很规矩的呀,怎么就……”

她长叹一声,虽说卫陵不介意,可绝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今晚她还是跟卫陵说大家分床睡吧。

-

皇上晌午才从栖鸾宫离开的消息,没多久也传遍了宫中。

贤妃撇了撇嘴,想到自己不久前才揣测卫陵不行的事,结果皇上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很行,连着两夜都宠幸贵妃。若非昨夜太过放纵,皇上何必睡到这时辰?亦或者,其实皇上早晨醒了后又和贵妃痴缠了一番?

可偏偏,他怎么就对着温瓷这么行?怎么昨日她去邀宠,皇上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不为所动。

温瓷到底哪点比她强啊?脸长得没她漂亮,身材也没她好,还是个胖子。皇上莫非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

贤妃心中憋闷,又想去见皇上,又想到昨日碰瓷之事,气得去御花园中逛了一圈散心。

没成想,又遇上皇上和贵妃。

卫陵与温瓷二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许多宫女太监。不知皇上说了些什么,逗得贵妃喜笑颜开,乍一看,倒也还算一对璧人。

贤妃撇嘴,心中憋闷更甚,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遇上了云嫔。

云嫔怀中抱琴,似乎心情不错。

云嫔乃江南道扬州知州之女,颇有才名,即便远在京城,也听过她的名讳,尤其一首琴弹得出神入化,技艺高超。贤妃计上心头,故作偶遇,叫住云嫔。

“云嫔妹妹,好巧啊。”

云嫔恭敬见礼,贤妃比她位分高一些,“嫔妾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嘴角微弯,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皇上和贵妃的位置,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皇上和贵妃娘娘来御花园散心,云嫔妹妹也来御花园散心。”

云嫔眸色微动:“皇上在御花园?”

贤妃点头:“是啊,方才我从那边过来,还见着皇上和贵妃了。云嫔妹妹自从进了宫,还没怎么见过皇上的面吧?今日可是好机会,难得皇上今日在后宫,瞧着心情也好,如今皇上可是终于开了窍了,也不知道下一个会宠幸谁。听闻云嫔妹妹琴弹得好,说不准啊,皇上听了就喜欢了。”

她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好似真是为云嫔好。云嫔听在耳中,自然有所动摇,她进宫来,就是为了得宠,只有得宠,她才能有机会救人。

云嫔道了声谢,往皇上和贵妃所在走。

贤妃好整以暇看着云嫔背影,昨日皇上那般冷待自己,今日定然也不会给云嫔好脸色,如此一来,便不是自己一人没脸面。

贤妃打定主意看云嫔笑话,并未离开御花园,只寻了个位置观察着。

贤妃所言没错,云嫔抱着琴往前走了一段,便瞧见了皇上与贵妃的仪仗。

她定了定心神,福身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卫陵与温瓷齐齐看向云嫔,温瓷昨日见过云嫔,倒是认得,卫陵却不认得,问了一句:“你是?”

云嫔笑道:“臣妾是云嫔,皇上。”

卫陵似有所思,“哦,朕记得你,素有琴仙之称。”

云嫔听见卫陵这话,心头一喜,她打听过这位贵妃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在琴艺上她有绝对自信可以将贵妃比下去。

云嫔便道:“若是皇上想听臣妾弹琴,可去臣妾宫中,臣妾为皇上弹奏一曲。”

卫陵看了眼温瓷,问:“既然如此,你便现在为朕与贵妃弹奏一曲吧。”

云嫔莞尔一笑,颔首应下,她对自己的琴艺素来自信,这些年但凡听过她弹琴之人,皆会为她心动,只要对方是个懂乐理的,她便又这自信能让对方为自己倾倒。

她虽长在扬州,却也听说过当今天子是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之人,想来不是那等不懂乐理之人。至于贵妃,虽说她命人打听过,说贵妃是个草包,但无妨,她本也不是弹给贵妃听的,只要皇上能被她打动就好。

云嫔看了眼身后婢女,抱着琴进了亭子,信心满满地开始弹奏。她琴声悲壮激昂,气势磅礴,自觉弹得甚好,一曲奏罢,看向皇上与贵妃。

只见皇上面色如常,俊美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在贵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

云嫔对皇上的反应有些失望,但还是露出了些许对温瓷的鄙夷,她自幼便在弹琴一事上有极高的天赋,而乐理之事本就有一定的门槛,这位贵妃显然就是连门槛都够不上之人。

云嫔不由得开口:“贵妃娘娘似乎听得颇为认真,不知贵妃娘娘从嫔妾的琴声里听出了什么?”

温瓷一怔,认真?谁?她吗?

她听不懂的东西一向不为难自己,何况这云嫔显然也不是冲她来的,所以方才她早就在神游太空,甚至在想今晚晚膳吃什么。

见云嫔目光认真,似乎很是期待得到她的评价,温瓷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压根没认真听,只好硬夸道:“云嫔妹妹的琴声简直就是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方才那曲子,很是喜庆,让人听了心情甚好。”

云嫔听得这话,脸色顿时一黑,她方才所弹之曲,名为《广陵散》,如此名曲,贵妃竟然用“喜庆”二字评价。云嫔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她深吸一口气,道:“贵妃娘娘是在侮辱嫔妾吗?”

温瓷瞪大双眼,苍天可鉴,她是在夸云嫔啊!

“……难道不喜庆吗?实在抱歉,本宫并不懂乐理,云嫔妹妹不如问问皇上的意见?”

云嫔看向卫陵,追问:“皇上对臣妾的琴声以为如何?”

她话音尚未落地,卫陵已然开口:“赏!云嫔弹琴讨得贵妃欢心,重重有赏!”

云嫔原本勉强维持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皇上这是拿她当个讨贵妃欢心的乐伎?偏偏贵妃压根没听懂她的琴,竟能把悲壮慷慨听成喜庆!

云嫔心内轰然一声,未进宫之前,旁人听她弹琴都是哄着捧着的,她何曾受过此等屈辱?她不愿再在这里留下,只说了声告退便走了。

温瓷看着云嫔背影挠头:“我说错话了吗?云嫔看着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不是喜庆?可听着确实丁零当啷的。”

她也不知道云嫔干嘛非问自己,她讨卫陵欢心就直接问卫陵好了嘛,问了她,她还夸人呢,结果还把人气着了。温瓷叹气,宫里的女人不好夸啊。

贤妃看见云嫔冷着脸出来,步履匆匆,以帕子掩嘴失笑。

看云嫔这模样,就知道她也碰了壁,贤妃心里舒坦不少,慢悠悠看向皇上与贵妃,而后倏地瞪大了眼。

皇上和贵妃……大白天在御花园做什么?!如此孟浪!

瓷:我被做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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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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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只想躺平
连载中陈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