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名被害人死亡原因是铅中毒？”
沈舒宸拎起桌上的证物袋对着窗口的光看了看。
黑乎乎的一撮粉末，瞧不出什么名堂。
楚修然往后捋一把脑门上的刘海，露出智慧的额头。
“肯定是经过验证的结论才会告诉你们。”
他指了指沈舒宸手上的透明封口袋，“这一袋粉末是那具骸骨磨取下来的骨粉燃烧后的产物……”
“这么黑？倒不像是骨灰。”沈舒宸目光看向魏白，明显后者也有同样的疑惑。
“从外观上就能发现问题，一般人体骨骼燃烧后主要成分为磷酸钙，纯净的磷酸钙是纯白色的粉末或晶体，这也是骨灰大都呈灰白色的原因。”楚修然摘下金边眼镜，将镜片擦拭干净，又重新带上，“骨灰的颜色与生前的生活环境有着莫大得关系，如果人在生前长期接触到较多的金属，骨骼会吸收这些金属元素，火化后骨灰颜色便能反映出来。”
沈舒宸明白了，“所以由骨灰颜色偏黑判断出死因是金属中毒。”
楚修然又补充道，“另外，根据我们发现的骨骼状态看，骨质偏脆，有明显的骨质疏松的迹象，这些均符合铅中毒症状，净明寺不比在理化实验室，没有高效液相分析出物质化学成分的条件，铅中毒是初步的推断结果，等将样本带回实验室，便可以出具权威的检测报告，但结果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很有可能是一个长期中毒慢性死亡的过程。”
随着死因的逐渐明确，魏白的推理思路也清晰许多。
“那这一袋墙土样本，估计也含有不少铅。”魏白拿起另一个证物袋。
楚修然点头，“现在还没法检测，不过外观上猜测大概率是的。”
薛锋：“这庙里弄这么多铅来做什么？”
“我们在大殿中发现了一批仿制的大明宣德炉，怀疑寺庙中有人涉嫌伪造古董进行售卖。”沈舒宸将夜探佛寺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楚修然和薛锋。
魏白适时补充道：“在制作颜料过程中，铅是重要的原料之一，不仅仅是字画类型的古物，青铜器、瓷器等上色也涉及到铅的使用，这名受害人的死亡与寺庙内古董造假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沈舒宸向来认为，查案是需要缜密的逻辑和严谨的取证，但自从和魏白搭档以后，他发现，有时候一瞬间的灵感却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那如同上天注定般的灵光乍现，带着强烈的戏剧感和艺术感，仿佛宿命本该如此。
大雨造成的部分山体坍塌，随着天气的转晴，而灾势渐缓。
被泥石堵塞的道路也很快被消防部门疏通。
真应了那句俗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小一座净明山上装着一刑侦支队的精英，赵媛和小贾带着几个人，将上下山的道路把控住，毫不夸张的说，就是飞过去一只鸟，也得把祖上三代都交待干净了，才准放行。
慧觉方丈确实一直小心警惕着魏白一行人，但怎么也没想到，隔天一睁眼，整个寺庙都被围堵了起来。
搜查令亮在众人面前，以住持为首的大小和尚将近二十人，统统被带上警车，暂时扣押在分局的拘留室中。
搜查令能这么快批下来，还多亏了孙长兴和李儒昊这对师生愿意出面，作为人证指认慧觉和尚涉嫌非法交易古文物。
文江分局负责与市局刑侦支队对接的，是个叫郭锐的年轻人。
“沈队长！”
沈舒宸刚从警车下来，就感觉着眼前一黑，一堵墙挡在了面前。
魏白站在旁边上下打量对方，只见郭锐身材高大粗壮，皮肤黝黑，说话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久仰……久仰！”郭锐感受到魏白注视的目光，也朝对方看去。
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待看清魏白的长相，郭锐语气略有迟疑。
不过他反应倒是迅速，视线没有在魏白身上过多停留，继而转向沈舒宸接着寒暄，叫人看不出任何不妥。
“沈队长！久仰大名，今天可算见到本人了，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郭锐声音洪亮，竖着大拇指对沈队长一通夸。
看着是个豪爽的性格，倒真让沈舒宸有些摸不准，对方是在阿谀奉承还是真心实意地佩服自己。
郭警官看着粗枝大叶，做事倒是干练且细致，在沈舒宸押着人到达之前，就准备好审讯室和暂时关押的房间。
几名在寺庙中有些身份的大和尚均被分开单独看管，一些年纪都还小的沙弥暂时待在一起。
另外，连同住宿在净明寺的几名游客，也暂时被带到了分局配合问询调查。
沈舒宸拨出了一部分人手去搜查净明寺，魏白却没跟着一起。
“郭警官，麻烦带我去一下你们局里的监控室。”魏白主动上前与郭锐交谈。
后者在听到魏白声音时，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仍是飞快的掩饰过去，丝毫没有迟疑，“好的，您请跟我来。”
郭锐还是有点眼力劲的，虽然在整个系统里或者市局上级都对这号人物没什么印象，不过魏警官是市局同僚，又和沈队长一辆车下来，他自然不敢怠慢。
魏白同郭锐穿过分局大厅，由对方引着进了B栋。
“监控室就在一楼尽头这一间。”郭锐说着话敲了敲房门。
魏白抬头看一眼房间门牌号，126。
里面冷气开得很足，浅灰色的单门推开一条缝，凉意便争先恐后涌出。
郭锐大概也能猜得到魏白的意思，无非是想在问讯前先观察嫌疑人的反应。
从净明寺带回来的人不少，几名游客被请来协助调查，暂时待在一起。
魏白的视线在白渐伊身上多停留了一阵。
屏幕里，女人安静端庄坐在靠墙的长椅，旁边是那几个来山里采风的大学生，与前者相比，他们明显要拘谨许多。
白渐伊与他们保持着一人半的距离，这是让不太熟悉的人之间感到舒适的社交距离。
当然，在警察局的观察室中，不论怎么社交，都舒服不起来。
郭锐点了点人数，采风的大学生组一共六人。
魏白特地留意几人所处的位置。
基本上是抱团围坐在房间一角，袁墨江和付元鹏比肩并排坐着，从坐姿便能看得出，此时二人都比较拘谨。
他们的旁边还有蒋博轩，离得没有那么紧，他头上还贴着纱布，此时蔫头耷拉脑，没有了前日的威风和神气。
社长明楠，那个扎高马尾的漂亮姑娘坐在另一面，与蒋、袁、付三人呈直角。
几面之缘，魏白对这个女孩性格有些了解，是个脾气比较直的姑娘，从她维护袁墨江以及看不惯蒋博轩仗势压人的行为可以看出，是个挺有正义感的姑娘。
明楠的旁边坐着这次参加社团活动中的另外一名女孩。
是个短发妹子叫钱多多，名字挺有特点，长得清纯可人，让原本充满铜臭气息的名字也显得俏皮可爱起来。
她倒是看着是个胆小的，虽是坐在明楠旁边，却是挨着她左边那名叫韩笑的男生更近一些，两人动作间透露着亲昵。
魏白稍加回忆，想起来。
那个大雨的晚上，钱多多和韩笑比其他几人稍晚一点到达斋堂，两人似乎还是合撑着一把伞。
他还记得，当时他们俩是去帮社团众人办续房。
所以是一对大学生情侣？
魏白内心暗暗揣测了一番。
如果说，这一间房里气氛算得上紧张，那么慧觉师父的VIP房，则显得十分压抑。
两名小警察在门口站得笔直，屋内慧觉和尚在长椅上盘腿打坐，半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手上拨弄念珠的动作倒是不急不缓，不知此时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余下几个房间，分别是慧能、慧悟，孙长兴师生作为指认慧觉制假贩假的重要人证，也暂时分别单独待在观察室。
余下便是些寺庙里的小和尚，大部分都是做打扫活计，对文物造假的事并不知情。
魏白考虑到可能不是单纯的文物造假，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故把寺庙上下所有人员都带来问话，想着也许能发现些别的细节。
但分局的领导办事风格则比较粗犷，再加上小小分局人手也有限，还得拨出一部分人去净明寺帮着调查现场取证，负责做笔录问话的小警察工作量肉眼可见的变重了。
故那些杂役和尚，底细调查干净，发现与造假一事没什么关系，便草草询问几句，也就放他们离开。
魏白对于此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关照一句，将所有人员的笔录内容备份。
他全神贯注盯住这六、七个分屏，郭锐则在一旁观察魏白，猜测着眼前长相惊艳的年轻警察，能从监控中众人的反应分析出哪些结论。
总控室里空调呼呼运作，除了魏白和郭锐，还有名值班的年轻小警察，这小伙子刚来没多久，实习期还没过。
文江分局这几年也是安逸过头，辖区内一直没什么大案件，再加上所处位置待开发地区占了大片，居民本就不多，人少的地方是非少，就连这名叫做周琦的实习小警察也没什么拼搏向上的劲头，成天往总控室一猫，维持半退休的状态。
这回乍一遇上个比较大的案子，周琦头回见到这么大阵仗，还有点小紧张。
“老大，我我我再去趟卫生间哈……”
小周同志水一杯接一杯，厕所也是跑个不停。
郭锐懒得训他，挥挥手示意对方快去，大概是嫌他进进出出打扰魏白，在周琦临出门前添上一句，“笔录那边人手不够，你跟着老杨去帮忙。”
“哎哎好！”周琦风风火火出去了。
总控室有回归安静。
魏白仍是目光不错地盯着屏幕，却冷不丁开口：“郭警官见过我？”
郭锐心中一惊。
“您掩饰地极好，但几次与旁人说话时，您都下意识先观察我的反应，两次与我目光相接时，眼睛往左闪躲，右手有过三次摩擦右耳的动作，我想这是您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魏白偏过头朝郭锐莞尔一笑，“所以郭警官是在哪里见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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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金刚怒目(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