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未结案

阶梯质地为混凝土,宽一米左右,每阶约三十厘米高,进宽约半米,下行十步左右后向右旋,随后以螺旋状向下。两侧墙面以红砖制成,粗粝潮湿,但不脏,且散发着隐约的药草香气和焦灼气息。

四人下行,汉罗妮尔打头,其次是塞莱斯特,安塞尔马紧跟其后,伊冯娜垫尾。

“这个味道和之前在地下闻到的味道有点像。”塞莱斯特评价。

“也和在奥尔蒂斯的办公室闻到的味道有点像。”汉罗妮尔回忆。

“显然她们是一个懂得合作的团队,真希望我们也是如此。”安塞尔马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伊冯娜质疑。

“她在说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汉罗妮尔说。

“…您还记得我走在您身后吗?”安塞尔马冷笑。

“我也是。”伊冯娜说。

“你们在说同一件事吗?”塞莱斯特疑惑。

“显然不是。”安塞尔马说。

不知走了多久,汉罗妮尔因注意到前方逐渐出现亮光而抬起手示意,并关闭了手电。

她们尽可能放轻脚步声,一点点向前。

下行的旋螺形阶梯终于迎来了一个尽头,但红砖墙没有。最后一节楼梯之后四人的前方是一处长长的走廊,同样混凝土为地红砖为墙,宽与高约四米,走廊的尽头向右缓和地转向淡出视野。

走廊左侧的墙面空无一物,隐约的光线打在其上使它看上去像是某处被遗忘的废墟一角,但走廊无灯,光线来自右侧墙面的“窗”。

墙面右侧,每两米出现一个离地一米高的圆拱形窗,窗约一米高,一米宽,除顶端略微拱起的圆弧外几乎就是个正方形。

窗户没有玻璃,是为了方便窗边的人向外眺望。

每一扇“窗”前的地上都跪着一人,人身未着寸缕,双膝着地,上半身伸出窗外伏着窗沿如眺望般渴望。人的前胸抵住窗沿以支撑身体,脖颈近乎是折断般下垂,将头颅下坠,双手直直向前,也就是窗沿外伸出,关节锁扣,掌心朝上如在接住那所剩无几的光辉。

四人眼前走廊中约有五人侧对她们朝窗外跪求,尽头隐约遮去第六人的一半,那人身体微正如在邀请来者探索深处,诉说拐弯之后一定还有更多。

窗外景色不难预料到。

那红砖在地下垒起了巨大的圆筒型室内高塔,塔墙每两米出现一抹圆拱形的黑,一颗脑袋和两只伸出的胳膊和两只手心。每一份人的索求都投下黑影,匀称的,严丝合缝的,符合逻辑的。

格格不入的是,窗户上,手臂上,手心上,偶尔栖息着一只鸽子。

四人所在点为有窗的最高层,再往上徒留红砖,一行行规律地没向圆形穹顶,那最顶端处却有光线直射向下方,那是一扇圆形天窗,甚至偶尔能看到一抹飞过的鸟影。那有迹可循的一束直直的天光便是室内所有光的来源,在这漆黑的集体朝拜室内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坏消息是,天快黑了。

塔墙上的窗影以螺旋型向下,越向下窗户越少,间距约宽,共七层,最下面一层只有三窗。而正对那天窗的是一个纯黑色的孔,无论是天光还是反光都没能映出那圆形黑洞中景色分毫,仿佛一口井,一扇门,一个通道,一个没有归来方式的去处。

孔的上方,浮着一座面目模糊的神像。

孔旁放着一把椅子,普通的黑色折叠椅,椅子上坐着个蜷缩的人,是阿蒂萨-莫约,她身着黑色牧师礼服,脑袋一点一点如在抵抗睡意。她身旁矗立着身披白色羽织的垂目者,是高衫梦,她左手持无鞘长刀,右手没有露出袖口。

二者与四人间隔了点距离,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阴冷潮湿。

就是这里了。

“她们全都还活着。”安塞尔马说,“看来我们不需要杀127个人了。”

跪求者对说话声毫无反应。

“失踪者都在这里了。”汉罗妮尔小心翼翼地贴着窗沿。

“…疯子。”伊冯娜咂舌,从窗边收回视线,“有些眼熟的。”

汉罗妮尔也看到了吉姆,心想友谊也不总是奏效。

“现在说是邪教没人不信了。”塞莱斯特说,“说真的这个有点恶心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的?”汉罗妮尔沿着左侧墙壁缓步前进。

“一定很久了,这里像是被啃空了的树洞一样。”塞莱斯特评价。

“不见得,记得阿贝尔女士的图书馆吗?”安塞尔马说。

“不记得。”伊冯娜说,“不过我也不感兴趣。”

“好吧,不过那块现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安塞尔马说。

“莱斯利有可能来这帮过忙吗?”塞莱斯特摸着墙砖。

“她本人没表达过类似言论,不过也可能是刻意为此。”安塞尔马说。

“说起来班罗尔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塞莱斯特问。

“这还得看您的努力。”安塞尔马说。

“什么?”塞莱斯特疑惑。

汉罗妮尔抬手,前方出现了立起的人影,且缓步向前,那是巡逻者。

是路易莎-度内,她甚至还穿着警服。

“你们来早了。”她说着看向了窗外,或者说楼下,“天还没黑呢,而且你们开门的方式也太粗暴了,其实你们要是敲门的话我也是会过来开的。”

楼下,高衫梦抬头但没有动。

“天黑了会发生什么?”汉罗妮尔举起左轮手枪。

“很多,有的人会回家,有的人会睡觉,有的人会放下手里的工作,有的人会回归自己的爱好,有的人会褪去身上的破旧衣衫。”路易莎摊手,她的暗示如此坦白,“有的人会不必再承担白日苦劳。”

“我们,至少我还挺急的,希望能赶在天黑前回去,毕竟这也没有路灯。”安塞尔马说,“您还想说什么吗?”

天色暗下一分。

“好吧。”路易莎耸肩,看向了汉罗妮尔的枪,“你的警枪呢?”

汉罗妮尔没说话。

路易莎拔枪射击,汉罗妮尔如有所感略微矮身,子弹命中她左肩头防弹背心处,卸力之下她被击退两步,伊冯娜侧身单手抬枪射击,柯尔特命中路易莎右腿,穿透,拉长一条血线。

阿蒂萨睁开了眼。

“哈——”路易莎深呼吸,“你又何必给我说遗言的机会?”

“你父母是好人。”伊冯娜说,“为什么你不再是了?”

“…因为我梦见有手拉我进隧道,我跪着祈求,她们却离开了。”路易莎说,“可以了。”

伊冯娜沉默,开枪命中路易莎的脑袋,她仰面死去,鼻腔出血下落,沾上警服,金发杂乱得像从脑子里飘出来的丝,后方混凝土地面溅起一簇血。

汉罗妮尔捡起路易莎的配枪,收在腰间。

“——”有人说话,以鼻腔共鸣而出的语言,那是青涩沙哑的少年声音,一路从下方回荡向上,蔓延着爬进了走廊。

那具五官萎靡的尸体忽然抽搐了起来,从右脚脖子处开始,一路蔓延向上,隔着警服,她的尸体忽然开始涌动,仿佛每一处骨头,每一处肌肉都自顾自地开始跳起了踢踏舞,直到那焦黄色裂隙透过警服的领口蔓延到她的脖子,四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碳化的黑紧跟其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路易莎的身体全数崩塌,在四人的眼前从一具焦尸化为一阵尘埃,连白骨都没有留下。

最后这位疲惫的警官只剩了一身警服在这座塔里,每个**者都能捡来穿上,那是否谁都可以是路易莎-度内?

“是名字。”安塞尔马说,“刚才莫约女士读的是她的名字,以另一种语言。”

她是真正负责的点名人。

“雾太大了。”枪射程最长的塞莱斯特迅速确认自己的位置,“至少得下到三楼。”

汉罗妮尔取出镇定呼吸器深呼吸三次,沉默片刻,她说,“走吧。”

天色再暗下一分,阿蒂萨再次朗读了一个名字,唇齿模糊,唯有振动感清晰到仿佛引起了脚下的地震。

塞莱斯特如有所感,回头,掏出望远镜。

“那个人。”她倒吸一口气,“我们进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变得和度内一样了。”

灰烬飘向塔中,原本停歇在其手臂上的鸽子惊飞,略出天窗,它似乎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在场的所有鸽子都不约而同地展翅向那一圆拥挤而去,鸟羽在挣扎间飞落,堵住了出口,又带来了雪。

黑暗再添一分,阿蒂萨读名。

“不行。”安塞尔马忽然走向窗边,一脚踢开一个本跪着的人探出窗外,“她们过去了,这可不行。”

“喂——”汉罗妮尔伸手去抓,她却自己折返,回头,看向走廊深处。

“我们必须在她们把所有名字读完之前抵达最底层。”安塞尔马说,“或者说我必须,总之加快脚步吧。”

“不用你说。”伊冯娜说。

四人不再掩盖脚步声,开始跑动起来。身旁背对着探出窗外的尸体每一具都是相似的,每一具都不同,但因信仰和信心,她们此时才能做到如此统一地盲目。

有一人挡在她们身前,是法蒂玛-哈迪德,她用单腿支撑自己,痛苦难耐,背部弯折,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条印记,在暗色中颜色和成分都不明,只清晰地表达了她的来路,以及痛苦。但她的神情缓和而悲悯,看着来者,一言不发也不动。

安塞尔马突然不动了。

“…您知道那些枯萎之种被激活后会给社区带来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吗?”汉罗妮尔问。

“若苦痛指引,我便该随之跟入。”法蒂玛温和地劝慰,“孩子,那不会是煎熬的,至少我们不必再忍受热量带来的**了。”

周围隐约有奇妙的气息,如冬日燃起的香薰,光是蜡烛味本身就足够令人感到安心。

有人沉默地从后方走出,是马格达莱娜,她手持着一枚没点燃却一直在融化的蜡烛,那或许就是气味的来源。

“…屏住呼吸。”伊冯娜抬枪瞄准,射击,弹道偏离,就像是她倾斜的上半身一样。

完全不亮的烛光却自顾自地让四周的黑暗更加浓厚了起来。

汉罗妮尔迅速左手拿起镇定呼吸器捂住口鼻,确保鼻腔内不再充斥任何非药物成分后抬枪射击,直取前者咽喉,命中。

法蒂玛倒在了她自己的拖行痕迹中,与自我的泥泞混作一滩,她的痛苦终于结束了,由着尸体化为灰烬,顺应一生的挣扎之后,她终于跨过了**。

安塞尔马抬枪射击还站着的那位手持蜡烛者。

马格达莱娜落下时护住了手里的蜡烛,融化的蜡痕与她干枯疲惫的手臂和面颊交融,替她落下眼泪,那是散发荣光的。

确认二人死后,汉罗妮尔迅速回头,先是帮助扶着墙呕吐的塞莱斯特吃药清醒过来,随后确认伊冯娜恢复平衡。当她回头看向安塞尔马时,却发现她正看着她们。

黑暗再添一分,或者说它开始主动爬向空间的每一角,那身后尸体腐碎的迹象不知何时竟快要追上她们了。

“走吧。”安塞尔马说着,转身跑向前方。

很快她们的高度下降了一半,且越来越快,因为日落往往只是一瞬间不是吗?

前方有人在唱歌。

如振动般的语言,当然是克莱尔-雷德布鲁克。

“…我以为你至少会守约的,保险推销员人类。”她皱眉看向安塞尔马。

塞莱斯特装填已久的特殊弹药在此时喷发,但不知为何她的子弹卡在了克莱尔前方半米处,未见分毫进展,直直落下。

“这啥呀?”她又心急又疑惑。

“并非无效。”伊冯娜眯眼确认,抬手从包里抽出杠杆式步枪,旋转上膛,“兰加,那里有玻璃墙。”

“…这啥呀。”汉罗妮尔叹气,换了长杆枪。

“根据我的原则,甲方死了我就不用负责。”安塞尔马说,“于是在见到您时我就决定了,你们二人间我选择了您,这个事实有让您感到开心一些吗?”

克莱尔嗤笑一声,看向了窗外,天很暗了。安艾诺-埃兹拉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黑孔旁,听见歌声不再,她落下眼泪。

“我的时间确实总是不够用。”她说,“她迟早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的,也会知道那首歌该怎么唱吧。”

紧握略微掉漆的黑色沉稳长杆,汉罗妮尔斜过头,射击,5.56子弹撞在克莱尔前方半米处凭空掉下,在吃点药之前,她选择尝试先再开一枪试试。

另一枚相同的子弹撞上不可见墙壁,振动中,有微不可查的碎裂声响起。

克莱尔看向她们,抬手先指向了汉罗妮尔,她狭隘双眼与咧开的嘴角因笑意狰狞而显得像是充满食欲,或者她向来渴望如此,学者的皮囊包裹住了她的种族,剪刀裁去一部分感知,墨镜遮去一部分色彩之后,她只剩下了张嘴的自由。

那口舌漆黑无常,汉罗妮尔不避,她瞄准,开枪。

碎裂声轻响。

安塞尔马咂舌,张嘴朗诵新学的词句,以刚刚了解过的语言,就像是为了去新国家旅游而学的应急用语一样,相当蹩脚。

但是有用,她交出精神的一部分换取的叹息缠绕上克莱尔的右侧肢体,疼痛扭曲了她的面孔,让她的神情带上愤怒的色彩,无关种族,似乎愤怒总是一样的。

她尖啸。

伊冯娜射击,射击,再次射击,每次都命中一点,碎裂声爆响,塞莱斯特抬起补充好弹药的猎枪,抵住肩膀,瞄准了她的猎物,开枪。

在克莱尔再次说些什么之前,子弹带着破坏性的重金属摇滚乐摧毁了她的大脑,她死前绝不是平静的。

汉罗妮尔突然左臂侧身倒地,碎裂声不仅仅来自那无形之壁的碎裂,也采样自她关节脱臼的肩头,她的左肩前脱位,伊冯娜上前下蹲确认伤口,塞莱斯特上前确认自己的猎物。

“咬紧牙关。”伊冯娜强行将汉罗妮尔的手臂掰直了和身体靠在一起,单手固定手腕单手固定肘部,缓慢外旋,前举,并将其往对侧胸口自我环抱。

“可以了。”汉罗妮尔喘着气尝试活动肩膀,“多谢。”

“尽快回去看医生。”伊冯娜说。

安塞尔马看着克莱尔的尸体,擦去脸上的鼻血后再次带上口罩,“可以,死透了。”

“必须阻止她继续念名字。”塞莱斯特点头,切换弹药,在窗边架起她的狙击步枪,“可以,这里在射程内。”

高衫梦抬头,与枪眼对视。

“…你们最好赶紧行动,她好像准备上来了。”塞莱斯特紧张地瞄准了阿蒂萨,扣动扳机,巨大的爆鸣声遮去那模糊的朗读,点名停下来了。阿蒂萨没有死去,瞄准她脑袋的那枚子弹穿过迷雾却被劈开了,被一把长刀。

“真的假的啊?”塞莱斯特紧急收回狙击步枪,“你们先走,我换个位置。”

有几只鸽子落了回来,直直坠入那黑色孔洞中,被安艾诺-埃兹拉伸出手接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坠了下去,没有落地声,但门却被敲响了。

那一瞬间似乎一切静止,随后,有什么东西开始从那孔洞深处爬上来。

门被打开了。

阿蒂萨抬头看向高衫梦,她转身走进身后门内。

三人迅速前进。

越下降越急,越坠落越快,右侧尸身却逐渐变得渺小,萎靡,那些婴儿,或者说胎儿只是被放在在了窗台上,蜷缩着如同睡去。

塔外枪再响一次,阿蒂萨-莫约摇晃着上前,伸出手扑向那黑洞,小臂下垂没入其中。

空间内不再有光线,天黑了。汉罗妮尔右手取出手电筒夹在左臂内侧,光源有限地照耀了前方一米多的范围并逐渐开始缩小,这场景不是她第一次见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漆黑冰冷陌生,热量不再可靠,另一个世界紧逼而来。

白光一闪,从高处,如从天边,塞莱斯特说这人会飞,即使是夸张也足够得以参考。

汉罗妮尔抬枪挡住白光,脖子处的凉意戛然而止,她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血线,血涌不止。

伊冯娜借着光源从后方朝那幽魂般的白影射击,命中其肩头并将其击退,高衫梦怒而低呵,她左手持刀但丝毫不见难,或者说只是她们没见过其右手持刀的样子。

哦,塞莱斯特见过,她从身后赶来补上一枪,高衫梦抬手挥击欲斩开子弹,没斩开,她的刀被近距离射击的狙击步枪打断了,或许之前那次斩击就是这把刀的极限。总之白光一分为二,她用断口指向塞莱斯特张嘴像是要骂或者说些什么。

哪边都没有,她早就不能说话了。

安塞尔马射击命中高衫梦的心脏,她侧身下落,掉出了窗外。汉罗妮尔靠近查看,在最底端的三个窗口后看到了那位本该在车祸中丧生的巡警,本该因药物注射过量而死去的研究者,以及一张算不上熟悉的亚裔面孔,是高杉梦的导师。

那家伙居然在节目上讲冷笑话,汉罗妮尔笑出了声。

七人全数死亡,但死亡在此刻变为了一种伴奏。

黑暗紧逼,塔底的迷雾被染了色并化为实质,砖石开裂的声音如蚂蚁啃食耳道一般低而密,天地左右一齐振动了起来,要将一切压在地下。

安塞尔马突然踢开前方窗口处的半跪者,翻窗一跃,拥抱冷空气主动掉下去。

为了什么?验尸?汉罗妮尔吼着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黑色越逼越近,她们该逃跑了,就像是上次那样。她现在有十万个理由转身离去,比如伊冯娜在拉她,比如左拉还在等她,比如,她还没有和父母说过再见。

但是啊,她心想,她没那么害怕的,无论是死亡,黑暗,还是那发自本能的恐惧,不过是这个世界,这具躯壳用来控制她的工具不是吗?

汉罗妮尔-兰加,你是自由的!

她扔下手电筒,扔下枪,扔下手里的药瓶和呼吸器,信仰一跃——

于是她看见了那个东西,那个本被固定在一座神像中,可被看见,被崇拜,被仔细擦拭,受人爱戴的概念,此时却因为某物某存在的降临而变得无法被认知,无法被理解,无法被触碰,无法辨别自身内心深处萌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的存在。

名为汉罗妮尔-兰加的人类确实见证了黑暗本身降临的那一刻。

那是安静的,平和的,一切都是无序而有序的,没有丝毫价值却又无比珍贵的,不存在时间与空间概念,却在缓缓前进,不可阻挡地从那井中通道攀爬而上的——

祂。

她也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与她高举的右手,那手中有一枚银色的东西,不向外散发光源但本身就是亮着的,像是一枚硬币。于是她也像是要许愿一样将那枚东西投入黑暗的井水之中。

“你许了什么愿望?”汉罗妮尔一如既往地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没人听得见的,所以也没关系吧。

愿望会实现吗?

银光坠入井中,如流星坠火,一瞬间,重力回来了,热量回来了,隐约的光线也回来了。

并不是手电筒,那玩意被她留在原地了,那是从顶端漏下的一束天光,今夜确实晴朗。

汉罗妮尔抬起头,长叹,她的感到自己的肺部从未如此松弛有度,她又低头,走向那依旧背对她站着的人,同她一起低头看向那黑洞中。

什么都没有,没有银色硬币,没有爬出来的东西,没有神像,没有安艾诺医生。

井里只有一面镜子而已。

“哇。”汉罗妮尔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安塞尔马,镜中二人都狼狈不堪,她抬头建议道,“你擦擦你的脸吧。”

她的口罩消失不见了,鼻孔,口中,眼中全都渗血,但她只是站着,沉默地面对镜中的自己。

“喂?”汉罗妮尔疑惑,“你没事吧?”

身后有落地声,汉罗妮尔回头,是伊冯娜也跳了下来,她刚想表示自己没事,就看见对方神色中带着不可置信。

难道说我该吃点药了吗?这样想着,汉罗妮尔想起自己把药给扔了,就准备回头问安塞尔马要。

却发现她不知何时举起了那把老手枪,对准了她。

“找到你了。”她说着,嘴里滚落出发自肺腑的深笑,枪眼游弋着,一会瞄准汉罗妮尔的脑袋,一会瞄准她的胸腹,用估价一般的眼神,喃喃自语,“脏东西,你到底怎么杀才会死?”

汉罗妮尔迅速抬起对方的手腕,子弹飞天,坠落,击碎镜面,她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枪并躲开对方踹过来的腿将对方绊倒,抬头看向赶来的伊冯娜。

“别开枪。”她说,“把那个药瓶给我。”

接过药瓶后她把整个分装瓶的粉末都倒进了安塞尔马的嘴里。随后,她坐在地上,看向那如黑圆月一般的孔洞。

安塞尔马干呕了两声之后开始疯狂咳嗽,塞莱斯特也赶了过来,担心又好奇地看向她。

“她要变异了吗?”她问汉罗妮尔。

“…不知道。”汉罗妮尔说,“但我觉得她得去医院看看。”

“你也得去。”伊冯娜说。

“她得去精神病院。”汉罗妮尔纠正,却看见伊冯娜的眼神在说“那不然呢?”。

该死的,她心想,自由的代价果然是惨重的。

“咳咳咳——”安塞尔马很明显被呛到了气管。

“那个药粉真的有用吗?我觉得她只是单纯地被呛到了。”塞莱斯特疑惑。

“啊?”汉罗妮尔侧头,“没用啊,你也看到了,那玩意不是内服的。”

“咳咳咳——呕——”安塞尔马开始因为苦味而干呕。

“…那你。”塞莱斯特看向安塞尔马。

“因为。”汉罗妮尔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她那样说,真的还挺伤我自尊心的。”

伊冯娜没说什么,她也抬头看向那圆孔,叹了口气。

光辉洒在还未化为尘埃的信徒手上,夹杂着鸽子的羽毛。

“接下来才是麻烦事。”汉罗妮尔喃喃自语,“不过,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跨过去了。”

咳嗽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走吧。”安塞尔马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枚新的口罩带上。

“这玩意是从哪刷新出来的?”汉罗妮尔抬头看向那闪闪发光的公文包质疑。

“我还有要事在身,当然不可能随意抛下办公用品。”安塞尔马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您针对我的人身攻击行为我也铭记于心。”

“哈哈哈——”汉罗妮尔笑了,“你——”

她的笑声被打断了,因为安塞尔马抄起公文包砸了她的头,质量可靠的黑色皮质包棱角分明,把她的头砸歪了一个度,有新的鼻血流下。

“这样才算是平衡。”安塞尔马满意地笑了,她抬头,那个发亮的东西是月亮?她看不清,但室内怎么会出现月亮?

在这光辉的照耀之下,一切都如常,一切都按规律前进,一瞬的不规律不过是杂音一段,即使被拉扯伸长也不过是几条不起眼的线而已,那些人是,你也是,大家都是。

即使如此你还要握紧浮木挣扎,平复喉中灼烧和眼中苦咸的原因是什么?

你对传教士的厌恶本质上是一种叛逆,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担负任何责任也能活下来的自证行为之一,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自我安慰。你对平衡的执着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对你对环境都毫无益处的东西,你总是在东拼西凑地证明这一点,毫无意义,谁在乎?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走吧,我保证这次会不一样,腐烂的过程不会存在的,我们不用坐车,闭上眼就能直达最安静的梦乡,想想那七个先例吧,她们不都证明了那绝不会是痛苦的体验吗?

不用准备任何行李,不用与任何人道别,不用害怕落下任何东西,不用和任何人说“谢谢”或者“对不起”,不用看任何人,我们走吧,我们回去吧。

果然那药物对精神状态没用啊,试几次都没用,她心想。

空间安静了一会,汉罗妮尔撑着膝盖站起身。

“我不管,我要说了。”汉罗妮尔郑重地抬起手指向对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烂的人!”

“那么您现在见识到了。”安塞尔马指了回去,“需要去精神病院看看的人是你吧疯子!”

“…我现在就要把你抓进去——”汉罗妮尔大怒。

“我赌两百到时候被关起来的是你这个背答案过精神评估的!”安塞尔马丝毫不怕。

“回去吧。”伊冯娜说。

“回去啦。”塞莱斯特点头,“我还得快点回去做防腐呢。”

全文完,事件解决,调查人员全数生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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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五:未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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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有个吃鸽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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