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情况演变升级

“你见过塔尔博特的尸体了吗?”汉罗妮尔问再次蹲下的塞莱斯特。

“当然见过,不是我给你说的他死了吗?”塞莱斯特回答,她站起身,扯着雨衣下摆尝试往尸体更加密集的那些区域前进。

“在你看来,他的尸体和这些鸽子有相似之处吗?”汉罗妮尔不得不提高了一些声音。

“…说真的,我对人类的死亡不太在行。”塞莱斯特回头,“你觉得它们的死亡原因是相关的吗?和那些送尸体的人相关?”

“我是这样想的。”汉罗妮尔点头。

于是塞莱斯特又踩着空余间隙走了回来,左手夹着右手手套将其摘下,摸出了手机展示塔尔博特的死状,他怀抱双臂坐在长椅上,头歪着,就像是今日上午他等待二人时的那副模样。

“虽然没有尸检,但他的鼻梁塌陷很明显是外因,而且发生在很久以前。”塞莱斯特说,“皮肤病也同样,找到他的警员在连续呼喊他一分钟后才上前确认生命体征,之后才确认他已经死了。确切死因还不清楚,但你们要知道,人即使没了鼻子也有很多孔洞,不会因为驱鸟器的声波共振程度就被震晕或者死掉。”

“如果说目的是塔尔博特,那些鸽子只是被波及的呢?”汉罗妮尔问,她从看到这些鸽子群体死亡时就产生了这样的直觉。先不说两个地点实际上离得并不远,在她意识到路易莎的问题之后,她就迅速意识到了塔尔博特死亡的可疑点。

“靠什么?魔法一样的现代科技吗?”塞莱斯特疑惑,又看向安塞尔马,“先说说你是如何看一眼就确定这些鸽子确实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吧。”

“好问题!”汉罗妮尔应和道。她差点就成了报假警的警察,以此为前提,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非常好奇。但即使如此安塞尔马回答这个问题的可能性也不高,想个理由糊弄过去或者推迟更符合她的作风。

“不如我们先——”安塞尔马提议。

“你现在不告诉我的话。”塞莱斯特打断道,“那幅画就是我的了。”

三幅防毒面具面面相觑。

“你说的话我也说。”汉罗妮尔豁出去了。

“…您准备说什么?”安塞尔马移动面朝方向。

“你也有事瞒着我?”塞莱斯特也看了过来。

“现在不是那种,互相分享秘密的时刻吗?”汉罗妮尔点头,“为公平起见我也分享一个属于我的秘密吧,根据拉克森的秘密有多重要。”

“女士。”安塞尔马补充,“您觉得现在是那种酒会派对时间?这片臭味竟有发酵效果。”

“酒会派对?”塞莱斯特若有所思,“那我也分享一个吧。”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安塞尔马郑重强调。

不需要她强调,周围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和不再需要忙忙碌碌的尸体都无法提供丝毫的派对氛围,爬着龙的昏暗路灯也算不上欢乐风格的装饰。

“行吧。”安塞尔马叹了口气,“我为何能一眼就看出鸽子已死,自然不是因为我对动物有多了解。但针对这一回答的解释要追究到调查正式开始之前,真希望各位有能与之价值相称的秘密可以与我分享。”

“你的受害人历史我也算是有所了解,是要追溯到故意伤人案之前吗?”塞莱斯特问。

“确实如此。”安塞尔马点头。

汉罗妮尔回忆起了怀特和罗森的供词,她顿了顿,做好听见无法理解之物的准备。

“自那天以来,我每天夜晚睡着之后都会做梦,无论睡眠时间长短,质量,时间段。只要我睡着,我就会做梦。”安塞尔马的声音十分平静,“我清楚这是异常现象,但没准备去追究。第一次从梦中醒来后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变得很吵闹。具体来说,每个生物个体的存在在我眼里都变得更加具现化了,我很难解释这一感受,这并非是画面表现或者声音表现,而是,感受。”

很多东西都对得上了,汉罗妮尔尝试理解其感受,暂时还是做不到。

“梦的内容是什么?”汉罗妮尔问。

“…没办法说。”安塞尔马说。

“你睡醒了了就忘?”汉罗妮尔疑惑。

“我没有忘记,我根本就不可能忘记。”安塞尔马否认,她沉默了一会后继续说,“我无法描述,我在梦里看得见,也随时能感受到那个梦,但我无法描述。没有我可以描述的画面,没有我可以描述的声音。那个梦里有东西,但没有可以带来这个世界,这个现实里的东西,唯一留给我的就是感受。我看到活物时能感受到吵闹,那么看到一个死物时便没有这个感受,这就是我做出判断的原因。”

“你变异了?”塞莱斯特提问。

安塞尔马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看向汉罗妮尔,“兰加警官,您还记得当时在病房中我们的交谈吧。”

汉罗妮尔当然记得,“怎么了?”

“那时的我,与在茗居茶叶时的我,有任何区别吗?”安塞尔马问。

汉罗妮尔回忆,思索,对比,回答,“没有。”

“没错。”安塞尔马点头,“除了右手手臂的异常外我没有丝毫的改变,我当然没有变异,从外到内,只有视网膜接受到光线时需要分析的信息添加了一些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接触邪教,没有鼻塞,没有患上皮肤疾病,也没打算吃人。这个答案二位是否满意?”

“所以你那时的幻听现象是因为黑暗中出现了那些变异老鼠。”汉罗妮尔一瞬间理解了什么,“那些老鼠都是活着的?”

“我无法断言。”安塞尔马看向塞莱斯特,“如何?”

“什么?”塞莱斯特回过神来,“什么如何?”

“…答案,如何?”安塞尔马重复,她的语气还是平静的,或许是因为在乎那幅画,或许也是因为在乎合作伙伴对自己的看法。

“我说过,关于正常与否的判断我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以我的标准来看你远未能摸到及格线。”塞莱斯特摇头,“你缺少太多东西了,明明你的身边有兰加在,却还是看不清自己缺了什么吗?审计工作者都是只盯着别人看的吗?”

安塞尔马沉默了很久,她盯着塞莱斯特看,没有被覆盖住的上半张脸没有浮现出任何情绪表现,像是甜甜圈中间的那个洞一样,“……你。”她似乎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想说什么?想找什么理由?想如何遮掩过去?汉罗妮尔向来不理解,但她认为安塞尔马此时或许是在犹豫着什么,犹豫的另一边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接下来来说我的吧!”汉罗妮尔挠了挠自己的面具,“要谈谈过去发生的事情对自己改变吗?这样的话我能讲的秘密可多了,这样的话——”

“你,”安塞尔马打断了汉罗妮尔的发言,也变为盯着她看,“您同意她的说法?”

“你不同意?”塞莱斯特疑惑。

“…我知道了。”安塞尔马深呼吸,深叹气,最后,笑了起来,“我清楚二位的想法和态度了,很遗憾我没能满足你们的求知欲和同理心,十分抱歉,我没能满足要求。”

汉罗妮尔有些警觉,一般这种情况下她接下来就要开始攻击别人了。

“我要如何才能摸到二位的判断及格线呢?要怎样二位才能抛却对结构与自我的偏见,将不平衡的那部分挑出清算范围,以一个更加合乎公共共识道德规则的角度来考虑我的问题呢?”安塞尔马语气亲切,微微倾斜脖子做出倾听者姿态。

“…你在说什么?”塞莱斯特真心实意地疑惑,她看向汉罗妮尔,“她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汉罗妮尔没说话。

“听不懂就对了。”安塞尔马笑着避开鸽子的尸体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塞莱斯特的右肩,像是要拂去她肩头的脏东西一般擦了擦。

那个动作让汉罗妮尔想起怀特的动作,以及那一行动的后果,结果就是她迅速拉着塞莱斯特的雨衣往旁边扯去,安塞尔马的手拍了个空。

“你为什么要拉我?”塞莱斯特看向了汉罗妮尔,又转头,“你为什么要拍我的肩膀?”

对啊,为什么呢?汉罗妮尔看向安塞尔马,她摊手,两只掌心分别面对两个人。

“拿走能用的就够了,不要太深入了吧,二位。”安塞尔马笑着说,“你们付不起理解我的代价的。”

“那幅画——”塞莱斯特想说什么。

“迪瓦尔探员。”安塞尔马打断了,“您就这么期待我成为下一个莱斯利-怀尔,以提前准备好剥开我的皮肉观察UMA的变异方式吗?”

塞莱斯特不说话了。

“我确实在怀疑你,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我从不觉得你我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拉克森。”汉罗妮尔看着安塞尔马说,“而且无论如何,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你该知道这一点的不是吗?无论你打算继续这样下去,还是其它,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代价是我付不起的。”

“…秩序不会一直保佑您的,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她说的代价大概不是丢人的笑料这么有礼的东西了,但这也还未超出汉罗妮尔的预料。

“那又如何呢?”她说。安塞尔马瞳孔锁定她的五官,随后是四肢和要害,视线如雨丝般冰冷且在黑夜中额外晦暗,似乎在观察,也可能是在确认什么。

“等等。”塞莱斯特打断道,“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视线的目标换了人,冰冷触感消失了。

“明明我之前说了,即使我觉得有问题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塞莱斯特连连摆手,“我不是在否定你,好吧我是,但是我答应了会帮你的那就会做到,那既然都说好了,那我问一些问题也没关系的吧?我可以道歉,对不起,好不好?”

说完,她又补充道,“好吧,其实我确实见过针对人体退化的合成类和观察类实验。也确实一直想留下点纪念品的,不是说我支持这种行为哦。好啦那幅画确实是我自己想要所以才那么说的,但我真的没想过解剖人形生物,真的,我的心理道德评估都有按时更新的!”

“原来你之前那么说居然是在商量吗?还是说在试探底线?”汉罗妮尔质疑。

“噢。”塞莱斯特的回答似是而非。

外围的黄线趋于完整,公共卫生部门的人赶到,手电筒光源愈发丰富,拍照和呼喊下命令的声音也同理。在过不了多久SPD的人就要赶到了,那汉罗妮尔觉得自己少不了被同事叫过去解释现状。

“你自己也说了她是野人,就别和野人计较沟通行为了如何?”汉罗妮尔说,“再不走我就要被叫过去当解说员了,我的那部分之后再说吧。”

“我当然没意见了哈哈哈。”安塞尔马爽朗地笑了,“看完鸽子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之后再说吧。”塞莱斯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地面,“看死亡范围,声波源应该有多个或者是可动的,走吧。”

以雨衣反光条指路,三人走一步停一步地往街道内部走去。

“现在的话即使我们找到案发现场,犯人大概也已经离开了。”汉罗妮尔低着头说,她小心地避开脚下的鸽子遗留物,“为什么这些鸽子有的在吃尸体?最近它们的食物有缺乏到这个份上吗?”

羽毛根部的那部分不明混合物夹杂雨水的侵润,在夜色下只留漆黑一团,低头啄食的生物停顿,抬头,紫粉色眼眸与汉罗妮尔对视,她条件反射移开了视线。

“…这个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可能是因为声波对这里的动物大脑造成了不明影响。不知道这里的卫生和动物部门会不会测这个,我回去问问。”塞莱斯特说。

“所以鸽子常规来说是不会食腐的吧。”汉罗妮尔说。

“不会的,它们杂食而且有嗉囊,在这里又没什么天敌,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吃同类的尸体。”塞莱斯特说。

“嗉囊,这个是什么?”汉罗妮尔不懂就问。

“一些鸟类会储存食物并在这个器官里提前消化,用于喂养幼崽,鸽子无论雌雄都有这个。在这一块它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缺食物的,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繁衍。”塞莱斯特耐心地比划着解释。

借由这部分信息,汉罗妮尔回想起了帕斯卡尔拉和莱斯利,她们吃同类的尸体恐怕不仅仅是口味问题。满足口味偶尔一次就好,不该作为接受交易的理由,尤其是帕斯卡尔拉还是个挺有文化的个体。

所以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吗?汉罗妮尔思索着,又想起了罗森的行为,这些鸽子身上到底有什么是能引起食欲的?

“那些地下城的老鼠也有这样的行为。”汉罗妮尔说。

“…真是好奇。”塞莱斯特说,“还记得我说鸽子的磁场吗?那是群体共享的,或许那些老鼠也有类似的东西。”

“之前一个流浪者也吃鸽子,虽然她没吃人吧,但我觉得这之中也有某种关联性。”汉罗妮尔斯说着说,“具体来说是死因,我们暂且将她的死亡与那邪教组织的行为关联起来看的话,她的吃鸽子行为应该也是受此影响。同时她用单数代指鸽子群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之一。”

“关联,死亡可不能算是关联,死因才是,如果能有实证的话那一切都能清晰很多了。”塞莱斯特意有所指地看向安塞尔马,“或者说一些私人信息分享。”

“想知道的话不如审讯一下还活着的这几位?”安塞尔马说。

“我还没学会。”塞莱斯特失望地说。

“你现在看上去精神不错,不过我得夜巡到凌晨四点,做好准备吧。”汉罗妮尔说。

“告诉您一个常识如何?多数室内工作者的大脑在夜间更清醒一些。”安塞尔马说。

“30岁的也是吗?”塞莱斯特问。

“在您看来人类一旦年过30就会发生变异?”安塞尔马问。

“我觉得我没有。”塞莱斯特说着停了下来,“按照1号尸体群的撞击角度,这里应该就是发声源之一。”

编号根据显然是塞莱斯特自己的判断标准。

三人站定,面包店前的摇晃地砖上,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重物或其它可疑的印记啊。”汉罗妮尔站了起来,“还有几个?”

“有三个可疑范围,这里是中心点。”塞莱斯特说着再次开始带路。

“之前你来过这一块吗?”汉罗妮尔问。

“不常来,来的话只会去那家日本超市买东西,我不坐地铁。”塞莱斯特摇头。

“西雅图没有地铁,这下面的是轻轨,会通地面和高架。”汉罗妮尔说,“发声源有可能是在地下吗?”

塞莱斯特看了眼挂着网的玻璃挡雨棚,“有可能。”

“您有怀疑的对象了?”安塞尔马问。

“中央车站的轻轨地段是半封闭式的,设有垂直链接地面和隧道的通风井,而针对空气污染情况的通风口施工点也在地下,这几天因为这件事这一段的轻轨停止运行了。”汉罗妮尔说,“我怀疑的人是度内警官,不仅仅是因为她负责轨道周围社区相关事项。”

“度内警官?警官为什么会负责这些东西?我以为至少会派个警探什么的,毕竟这件事还挺严重的吧。”塞莱斯特问。

“度内警官是西区警局内资历很深的老警察了,十年前就是巡警,后来因为心理问题转为社区警务。管辖区内的轨道调度检查,轨道维护,以及相关报警接线后都是她负责处理并联系相关单位,所以这次也一样。”汉罗妮尔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也是她所疑惑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路易莎做出了这样的事呢?记忆里那个疲惫而缄默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了,汉罗妮尔意识到自己从未真的了解过对方。

她出示了日历与舞蹈海报,“我们认为那些人是因为接触了邪教才做出了违反常理的事,这两个图案你有印象吗?”

“我老家那块广场都有人整这种东西挂在店门上,图案不一样但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是本地人用来和自然神灵什么的沟通的,我不太懂。”塞莱斯特看着日历图。

“我以为与自然相关的事务都会讨您欢心呢。”安塞尔马说。

“因为那些仪式本质上就和蜜蜂跳舞一样,是人类内部交流行为,‘自然’是排外用,‘神灵’也是用来解释东西的。”塞莱斯特摇头,“自然不是那种可以讲道理的东西。”

“所以大规模的本地化宗教多数是功能化的,相反,小规模的或者外来的才是类似‘邪教’的东西吗。”汉罗妮尔思考了一下目前为止获得的信息,“那这个邪教的教徒应该不多,而且不是本地出现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就在去年8月左右吧。”

而帕斯卡尔拉的族群才是那本地化宗教聚落,功能为何她们尚未知晓。

“我不知道。”塞莱斯特摊手。

“您对标准两端的态度如此分明,真是令我感到欣慰。”安塞尔马说。

“那这个呢?”汉罗妮尔指向舞蹈海报。

“真不认识,不如你们找医生问问吧,这个看上去挺像显微镜里能看到的东西的。”塞莱斯特再摊手。

“明天去找霍洛维茨博士时问一下。”汉罗妮尔记下了这一点,“走吧,我们去地下看看。”

“具体位置是?”塞莱斯特问。

“地下的发声源,施工队位置所在,去找鸽子的死因。”汉罗妮尔说。

“…那我回车上拿点东西。”塞莱斯特说。

中央车站彻底被封锁,三人翻过黄线离开忙碌的区域。汉罗妮尔通过对讲机与调度通报了现况,并被告知需要避开相关地区继续进行夜巡。

“通话结束。”汉罗妮尔靠在车门上收好了对讲机,塞莱斯特在挂着备用轮胎的后备箱内翻出了枪袋,并将背带解开背在身上。

她的后备箱打开后简直是个完整的工具台,难说是简略的,因为它仅仅是面积受限,而其主人以自身能力跨越了这一障碍。

看长度那应该是把猎枪,不算沉,背带带有悬挂扣,并自带垫肩。

“走吧。”塞莱斯特点头,“不过在地下的话我只能确认大概的位置。”

“先去看看吧。”汉罗妮尔看着枪袋,欲言又止,“如果遇到了凶手本人也不能随便开枪的,你知道的吧。”

“人当然不需要用猎枪对付。”塞莱斯特说。

“真高兴看到您有危机防范意识。”安塞尔马说,“或者说势在必得的决心?”

“以防万一嘛。”塞莱斯特说。

针对轻轨站内部的空气过滤装置施工队位于四大道上靠国王街车站建筑的角落,目标是通风井,本该被两米半高金属栅栏围起来的网格栅栏进口此时袒露面向街道,栅栏上的藤蔓未被清理过,但用于通风的井口网格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您确定我们要从这里下去?”安塞尔马看着那镂空井盖许久后开口道,“我不认为我们能打开这个。”

“你忘了车站那一块有摄像头吗?你负责把风就行了室内工作者。”汉罗妮尔蹲下身确认井口没有上锁,抬头招呼塞莱斯特,“来帮把手把这玩意抬起来。”

二人合力将不实心的栅栏抬起,紧急通道爬梯展露在夜色下,金属反光一路向下直到淹没在暗中,汉罗妮尔将手电筒挂在背心上并将灯源朝下,做好准备后便翻身落进井口。手套之下金属扶梯的把手依然冰凉,但没有生锈的痕迹。

随后是塞莱斯特,最后是安塞尔马,三人沉默下行。

国王街车站位于中央车站正左侧,仅一街之隔。中央车站现仅开放轻轨站,而国王车站则同时承接跨州火车,有轨列车,观光列车的乘客,汉罗妮尔没作为乘客来到这一块过,当然也从没下过通风井。

三双脚步声落隧道正上方,隐约天光之下,三人此处位于通风井下方的横向通道内的落脚空间,脚底发颤,那是通风器械在部分昼夜地工作的证明,左右两侧分别有双开金属白门,没标名字。

“VS-581-01,以及02,应该是分别通往国王车站和中央车站的。这两边的紧急通道是互通的。”汉罗妮尔阅读门上的标注,空间内有顶光,脚下也有指示灯,在从内往外指路的标识忠诚地等候需要的人将视线投向它们。

标注02的金属门前有脚印和拖痕,显然属于施工队,门重但没锁,推开后空幽的风扑面而来,内部通道没开灯,仅有指示灯箭头亮着。

“为什么这里面没开灯?”汉罗妮尔疑惑,她尝试步入其中摸索,门内外构造一样,紧急通道能从内外双方推开,墙壁上有电闸门,但有锁。手电筒照亮有限,亮色的末端仅有绿色指示灯延伸出去。

“这里。”塞莱斯特把防毒面罩摘了下来,“和广场那边有不太一样的味道。啊你们别摘,味道还是很刺鼻的。”

“多谢。”汉罗妮尔点头,“具体不同在哪?”

“多了点烧焦的味道,不过烧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塞莱斯特沉默了一会又说,“也有股油蜡的味道。”

“有花香吗?玫瑰花香。”汉罗妮尔问,“之前急救拉走的流浪者和故意伤人案犯人身上都有这个味道。”

“玫瑰花香?”塞莱斯特摇头,“有香味,但我不认为这是玫瑰花的味道,而是蜂蜜红酒和黑醋栗,不是空气净化用的东西的话,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听上去像什么药物。”汉罗妮尔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走吧。”

三人沿着单行道逆着箭头往深处跑去,不时有门出现在墙壁两端,没有标注,且门锁着。除此之外每隔一分钟左右通道边会出现内凹口和楼梯,底部的门拉开后便可看到地下通道。

“快到附近了。”塞莱斯特开口道,“就在前面的通道下去。”

底门拉起,黑暗隧道欢迎各位光临。

专为列车通行准备的隧道仅有最靠边的一米距离为人行安全区,隧道空而深,隔几十米有一盏应急灯和应急呼救装置。即使汉罗妮尔清楚此时不会有列车驶来,也下意识地尽可能贴着墙壁站。三人落地后继续往前行走了约一分钟,谁都没说话,手电筒的光源聚集于脚下。

即使如此,隧道内也并不安静,因为风的存在,从一边刮向另一边的风像是无形的另一辆幽灵列车一般吵闹,但从没有停下来或离开的那一刻。

“就是前面一块,这里有股血腥味。”塞莱斯特不得不提高了一些说话的声音。

“安静点。”安塞尔马打断道,她目视前方的黑暗,“那里有东西。”

“你听到了什么?”汉罗妮尔压低声音问。

“我看到的。”安塞尔马说,“三个,我看不清。”

“这还能被近视影响?距离呢?”汉罗妮尔压低声音问。

“很遗憾我无法确定,但至少十五米外。”安塞尔马说。

“不会是巡警。”汉罗妮尔回忆了一下位置,“也不会是调查群体死亡的工作人员。”

那还能是谁呢?汉罗妮尔摸出了警用手枪并上膛,“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如果是无关人士赶走就可以。”

“这个还挺新鲜的。”塞莱斯特调整了一下肩带。

“气味吗?”安塞尔马问,她也摸出了自己的枪。

“命令啦。”塞莱斯特说。

距离逐渐靠近,汉罗妮尔也逐渐听到了声音。

粘稠的水声,像是在撕咬什么的拉扯声,咀嚼声,牙齿碰撞声,硬物与轨道的摩擦声,以及小范围的拖拽声,和一切声音都停下来后,仅剩的巨大风声。

声音在脑内构建出了与常理背道而驰的画面,那是汉罗妮尔没有亲眼看到过,此时却能再现,也认为自己即将看到场面。

不久前,罗森在此处位置的上方附近,蚕食了一只鸽子。

汉罗妮尔停下了脚步。

风声中忽然夹杂进了其它声音,那是尖锐而高频的,有些像是在尖叫,也有些像是婴儿的哭声,如求救一般,混合着风刮过轨道和隧道内墙的声音穿进耳道。

但警察不会听错求救声,那绝不是正常的人类发出的声音,汉罗妮尔抬起了手里的枪。

光向前移动一米,光线内无异物,地面没有出现异常。

光向前移动一米,光线内无异物,轨道间砂石地面出现深脚印,与鞋印略有不同。

光向前移动一米,暗处出现反光点,以及,更多的更深的脚印。

“…这个脚印。”塞莱斯特取下了枪袋,“羊蹄?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

汉罗妮尔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安塞尔马没有说话,她紧盯前方。

光向前一米,尖锐的哭嚎声停了下来,仅剩风,风盖过了太多东西,吹起的尘沙几乎迷了眼。脚印密集,轨道上出现血迹,反光点变多了,来自光源前方如垃圾般被扔在一边的破碎警用背心,以及,六个狭隘瞳孔。

瞳孔注视光源,以及手持光源的汉罗妮尔。

“三个人类。”有人说话了,音调高而短,像是人抽泣时说话的声音,那是六眼三人之中的一个,当然是黑暗中的那一边。

更具体一点吧,汉罗妮尔抬起了手电筒,角度倾斜,开口说话的是光源中,蜷缩着蹲在地上的三人之中中间的那个,它唇齿留血。

不对,那是人吗?

光源中的三个存在均身披薄纱,脏但不破,身体前倾并前肢撑地,白光与狂风之下那裸露在外的背部皮肤如有流光般油腻,头部毛发根根竖起随风而动。其腿部发胀,脚下有蹄,证明这里的列车确实不会遇到撞上羊的事故。

但更糟糕吧,汉罗妮尔看向了那三个存在的脸,尖耳尖鼻,颌骨前凸,头部整体如犬,鼓起的脸颊同样在手电筒的光源下反射着油腻的光辉。

其中右侧的一只似乎是被光晃到了眼睛,抬起一只手遮了一下,于是她也看到了那有鳞片的爪子,以及那爪缝间的细碎血肉和顺之流下的血。

她见过这张脸,这种生物,就在不久之前,在手机屏幕中,从一幅画上。

帕斯卡尔拉的模特,在这里出现了三位。

而随着这一事实被确认,汉罗妮尔也看清了那被三个个体的黑影遮住的残破身躯和落在身躯外的东西,或者说通过那幅画的内容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那毫无疑问是人的尸体,中间那位本伏在地上,正在吃那个人。

“拿手电筒的是这家伙的同类。”其中一个开口说话,条理清晰,它在思考。

得了吧,汉罗妮尔忍不住想,你们干嘛要说话?干嘛要如此有人样?这让那些勤勤恳恳本分做人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别让这三个跑了,这个剩下的之后带回去。”中间那个说,“这三个能找到这里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我们得搞清楚。”

她们甚至有来处,汉罗妮尔感到荒谬,这些人居然有家?

“袭警,谋杀。”塞莱斯特带好了防毒面具并抬起了拼好的猎枪,“本FBI现在正式开始执法。”

黑色贝内利步枪枪托抵在黄雨衣肩带垫上,没发光也不带瞄准镜。

“哇,FBI!”右边的那个惊叹道,“这个我得尝尝了。”

“说不定能梦到点好东西。”中间那个说着前肢压低,发出尖啸。

风声混合尖锐高频声波刺入耳膜,混合荒谬与对未知的恐惧刺激汉罗妮尔的大脑,她的左眼抽动着带着视线也晃动,但她得行动起来了,至少先把手电筒收好吧。

尖啸过后中间那只目的明确地扑向汉罗妮尔,它弹跳力惊人,跃起近两米高,尖锐带血的爪尖朝向目标,裸露的腹部同理。

汉罗妮尔抬枪瞄准其上腹部以三角形连开三枪,子弹并未带出血花,只是在将命中物向后击退不到半米便无力地滑落,与铁轨碰撞后跳着划开。

纱衣受损,证明它并不防弹。

“砰——”狩猎用狙击步枪声响巨大,在狂乱的风声中如有建筑崩塌,尖弹没入先动者腹部正中央,这次成功洞穿并在其身内和后留下一个大洞。

“额——”反应最快的却是站在塞莱斯特旁边的安塞尔马,她迅速捂着耳朵退后几步,把防毒面罩的带子固定在了耳道旁边。

塞莱斯特拉栓,她的声音有点小,“警用手枪没穿透力,腹部胶质皮有防冲撞效果。”

随着弹壳落地,那中枪者也该倒下了。

与这一期待相反的是,那伤口周围的胶质皮缓缓融化,肉如腐坏了一般落下,它退后一步迅速扑倒在那具人类尸体上开始进食,毫不犹豫,如没有痛觉一般。

汉罗妮尔迅速切换为左轮,两侧食尸鬼围上,右侧的那只张口,没有伏地,只是将那张饱含尖牙的嘴张大,张到最大,随后,如咬碎了什么一般迅速合拢。

那被合拢的嘴中反而发出了声音,不,声音是从鼻腔中发出的,那本只有共鸣之声的长音此刻尖而短促且富含节奏,如摩斯密码。

“打断它!”安塞尔马迅速抬枪射击,左侧那只上前以肩膀替其接下7.63毫米的老式子弹,枪口焰连闪,短距离内另外三发子弹迅速命中其上半身其它部分,但没能穿透。她从公文包里翻出木质枪托迅速组装并抵住肩膀,以缓解其后坐力带来的持续上跳的射击角度。

那鼻腔中传出的未知语言在说什么,汉罗妮尔听不清也听不懂,那便不是在和她们说话。

“咦?”发出声音的是塞莱斯特,她该开枪了,发生了什么?汉罗妮尔侧头去看,那本该扣住板机的右手抬了起来,举高,塞莱斯特在隧道中唐突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如要发言。

黑色枪杆突兀地落挂下来,晃动两下。

“我的,右手——”她声音颤抖,右手也在颤抖,并持续举高,并且愈发向后。

她是非自愿的,她在对抗,汉罗妮尔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那被挡枪者盖过的身影。

安塞尔马没去看她,歪过头右脚退后一步连续扣动扳机,连续的清脆炸响打乱了风中震颤的节奏,那生物连中数枪隐约见了血,没有退开。

但这也足够了,汉罗妮尔抬枪瞄准那遮挡物因作用力产生晃动时,隐约露出的可憎面孔。那里没有在反光,也是,谁的脑袋还防弹呢?

第一枚左轮弹命中了脖子而不是口,她太久没用这位老朋友了,但好在第一次扳机被扣下后她就被提醒到了这一点并得以弥补,第二发命中口腔,第三发命中鼻腔,在那枚脑袋出现剧烈晃动之前,第四枚命中了它的额头。

剩下的两发被她毫不犹豫地送进挡枪者的口鼻内,汉罗妮尔侧头顺便换弹,塞莱斯特甩了甩自己的右手,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平静,“手肘脱臼了,我固定一下。”

汉罗妮尔面对塞莱斯特后退并迅速从背心掏出急救绷带,并问,“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塞莱斯特迅速把雨衣脱下扔在一边,裸露在外的右手手臂没有淤青,“我感觉有人扯着我的右手骨头往后折。”

“…要止痛药吗?”汉罗妮尔放弃在此时思考逻辑。

“现在不要。”塞莱斯特用绷带固定住了右手手肘关节,“我认为进食是某种治疗行为,注意其它两匹,显然大脑不是它们的要害。”

被击穿头部的两位摇晃着坐倒在地,但也仅此而已。针对五官和中枢的破坏没能让它们如常规生物那般倒下,不过即使如此该失去的部分还是失去了,例如用于视物的双眼,用于嗅闻的的尖鼻,但那双耳还在抽搐着颤抖,蜷缩的上半身也没有倒下的迹象。

“那,那是什么,生物?”汉罗妮尔问道,她问出口时自己都有点想笑。

得了吧,警官,你到底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如果能带回去一只就能知道了。”塞莱斯特抬起枪管,没了黄色雨衣后她本该变得低调些的,但其挺阔的身躯只要沾上一点光就足够立体,足够吸引注意力。

她不带瞄准镜的准星对准的是那匍伏在仰面朝天的人体上大肆进食的那只,被瞄准者如有所感地抬头,与枪口对视,它抬口欲喊,却在表达之前被猎枪带走了整个脑部的上半部分。

没了脑的身体倒飞出去,背部着地,但没人松口气。

“我真敬佩您的乐观,在我看来它们还没死。”安塞尔马说,她迅速装弹,接了枪托的手枪在她手里像把突击步枪,“三个都没有。”

比法医更有说服力的专家发话,三人沉默无声地等待那三具依旧保持有生命力的尸体站起。

汉罗妮尔回忆起那些老鼠,但眼前的这一类的血肉显然不具备那样的延展性。

不带目光的视线如期而至,那倒飞者仰面抬起上半身,抽搐着,颤抖着,它或许在尖叫,或者在哀嚎吧,但汉罗妮尔听不清,风太大了。

下一刻,巨大的噪音盖过了风声,尖锐凄厉,她甚至以为远处有列车即将过站。但没有光,也没有铁轨被摩擦时发出的锈味,那尖啸如有实质般逼退了三人。

声音来自那三具不死者的喉咙深处,发声器官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在短暂而巨大的集体哭嚎之后,三位身体上肉眼可见的皮肤在极短的时间内发黄,随后末端开始发黑,最后整体如腐化一般迅速枯朽,衰竭,消失在了白纱中。

白纱被风吹起向三人的后方飘去,跃动着消失在光源内。汉罗妮尔回头,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但更坏的预感随之出现了,空间变得密集,蜂拥,风稍稍作缓,但方向却更乱。

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消失了。”塞莱斯特的语气充满失望,她将猎枪挂在肩带上。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出现了。”汉罗妮尔犹豫地说。

风又缓了些,为什么?

“什么?”塞莱斯特疑惑,“你怎么觉得的?”

风安静了下来后,那本被盖过的滴水声壮大,扩散,如有节奏,随之而来的是某物腐朽的声音,如年迈的老屋不堪重负,砖块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终于碎裂一角,就是这样突兀的,似乎完全不讲道理的,但实际上原因发生在过早之前,持续时间过于久,被人类忽视了的。

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存在出现了。

手电筒不知何时起不再能提供有效光源了,汉罗妮尔低头确认电量,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手电筒暗下来了一点。”塞莱斯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将枪甩到身后开始确认手电筒,“咦?没有出问题啊。”

她也抬头环顾四周,那么,她也该注意到,并不是光线减弱,而是黑暗本身变得更大,更难以忽视。

该称呼那为黑暗吗,那是无光的,会吞噬光的存在,那并非某种颜色,而是状态,它在靠近,它在靠近,它在靠近。

风停了,它要过来了。

铁轨轻微颤抖,那些黑灰,那些白纱,以及那仰面的尸体,被黑暗触摸,感知,随后吞噬,有什么升起,凝结成一团存在,汉罗妮尔看不见,却知道那就在那里。

非得要看见才能承认吗?非得要听见才能察觉吗?非得要闻到才能认出吗?人类用来接收信息的五感脆弱又迟钝,处理信息的大脑却是敏感而警惕的,它选择性思考,再告诉“你”,这是什么。

于是,若大脑不愿意告诉“你”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告知行为本身就是有害的。有害之处无法言说,但后果却可以体现在人身上,例如那个最近开始做梦的人,例如那个终于注意到环境变化而陷入本能性恐惧的人,例如那位警官。

秩序是人类创造,人类守护,也保护人类的好东西,但人类存在的时间如此短暂,古老的存在看一眼,叹口气,秩序便失去了意义。

汉罗妮尔尝到了血的味道,随后才是疼痛,她意识到自己在颤抖中无意识间将舌尖咬破了,多亏了这一咬,她才意识到自己窒息了快一分钟。

真是搞不懂,她心想,为什么我非得理解这份恐惧不可呢?

“快走!!”汉罗妮尔回头大吼道,“别管了,快走!!!”

全身上下都在发出警报,别去看,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恐惧就是你的好伙伴。

“额!”塞莱斯特大吸一口气,“啊,我,对!走!”

汉罗妮尔也没空管她是不是语言系统出现了问题,她看向安塞尔马,却发现她直直地看着那白纱飘去方向的黑暗中,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快走啊!”汉罗妮尔朝她喊道。

“…去哪?”安塞尔马问,她依然看着黑暗深处,没有回头,没有动。

这人是不是被吓傻了?汉罗妮尔非常怀疑这一点,但她也没空解释那么多,回头抓起那黑暗边缘处属于死者的警用背心背在身上,就扯着安塞尔马的胳膊沿着隧道边缘原路返回。

但是,没扯动,汉罗妮尔不可置信地回头,那室内工作者如块磐石般立在原地,她甚至没把她的胳膊拉起来。

安塞尔马没有说话,她看着黑暗深处,一动不动。她的背影近乎与黑暗同在,发丝都没被吹起哪怕分毫,但她只是站着,她在犹豫。

“你咋了?”塞莱斯特握着肩带和雨衣疑惑,“要我背你吗?”

“…我该…”安塞尔马说,她眼睛终于动了,视线从黑暗中聚焦到拉着她的那只手,和警用背心,她的声音很小,即使在寂静之中汉罗妮尔也没听清。

“不该什么?你想干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啊?!”汉罗妮尔怒不可遏地再此用力,这次倒是扯动了,不合理的巨力消失了。

“……。”安塞尔马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走吧,尽快往有光的方向走。”

这谁能不知道?汉罗妮尔也没在这个时候反驳对方,愈发严重的危机感让她的心跳失序,她感觉背后有什么,但她不能回头。

隧道变得安静又空虚,铁轨与砂石路是此时此处唯一存在之物,连电线摇晃和滴水的声音都消失了,三人沉默地奔跑,谁都没有说话,或者说了也没被听见,因为汉罗妮尔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我还在呼吸吗?汉罗妮尔不确定。

手电筒的灯光愈发狭隘,昏暗,很快连脚下的路都照不清了,汉罗妮尔摸着隧道墙壁以保持自己不会在黑暗中走失,她从未如此怀念过夜视仪那笨重又令人眩晕的感觉。但周遭如此冰冷,夜视仪真的会起作用吗?

手掌忽然撞到了什么,那是上行爬梯。

“就是这里。”汉罗妮尔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如置水中,她不得不伸手拦住后方冲上来的塞莱斯特,一时差点没抓住。

“….”塞莱斯特说了什么,但很快注意到了声音传播的有限,安塞尔马又撞上了她的背,三人沿着爬梯上行,在汉罗妮尔关上底门后,手电筒的光线彻底消失了。

它还在靠近。

指示灯在虚空之中用箭头标注出了一条路,一切都失去了可判断的基准,除了首位相连的绿色发光箭头,以最基础的,不外散光线的亮度为三人指路。

三人踏着箭头前进,身后黑暗吞噬着那本就没多亮的指示灯,汉罗妮尔感到背后的某物甚至已经摸上了她的后脚跟,好在她不是阿喀琉斯,哪怕后脚跟剧痛也可以继续奔跑。

但是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在知觉也没入黑暗中之前。

塞莱斯特撞上了门并将其撞开,那金属防火门弹在外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以那为起点,声音回来了。

雨滴打在头顶和脸颊上,凉意让汉罗妮尔意识到,外面还在下雨。月光或路灯的光穿过通风井撒进落脚处的空间,比人造光先一步抚平瞳孔处还残留的黑暗带来的恐惧。

抬头看,井口像是月亮。

呼吸的声音回来了,混乱的心跳回来了,汉罗妮尔背靠墙壁滑坐在地,这才有空处理除本能之外的其它东西。

脚后跟锐痛,她低下头,却不记得自己何时受过伤。

以脚脖骨为点,后半鞋袜全数消失,而后脚跟处皮肉仿佛被咬去了一口一般鲜血淋漓,伤口未波及跟腱,皮肤局部泛黄,伤口发黑,出血有限,锐痛来自按压,按压来自她的体重。

换理说,若汉罗妮尔在受伤后不去按压伤口,那她就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受了伤。眼中所见画面似曾相识,她的心脏加速,却一时搞不清楚原因。旋转着的感情好像是恐惧,她不确定,只记得她第一次摸枪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出现。

“额——”安塞尔马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汉罗妮尔抬头,看见她左半边脸表情扭曲了起来,防毒面具和公文包都掉在了地上,她的脸色因冷汗与其他东西难看得要死,与冷汗一同滴落在地的是血,来自右手袖管,她左手颤抖着捏住右手上臂,但没能制止住右手的颤抖和大出血。

简直就像是水龙头被拧开了一样,那血液迅速从内向外打湿了衣物,黑色西服掩盖住了细节,但那样程度的大出血汉罗妮尔只从断臂者身上看到过。

“把手抬起来。”塞莱斯特迅速丢下黄色雨衣,左手摸出裤子口袋里的多功能刀裁开衣物,袖管岔开,颤抖之物暴露在空气和隐约月色中。

那根手臂,背部的皮肉仿佛盖住了一支流行街舞队,那之下有难以计数的条状物毫无规律,仅靠激情与灵感舞动着,立体起伏与月光组合着带来无从解释的光影交错,它颤抖着,不知是因为这舞蹈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而大出血来自手臂内侧,以大拇指为起点,一条黑色的线游过掌心如中央运河般朝着人体心脏游去,勉强停在手肘关节处,黑线裂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内在,即使仰面朝上血液涌出的趋势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打算。

塞莱斯特也顾不上右手还被固定着,摸出用剩的绷带开始捆绑伤口以强行停下出血,这一行为有效,因为她非常用力。

“呃呃呃呕——”安塞尔马一边痛呼一边因为失去防毒面具的保护而干呕,塞莱斯特强行将她的手掌压在墙壁上以防止她乱动。

汉罗妮尔觉得自己脑袋里肯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不然为什么她只觉得好笑?你该同情伤员了,过往经验这样说道。

或者说正好相反,过往经验算什么东西,她从未如此自由过。

“哈哈哈——”但是她忍不住笑了,她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掂着前脚掌的情况下疼痛不再尖锐。她摸出更多绷带交给塞莱斯特并取出止痛药塞进安塞尔马的嘴里,并帮她把防毒面具带了回去。

痛呼和深呼吸的声音被隔绝在了防毒面具内,她看着那地上的一摊血迹,抬头看向通风井口,雨丝落进眼中,她的脑子勉强冷静下来了一些。

“你别动。”塞莱斯特也注意到了汉罗妮尔的后脚跟,“等我把你们两个背上去,然后先去一趟医院。”她的动作和语气都没有颤抖,但眉头紧皱。

“诶。”汉罗妮尔看着井口,仿佛自己也跟着实现一起飘了上去,“抱歉哦。”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广场上有个吃鸽子的人
连载中PULAK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