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钟声第四次敲响,赵洵正在医馆中端了糠粥在喂一名两手皆断的士兵,那糠粥说是粥,其实与汤无异。伤兵身上的纱布浸透脓血,少年将军的银甲已两日未卸,甲缝里渗着褐黑的血痂。李昌自屋外走进,才叫了一声“公子”,就听廊下脚步急响,另有一人冲进,身后还跟着一个副将。那士兵打扮的男人摔到了赵洵面前跪下道:“公子!郑军将我们围了起来!”此话一出,整座医馆不管是何人都发出惶恐之声,赵洵站起身道:“什么叫围了起来。你莫急,仔细说说。”
那人道:“今早我等出城往西去接应粮草,可是才出了城门就发现城外静的唬人。我等察觉了不对劲,可为了接应粮草也不得不去。可是才走了不到十里,周围便冲出无数郑军,若非小人跑得快些,便要丧命在那,不得有幸再来见公子了!”他身后的副将本是今日值守西门,他接着道:“末将上城楼往外看,只见西门外密密麻麻全是郑军,约莫有一万五千人,只围不攻。粮道被断了。”
其实这等情况早在赵洵等人定下据守武岭郡不出的策略时就已料到。毛穗进不来,他们不出去,要么和解就此罢兵,齐国疆域留在武岭郡;要么就是郑国分兵将武岭郡围困致死,待他们城内物资告罄,便只有殊死一斗了。可武岭郡内的兵力与郑军对上只怕用不了“斗”这个字,不过是出去送死罢了。赵洵将视线投向李昌,看他步伐沉重却不急,应当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李昌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赵洵将手中一直端着的碗递给一旁侍从,道:“就在这说吧。武岭郡全郡为兵,已是生死存亡。他们亦该知晓战事。”这话说的灰心,但凡还有些战力,将领都不会叫战事军情流到众人皆知,只怕引起恐慌。但武岭郡的恐慌早已过头,谁人不曾做好一死的准备?纵是有人畏死,也不过眼眶含泪呜呜吞咽罢了。李昌环看一圈众人,见众人尽皆翘首以盼,只怕不说反而叫他们瞎想,如此也罢。他道:“启禀公子,城内粮仓余粮不足两日,医药已然告罄。”这话说的叫人没什么意外。郡内原先是一人一顿一碗粗米加菜汤,后来换成了糠粥配粮饼,从昨日起更是变成了糠汤,粮饼也是一天一张。郡内五粮早已传的人尽皆知,此时也不过是得了确切答案罢了。
赵洵一时无话,他深知自己也不过在吃糠粥配饼,下面的百姓只会吃的更差,便是如此都已经不够两天的伙食了吗?他无声走出馆外,李昌随着他在坊间探望众人。这位少年将军已经做得够好了,他从前一直在皆暄做书生意气,如今才是第一次领兵打仗,纵使他的母亲是大齐有名的无冕将军,可他到底年轻,到底经验不足。若他肯在胜仗之后在废除野籍,不管野籍能否被废,但说这些粮食便足够再多撑两日,多撑两日便更可能等到援军来救。如今被毛穗断了粮道,他们犹如笼中困兽,徒劳等死罢了。李昌正思忖着这些,赵洵突然道:“李将军,全郡上下,再减一半的份例吧。”顿了顿,又道:“我跟他们吃一样的。”
赵洵走至南门城楼之下,他仰望着楼顶上随风飘扬的大旗,上绘着叶瑞亲笔所书符咒,说是此阵阵眼,由叶瑞亲自镇守,也是全盘操控着阵法。他一步步往上走去,到了墙上时便见着应琮盘腿打坐,状似修炼。他轻声道:“敢问应琮,我可否与叶兄说几句话?”这城楼上自从叶瑞起阵便不大有人再上来,都怕无意间会扰了叶瑞。应琮本是助叶瑞控着那些未被阵法及时顾及到的角落偏差,现在毛穗坐在大营不往外出,更不来攻城,他也就居于城楼上,趁着难得的宁静将他放下许久的修行拾起来些。
应琮自出生起便通灵智,稍有些本事便游江入湖,四处闯荡难逢敌手,其他蛇族几十上百年都难成气候,他却半百之数就在丹江修成了蛟,此后便屠了丹江水域大小妖王,一直盘踞在丹江,至今也有将近八十年,可他却迟迟难以化龙。此番再度外出游历他方知这世间山外有山,便是当初清风县那俩小修士都差点坑杀了他,他虽不言语,却也时时自省,终归是他成蛟后据守丹江,疏忽懈怠与修行了。左右身边有个叶瑞这般强大修士为他护法,他便安心在城墙上重拾修行,只求早日化龙,可飞升天庭。
收敛了气息,应琮将双目睁开,看向来人道:“你找瑞哥儿有什么事?”赵洵拱手道:“毛穗围城,郡内粮草医药都难以撑到援军到来,想请二位仙长相助。”说话至此,赵洵再将身子放低,显得更为恭谨恳切。应琮摇摇头,道:“不管是我还是瑞哥儿,都不可能给你凭空变出粮食来。就算是能把哪里的粮仓给你搬来,却也太过瞩目,行不通的。”应琮站起身,接着道:“况且郡内没有其余修士,我和瑞哥儿都不能离开这里太久。否则一旦毛穗攻城,这阵被迫就只是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的区别罢了。”
来此求助也不过是赵洵别无他法罢了,他岂会不知这再厉害的神仙术法,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供他们等到援军的粮草。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思来城楼上走这一遭。
见赵洵面色土黄身形不稳,应琮道:“那日我听李将军谈及对策,吾觉颇有道理。”赵洵问:“是何对策?”应琮道:“弃老弱舍妇孺,突围再从头。”“绝对不行!”赵洵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驳了这建议,思及面前之人乃是应琮,才低下怒气,道:“某曾立下誓言与武岭郡共存亡,绝不可抛弃任何一个百姓,否则何以面对载苍剑?何以面对天下人!”
应琮不等赵洵再表决心,立刻道:“还有一法。”应琮看着赵洵卖个关子,赵洵道:“擒贼先擒王。”赵洵脱口而出,倒叫应琮关子卖不成了,他倒也不甚在意,道:“对对!就是这个!果然是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