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也联系搬家公司,从小巷后的城中村搬去公司附近的公寓楼。
来不及收拾,他翻遍背包找到一张名片。
解惑杂事铺
解十三
这张名片是一周前,他去步行街买衣服时路过算命摊前被塞进口袋的。
算命的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戴着医用口罩,黑色直发落在脸颊两侧,露出一双又大又圆地眼睛。
那双眼睛出奇地亮。
像深夜空中的启明星。
她席地而坐,面前放了张白纸,白纸上零星倒着几根火柴棍。
江也路过白纸前,几根火柴棍跳动了下,女孩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他脸上。
“算命?”
“不算。”
“你即将大难临头。”
“哈。你说血光之灾会不会好一点。”
两人说的都是唇语。
江也摆摆手,女孩弹跳起来,在他的背包口袋里塞了张名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七日,你会找我的。”
江也本想问她好端端姑娘何必坑人。
回头见她收拾摊位跳上辆自行车疾驰而去。
一周后,江也捏着名片按照导航上的地址找到江陵另一处城中村。
一排排低矮的棚户区后面是联排二层小楼。一排九户,一排七户。名片上的地址是七户排右手边第三家左手边第四家。
铁将军把门。
那一排门家家闭户,只有零星几声狗叫声从前排传来。
江也到前排敲开一扇门,举着名片说要找解十三。
“读xie。”
十来岁模样的男孩冷着脸回道。
“哦,是姓啊。”
“家里没人就出去了,你等等她中午会回来。”
门内传来男人苍老的声音。
江也扒着门准备问两句,男孩转身和上门。
铜锁撞在他鼻梁骨上,生疼。
日头过半,他有些饥肠辘辘,决定不等了,回出租屋去,心想搬走了再也不必去那条巷子,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尽管心里隐约发虚,但将希望寄托在陌生人身上更让他慌张。
他决定打车离开。
叫不到车,周边五公里内待客车辆为零。
六公里,零。
十公里,零。
好在还有自行车,骑一段路坐地铁回去,只是这么一来,到出租屋天已经黑下。
那间屋子,还没有熟悉。
前任访客留在门口的黄皮木鞋柜还没来得及扔。
江也不由抬脚就走。
“你不等了?”
十岁左右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在江也身后,手里提着垃圾袋,在他和江也之间有个蓝色巨大的垃圾桶。
跟巷子里那只一模一样。
连拐角被自行车撞过的划痕也一模一样。
眼前这只就是巷口那只。
江也汗毛几乎要跳起来。
他指着垃圾桶望着男孩说:“这个,这个,一直在这?”
男孩揉揉脑袋:“没呢,早上才搬来的。”
这下,江也彻底认定此垃圾桶便是彼垃圾桶。
他要拔腿狂奔。
身后的男孩再次叫住他:“我说,你是来找解十三的对吧。”
“嗯。”
“那我劝你等等。”
男孩老气横秋地说。
“为什么?”
“没什么,但凡来找解十三没等到的,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为什么?”
“死了呗,你怕不?”
“解十三是干什么的?”
“替人续命的,不过她收费高药价贵,但是童叟无欺,拿钱办事在没有比她实诚的。”
男孩拍着胸脯。
“你是解十三什么人?”
“守门人。”
男孩说着,声音陡然苍老许多。
他望着江也开口道:“你大限将至,死气环绕,怕是今夜要死于非命。”
眼前的场景让江也毛骨悚然,十来岁的男孩张口却是年逾古稀的声音。
诡异。
说不出的诡异。
江也拔腿就跑,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停留。他甚至连自行车也没骑,一路狂奔到了一处三岔路口,手机导航提醒他往前,往前十米却是断头路,一堵半人高的石墙挡住去路。
导航仍旧提示他往前走。
江也爬上石墙,墙后面却是一条河,河水窜急崩腾而过。
在他爬上石墙的下一秒,导航上跳出三个字,沉尸河。
江也几乎一屁股吓坐在地上。
谁家市政会用这个做河流的名字?
他再次夺路而逃。
他重回三岔路口。
刚才还荒无人烟的地方,此时停着辆绿皮白底的出租车。
司机摇下车窗,惊诧地开口:“兄弟,是你啊?”
眼前这人正是昨晚那辆。
小伙子整个人趴在车窗上:“兄弟,是你叫的车吗?”
“没有,我没叫到。”
“你去哪,顺路捎带着?”
“我回家。”
“顺路顺路,我就是去你家那个巷子口。”
男司机一边看导航一边诧异地问:“真不是你,地址都一样你,你走不走?”
“我搬家了。今天早上搬的。”
男司机没搭理他,拨通叫车人的号码,一阵音乐从不远处传来。
江也循声而去,在石墙下找到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此时正响个不停。
江也没说话。
男司机也没有张口。
只是下一秒,男司机驾车狂奔,留下呆滞的江也攥着正在唱生日快乐的手机。
江也站在原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江也发现每次重复第三遍时,本应该提高的音调忽然陡降并拉长迂回,就想一口气在嗓子眼里转了两圈后从鼻子冒出来。
冷清的三岔路口。
背着双肩包一脸疲倦的青年。
还有不断响着铃声的诺基亚。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也颤颤巍巍按下接听键,又颤颤巍巍将手机举至耳边,短暂的寂静后,一声见礼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嘶吼着道:“老子祝你生日happy,不happy也要给老子happy!”
声音又尖又硬,像指甲滑过水泥地,但凡听过一次都叫人终生难忘。
江也将手机丢在路旁的草丛里,隐约还能听见男声唱着歌。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肚子很饿。
他走到半道儿,无论回去取那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还是去地铁站,都是差不多的距离。
他不能保证路边的自行车还在,就像不能确定此时的地铁就是他要等的那班。
江也站在路边,碎石子路上灰扑扑地,他抬脚踢飞一块鹅卵石,石头打着转儿滚向路边的草丛,“嘣”的一声像是掉进坑里,出于好奇心江也从草丛边探出半个身子,在半人高的蒿草后面,一个蓝色的巨大的破旧的边角处有磨损的垃圾桶张大着嘴巴静静地待在那里。
他心慌不已,膝盖发软整个人几乎要朝里面栽倒。
忽然,身后一只手揪住他双肩包的背带,稍稍用力将他从垃圾桶锋利的牙齿下拽走。
江也惊魂未定发誓一定要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谢谢你,救我。”
他朝人鞠躬,低垂着脑袋准备转身就走。
“解十三,就是他找你的。”
江也听见孩子说话声,抬头就看见撑着自行车的黑发女孩,这次她没戴口罩,又圆又亮的眼睛冷冷地打量他,紧抿的嘴角似乎不大高兴。
奇怪的是,女孩的长相并不出众。
江也只看她一眼,就像被羽毛弹过胸口,整个人酥软成一团儿白面。
江也的公司是做新媒体的,他虽然负责端口搭建好歹也参加过大大小小几百场宴会。虽孤寡可美女确实见过不少,冷艳的甜美的泼辣的甚至一二线女星,都跟眼前这位不同。
她们就像是一部电影,百花绽放光怪陆离。
眼前这位却是本古书,通读百遍也未必能读懂。
女孩就是解十三,不过显然她已经忘记江也,那个被她在大马路上塞名片的青年。
十岁左右的男孩从车后座跳下来,站在江也旁边道:“跟你说了不要乱跑,你非不听,刚才要不是解十三,你就没命了!”
“没命?不至于吧。”
江也挠挠后脑勺,觉得被女孩子救这件事挺丢面子的。
“你再好好看看。”
解十三的声音跟她人一样,涩涩地觉不化地石头子。
她努努下巴示意江也再好好看看草丛后面。
江也半信半疑地再次探出身子,快到他腰部青蒿草后面哪里有什么蓝色垃圾桶,那是处裸露在外的窨井口,黑洞洞地深不见底,上头只有几根枯草横在井口处。
这要是人栽进去,别说滑去哪儿,就是卡在井口处,没几个春夏秋冬的不会有人发现。
江也冷汗直冒,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卡在井口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场景。
可他刚刚明明看见一个巨大的蓝色垃圾桶,就那么侧翻着放在草丛后,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解十三继续骑上车子,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想活命就跟上来。”
男孩轻轻一跳跨上后座,摇头晃脑地朝江也招招手。
半小时后,江也再次回到棚户区后的两排低矮的居民楼前,七户排右手边第三家左手边第四家,解十三停好自行车,掏出钥匙打开木门,门内是一方小院,院子中央载着葡萄和桃子树,这个时节桃子青皮挂满枝头。
江也桃毛过敏。
从小到大没吃过带毛的东西。
别说桃子,就连桃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这次他却一眼认出那是棵桃树,不是梨树也不是杏树更不是其他任何乱七八糟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