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一领宋野走进黑漆漆的房间。他从怀中取出眼罩让宋野戴好，等到水流声消失后再取下。
宋野留个心眼，右眼留下丝丝缝隙可见光。解一轻笑一声摇摇头并未揭穿，目下已是一片黑暗，宋野虽被解一牵着衣袖，仍是走得跌跌撞撞，反观解一脚不停步。
水流声越发近在耳边，空气中的湿度在皮肤上生成反应。
他们仿佛置身山涧中，溪水从脚下流过，飞瀑唾手可得。
宋野悬着一颗心，在黑暗中极力瞪大眼睛。他默默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就像是5D电影院带来的身临其境。
也不知走了多久，水流声终于消失，连同身边的解一一起，宋野停在一扇木门前，老旧的薄木质板门，锈迹斑斑的挂耳把守，上面的锁扣已松开。
他一眼认出那扇门，就是赵小白家中储藏室的木门。
他拉开门，头顶的白炽灯蓦然亮起，在角落处废旧报纸上蜷缩的女孩正是衣衫单薄的赵小白。
赵小白瞪大着双眼，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野哥，是你吗？”
声音嘶哑，却难掩娇媚。
“小白？”
宋野站在门旁，被赵小白扑了个满怀。她一边哭一边说着这几日的遭遇。
原来那天晚上，宋野离开后，赵小白又再次听见猫叫声，她顺着声音找到储藏室，人刚进门身后的门便被风吹关上，就再也打不开。好在储藏室内有吃有喝，她才没有被饿死。
“野哥，我就知道了，除了你不会有人来救我。”
赵小白说着从宋野身边闪过，朝敞开的门口走去。
门是开着的。
赵小白仍旧伸手去推，轻轻地用力，却被什么东西挡了回去。她急了，恨不得用整个身子去撞那扇根本没有关上的门。
“野哥！门打不开。”
“门是开着的。”
宋野说着穿过那扇门，因为他的离去，白炽灯瞬间熄灭，耳边传来赵小白凄厉的叫声。门在白光后消失不见。
解一拉着宋野的胳膊说：“怎么样，人见到了吧。”
不知何时，宋野和解一站在走廊上，昏暗的走廊尽头是紧闭的门扉。宋野着急的试图打开一扇扇门，可无论那一扇推开都是无尽的黑。
“怎么回事？刚才是幻觉。”
解一没有回答他，转身将人又领回那间宽敞的厅堂。楚岚不知在和解十三说着什么，神情松弛愉悦，见他进来忙问：“赵小白呢？”
宋野跌坐在蒲团上问道：“怎么回事？”
解十三点燃手中的檀香后让解一关门。
“你不是见过她，没有问吗？”
“来不及。”
“你如果留在这里，便可以时时看见她，只是她永远被困在那间屋子里。”
“为什么？”
“你要留下来？”
宋野垂下脑袋，紧挨着他身边的楚岚微微颤抖，解十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深深的无力感缠绕着宋野，尽管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但宋野并不想留下来。
他的理由很正常，从昨晚开始，他想好好过日子。
楚岚推了推宋野的胳膊，低声说：“你不必顾虑我。”
*
江也望着两人驾车离去，朝解十三问道：“怎么样，留下来吗？”
“没有，说是过几日给答复。”
解十三说完转身离开门廊。
江也一听，气呼呼地追上道：“你算不出来？你算不出来，这两个人你叫来干什么，你知道刚才邵大美女怎么对我横眉冷眼的嘛！祖宗，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你需要去地下通道摆地摊？你不就是算准了这两个人一定会留下来。”
解十三看向气成河豚的江也，忍不住拧了把他的脸颊。
“老祖宗叫得真好听，你再叫一声！”
江也感觉到被戏弄，挥掉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直奔二楼。
解一不知何时躺在槐树下，枕着手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这两个人有用？”
“目前没有。”
“难怪你不着急呢。”
“赵小白你打算留多久？”
“姓宋的如果不来，随便你处理。”
解一这才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多问。
她抬头看向槐树缠绕的上空，当初她跟解一救下江也，除了他命不该绝外，她也的确看中他那身本事，毕竟她和解一两个老古董，在数字与媒体的时代寸步难行。
短短半年时间，江也不仅搭建替她搭建个人网站，更是从衣食住行全方位提升档次。
这个宅子，是江也根据她绘制的草图，一比一复制完成。
如今，外人都称她一声火柴神，说她能断生死参富贵平阴谋，来找她算卦的人越来越多，她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再也不用回到跟解一喝稀饭的时候。
可她跟解一都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他们仍旧在朝着巨大的恐惧靠拢。
靠拢。
无限接近。
*
宋野将楚岚送回家后，独自来到红衫公寓3号楼208门外。
赵凯不在家。
丁乐乐开的门，她看见独自前来的宋野有些惊讶。
“你来做什么？”
宋野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却听不到银铃般的笑声，那种无力感几乎淹没他。
“我想问，原来阳台上储藏室的门你们丢了吗？”
“不知道，装修是赵凯弄的。”
“方便给我他的电话吗？”
“不方便。请你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我只是……”
“我不认识你，其一。其二我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请你离开。”
丁乐乐关上门。
隔着门扉，宋野听见她打电话报警。
那张与赵小白一模一样的脸上，只有厌恶和反感。宋野停在门口，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七年前的盛夏。
那是他第一次见赵小白。
人群中的赵小白白得发光，在灯火昏黄的烧烤摊前，赵小白就像是自带的发光体，周身散发出不真实的光晕。
她坐在一个男孩腿上，笑眯眯地喂男孩吃着烤串。
男孩不知说了句什么，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街头，笑着笑着她将男孩抱在胸前，宽松的吊带领口因为动作倾泄出大片春光。
那天是宋野大学同学聚会，血气方刚的男孩们何时见过此等人间尤物，纷纷目光锁定在赵小白身上。许是察觉到什么，赵小白狠狠地瞪了宋野一眼。
娇嗔的、厌恶的、魅惑的。
只那一眼，宋野的心被丢在暗无天日的大水缸中。
后来他总在下班后来那家烧烤摊点一瓶酒几根串。有时候是赵小白自己，有时候是和她男友。若是她自己，赵小白就打包带走，若是两人便找个露天的餐位边吃边聊。
渐渐的，宋野从别人口中打听出她叫赵小白。
只是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时，赵小白如同初见那夜笑得前仰后合。
也许她根本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皮肤白，所以别人给她取的名字。
赵小白一个人时，她常买两根烤熟的火腿肠，喂旁边的流浪猫狗。她蹲在墙根下，白得如同一团火焰灼伤着宋野的眼睛。他没有勇气上前跟她说一句话。
赵小白仍旧会瞪他，只是少了些厌恶多了些娇嗔。
宋野却经常梦见第一次见到的赵小白，她仿佛是落入凡间的精灵，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却独独在他心底留下烙印。
深夜的音乐电台，女主持人哀怨的嗓音叙述着《小王子》。
“不该驯养我。”
“更不该驯养我后离奇我。”
“对你来说，我只是成千上万只狐狸中的一只，但你却驯养了我。”
“我不再普通，在你驯养我之后。”
……
宋野离开红杉公寓时与一辆警车擦肩而过，他没有停留直奔楚岚家。
楚岚刚睡醒，脸上神情松散，给她平添几分柔和。
放他进屋后，楚岚转身去厨房煮了杯咖啡。
咖啡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宋野与她在狭窄的厨房内纠缠冲撞。宋野望着楚岚光洁的身躯，心里想着那道圣洁的光，蓦的颓然，即将攀越顶峰的楚岚心跳跟着漏了拍，飞快整理好衣服，将垂头丧气的宋野抱在怀中。
“你还好吧。”
宋野摇摇头。
他思念赵小白，却又不仅仅是思念赵小白，他更像是思念过去的自己。
楚岚将宋野的衣服穿好，煮好咖啡。
“你怎么想的？我是说昨天的事。”
楚岚并不知道宋野在那栋房子里看到什么，否则她也不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
楚岚点点头，打定主意说：“昨晚有家私立医院联系我，说会协助我解决这次医疗事故，并且聘用我过去做研究。”
宋野惊讶地望着她。
“虽然不能上手术台，不过对方开出的价格是我无法拒绝的。”
“是因为那个解十三？”
楚岚有些尴尬，她很快掩饰过去：“当然。不过我本身并不差，做科研对我而言大材小用了。”
只是瞬间，宋野仿佛又看见当初在医院长廊时初见的楚岚，她站在师兄身边，散发着自信独立的光。
她又再次成为她自己。
宋野替她骄傲的同时又有些失落，每个人都有出路，而他的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房子里。
那是终点，也是起点。
“恭喜你，楚医生。”
宋野笑着站起身。他该离开了，为他的仓促和不忠买单。
楚岚并未挽留，将人送到门口时，忽然问道：“宋野，你会答应她的，对吧。”
宋野只是扯了扯嘴角。
“宋野，祝你快乐！”
这一次，宋野什么也没说，拔腿就跑，直到跳上越野车瘫在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