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声停装作困倦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顺势用虎口抵住额头。
手肘撑在膝盖上,埋着头,像是打起了盹儿。
【喂,新人!还没到点呢你别睡啊!】
【妈的,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窗户外面有东西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冷静,这个诡异好像只要不理它就不会有事。】
【新人你千万别手贱去把窗户开了呀……】
暴雨抽打着老式玻璃窗,潮湿的霉味在201房间弥漫,睡梦中的高悬明蹙起了眉头,眉间的皱痕宛如刀刻。
楚声停将脸更深地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几缕漆黑的碎发。
在手掌的遮挡下,楚声停瞳孔里的彼岸花图腾恍如活物般摇曳生姿,蜷曲的花瓣自虹膜向外延展,最后占据了整只眼睛。
幽暗的火焰在他眼底静静燃烧,令眼珠看起来像是一块包裹着猩红花瓣的琥珀。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自窗户的缝隙中渗透出去,以不可阻挡之势降临在了诡异身上。
屋外,墙上攀爬的怪物突然僵硬了。
随后它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它心里陡然升起了莫大的恐惧,似乎自己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被某个更高位格的存在无情抹杀。
这条本该用来敲窗的畸形手臂反向扭曲,关节处发出类似枯枝折断的脆响。
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被激发,怪物的下颌裂开豁口,却没能发出任何惨叫,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堵住了喉咙。
“轰隆——”
惊雷劈开夜空,透过窗帘的缝隙,将201房间照亮了一瞬。
此时,高悬明闭合的眼皮微微一颤,不安地翻了个身,原本虚握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怪物疯狂蹬踏墙面,指甲在外墙上犁出了数道深沟,可惜所有动静都被雷声吞噬。
仓皇之下,它终于松开扒着窗沿的主肢,整个躯体像被抽去骨头的章鱼般滑落。
201窗底下是泥泞的草坪,它落地时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怪物一刻也不敢多留,惊恐地消失在了暴雨中。
楚声停的哈欠完美掩盖了最后一点杂音。
看着半梦半醒的高悬明,他的喉结动了动,从容地把涌到嘴边的咳嗽咽回去,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在维持【红粉骷髅】的状态下,强行使用其他能力,产生的副作用比他想象的要来得更快。
不过和他身上还没好全的旧伤相比,这点反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妈耶……刚刚怎么回事?】
【诡异跑了?这就跑了?】
【这新人把我吓得真够呛的……】
【新人什么也没做呀,天乙大佬好像也没醒。】
【刚刚打雷了,会不会是被雷声吓跑的?】
可惜,没能注意到新人的眼睛,直播间的观众注定得不到答案。
楚声停后腰的旧伤开始发烫,像有人往他脊椎里塞了一块烧红的炭,背上不受控制地沁出冷汗。
现在去卫生间吐一口淤血,肯定会被发现的吧?毕竟那家伙的狗鼻子灵得不得了……
懒得编理由,那还是算了吧。
等到两点,楚声停准时地拍醒了章问哲。
章问哲没有多说废话,揉了揉眼睛,随手一指高悬明旁边的空位,示意他可以去睡觉了。
楚声停假装困倦地胡乱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在床上躺下,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侧有动静,即使高悬明的大脑还在睡梦中,眼皮也本能地想睁开。
可一个呼吸过后,他紧绷的肩背就都放松了下来,浑身像是泡在舒适的热水中,连拧成一团的眉头都渐渐舒展开了。
睡眠对现在的楚声停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听着身侧绵长的鼻息,他竟也染上了几分困意。
晚安。
他在心中默念。
……………………
第二天早晨,高悬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虽然一开始睡得不太舒服,但后来奇迹般的陷入了深度睡眠,醒来后更是神清气爽,能再手撕三个诡异。
雨停了,但浓云还没有散去,沉甸甸地压在小镇上方。
根据高悬明的推测,只要不下雨,触碰水是不会触发副本机制的。
于是他坐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果然,无事发生。
章问哲靠着门板打瞌睡,高悬明路过顺便踹了他一脚,惊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现在是早上七点,安逸也醒了,乖巧地穿好衣服,跑到卫生间洗漱。
高悬明先在屋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墙壁漏血、家具移位之类的异常现象,才撩起窗帘,看向楼下的街道。
昨天关门的店铺陆续摘下了“歇业”的牌子,街上也有行人往来,看起来一切正常……
不对。
高悬明准备放下窗帘的手霎时顿住,鹰隼一般的视线凝聚在了下方的草坪上。
——那里多了一个浅坑。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完全没有察觉?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窗帘,让室内恢复昏暗。
楚声停还躺在床上,把大半张脸埋进泛黄的枕头里,翘起的被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看着背对着他的新人,高悬明突然升起了一种怪异的安心感,仿佛找回了某个丢失了很久的宝物,有一种让灵魂都轻盈起来的满足。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勾起,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天乙哥?”章问哲揉着被踢的小腿,龇牙咧嘴地凑过来,“你说咱们早餐吃啥呢……”
“嘘。”
高悬明用口型打断了他。
章问哲猛然意识到新人还在睡,于是便识趣地闭上嘴。
他们下楼时,205的女玩家们已经坐在了餐桌边,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早餐,但大家都只是看着,没有人贸然将副本里的食物塞进嘴里。
“谁做的饭?闻起来好香啊!”章问哲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易枝淡淡回答道:“老板做的,你敢吃吗?”
“反正我是不敢。”皮衣女翘着二郎腿,烦躁地捻着指尖,“……这什么破地方,连根烟都没有!”
“好困……昨晚基本没睡……”女大学生睡眼惺忪。
没有理会几人的牢骚,高悬明面带安抚的微笑:“我来试试。”
他走到桌边,抬起一只手,袖口滑下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在他的小臂外侧,有一道手掌长的纹路,形状宛若飞扬的旗帜,随着掌心下压的动作,逐渐泛起了铁器淬火般的红光。
安逸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
其他玩家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倒是皮衣女的视线在旗帜图腾上停留了许久,眼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高悬明的掌心悬在食物上方,凌空虚握,与此同时,旗帜图腾光芒大放。
不知是不是幻觉,安逸觉得那面旌旗似乎真的在迎风飘荡,旗角还卷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弹幕里的观众顿时兴奋了。
【出现了,天乙长官的能力!】
【我猜他用的是属于“血色旌旗残印”的“黩武”!】
【天乙大佬浑身上下充满了强者的气息!】
硝烟味在大厅中弥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悬明的手上。
高悬明合眼,片刻后睁开双目,收回了手。
“食物里没有诡异的力量,目前也没有出现不能进食之类的规则,可以放心吃。”
弹幕的猜测是对的,他方才使用的能力叫【血色旌旗残印·黩武】,效果是刺激一定范围内的诡异之力,使之显示出异样,乃至爆发。
这个能力用来验证“物品有没有被诡异动过手脚”格外好用。
“天乙哥哥,你手上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安逸兴致勃勃地问。
“这个啊……”高悬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这个叫【诡印】,你知道【印主】是什么吗?这个就是【印主】赐予玩家能力时留下的痕迹。”
安逸上下晃了晃脑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知道【印主】,妈妈跟我说,诡异也不全都是大坏蛋,有一些诡异会把自己的能力分给人类,所以特控局才能与惊梦领主对抗!”
高悬明赞同地颔首:“没错,比如我手臂上的这个诡印,象征的就是【鸣金王·戢怒】。”
易枝淡淡一笑,像是赞叹,又像是挖苦:“【鸣金王】的能力很适合用于杀戮之事,天乙长官竟然能得到那位喜好征伐的诡异的青睐,真是了不得。”
“你这家伙……”章问哲不爽地磨了磨牙,但碍于身份,不敢发作,只是用目光狠狠地剜了易枝一眼。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弹幕也如水滴进油锅,一下子沸腾了。
【这女的在阴阳什么?】
【天乙长官不是满脑子只有战斗爽的莽夫!更不是杀人狂魔!】
【我记得戢怒很少赐予玩家能力,而且从诡印的协调程度上来看,天乙大佬采用的是“极致法”吧,也就是说,戢怒起码注意到他三次……】
【非玩家弱弱发问:什么叫“极致法”?】
【前面的,所有能力来自同一个诡异的叫“极致法”,相反,来自不同诡异的叫“均衡法”。】
【这个天乙不会在副本里大开杀戒过吧?】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天乙大佬的印主是戢怒,每提起一次就要抹黑他一次是吧?】
面对易枝的讥讽,高悬明却显得异常坦荡平和。
“是啊,目前所有被特控局观测到的印主中,【鸣金王·戢怒】赐下的能力是正面战斗力最强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推着眼镜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
“还好我得到的第一个能力来自戢怒,否则我和七杀就全折在当年那个副本里了。”
七杀前辈?
章问哲困惑地看向高悬明。
天乙哥怎么会主动提起那位前辈?
他没见过那位代号“七杀”的传奇执行官,只从年长的同事口中听闻过有关七杀的只言片语。
总结起来就四个点——实力强、身体差、脾气怪、长得好。
据说七杀是局长从外面带回来的孤儿,因为天生体弱,从小在实验室长大,后来顺理成章地称为了特控局的执行官。
在惊梦领主降临现世前,七杀就已在其他诡异禁区中工作了数年,为特控局收集了无数有关诡异的情报。
章问哲不知道七杀是什么时候和高悬明认识的,但从惊梦游戏开始,他们就是默契的搭档了。
更重要的是,七杀前辈是截至目前,所有的已知玩家中,唯一一个得到了【颁死者·维斯珀】注视的。
如果没有七杀前辈,特控局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只强大的诡异存在。
直到……三年前。
七杀和天乙大吵了一架,然后他抛下搭档,独自一人进入了五星副本《黑渊灵柩》。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惊梦领主通告《黑渊灵柩》全员通关失败的那一晚,高悬明砸碎了特控局三间训练室。
监控录像显示他在徒手击打测力桩,指骨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鸣金王的力量在失控边缘沸腾,整条小臂的诡印红得发黑。
章问哲至今记得高悬明归队时的模样。
他缠着浸血的绷带,全身上下的装备都是七杀遗留的旧物。
“七杀?”
安逸天真无邪的童声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氛围。
“那是谁?天乙哥哥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