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声停蹲下身，指尖抚过其中三道并行的凹痕。
每道都有拇指粗细，末端带着细密的锯齿状豁口。
什么生物才能挠出这样的痕迹？难道是副本名中提到的“鲛人”？
他没有贸然打开衣柜，而是拉开窗帘的一角，透过玻璃看向户外。
雨已经下起来了，天地间一片朦胧，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景色割裂成扭曲的色块。
他往街上看去，对面五金店的招牌在风雨中摇晃，铁皮碰撞声与涛声混作一团。
楚声停非常确信，在旅馆门口时，他看到的二楼反光不是幻觉。
根据目前所在的201房间定位，再结合房间的宽度，他当时看到的那个房间应该是……
207。
也就是老板口中生病的妹妹的房间。
得找个机会探一探。
窗户缝有些漏风，吹在楚声停脸上，带着湿润的触感。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从头到尾都平静如常。
高悬明和章问哲还没有回来，走廊上传来的模糊响动昭示着他们刚刚离开203房间，正要往205去。
玩家们入住的三个房间都是单数房号，在同一侧，窗户面朝大海。
还有点时间，足够他再碰一次水。
先前那阵耳鸣之下隐藏的旋律，绝对是这个副本的重要信息，可惜被高悬明打断，不然楚声停还能听得更清晰一些。
再试一次！
楚声停看了一眼睡熟的安逸，果断拉开了室内洗手间的门，拧开水龙头。
水花飞溅而出，水渍在陶瓷台面晕开深色斑点。
他集中了注意力，把袖口卷到手肘，任水流顺着掌纹漫过腕骨。
然而，直到他的整只手都浸泡在自来水中，预计的耳鸣都没有出现。
嗯？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不信邪地将两只手都放入水中。
还是没有！
他能听见走廊尽头传来金属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听见安逸平稳而疲惫的呼吸声，甚至听见了隔壁房间玩家的鞋底摩擦地板的动静。
可唯独没有那支诡异的旋律。
肯定有哪里不符合条件，再试下去也是枉然。
楚声停若有所思地关掉水龙头，擦干手。
时间、地点、还是次数？
如果每个人只能听一次的话，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镜子上挂着水雾，楚声停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划开一道，对着那张平凡而陌生的脸，缓缓扯出了一个冷笑。
好你个高悬明。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立即清理完留在洗手间的痕迹，回到硬板床边轻轻坐下。
咚、咚、咚——
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骤响。
安逸倏然从梦中惊醒，裹着破旧的被子坐了起来，额发被冷汗浸成一绺一绺。
他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唯一在身边的楚声停。
“我去开门。”楚声停抬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另一只手伸入怀中，握住了水果刀。
门外的人不是高悬明，他记得高悬明的脚步声。
也不是章问哲，章问哲有房门钥匙，更不会多此一举。
是谁？
楚声停居然有些诡异地兴奋起来，身体战栗，眸中划过一丝狂热，但很快便复归清明。
他先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似有腐臭的海风扑面而来。
贴着墙壁向外看时，突然就对上了一双浑浊死寂的眼珠！
楚声停近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一刀捅过去。
来人是旅社老板。
那张青灰色的脸挤在缝隙间，眼球凸出眼眶，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客人……需要宵夜吗？”老板咧着嘴角问。
楚声停的拇指顶开刀鞘，背后传来安逸压抑的啜泣声，可怜得像是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小动物。
“不用了，谢谢。”
他故意让声线发颤，握着门把的手却稳如磐石。
“真的不用吗？”老板向前倾身，腐臭的呼吸喷吐在门缝间，“小孩子还在长身体……”
黏腻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老板的视线中，面前的年轻人半垂着头，左眼中浮现出一个猩红的图腾。
——像一朵怒放的彼岸花。
“我说……”楚声停逼近半步，一字一顿，“不需要。”
【阎罗残章·勾魂】！
壁灯突然电流过载，滋滋作响。
在明灭的光晕里，老板看见年轻人眼中的血色花纹正在蠕动，交织成一条附着斑驳血迹的锁链，如同活物般顺着视线向自己缠来！
“你——”
老板凸出的眼球猛地颤动，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谁料又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怎么了？”
高悬明低沉的嗓音里满是疑惑。
“没事。”老板抢在楚声停前面开口，语速比平常快了一倍，“只是来提醒几位客人，睡觉前务必关紧窗户。”
楚声停默默退回门后，左眼的颜色已然恢复正常。
章问哲跟队长一起回来，听了老板的话，不怕死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特别提醒，有什么讲究吗？”
“因为……”老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台风要来了。”
说罢，他倒退了两步，最后瞥向201房的眼神活像见了鬼，灰蒙蒙的瞳孔还在不断收缩。
随后，他向几人微微躬了躬身，快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高悬明目光锐利，问：“刚才怎么回事？”
安逸抓着被角发抖，男孩没看见方才的对峙，只当这个明显不正常的老板是被天乙哥哥吓走的。
“老板问我要不要宵夜。”楚声停缩起脖子，把水果刀往身后藏了藏，“我说不要……他就走了。”
尾音恰到好处地发着颤，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
高悬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温声道：“别怕，他已经走了，起码今晚都不会再来。”
“今晚应该相对安全，还需要守夜吗？”章问哲看向高悬明。
“这是三星副本，任何时候不能放松警惕。”高悬明思考片刻道，“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楚声停和安逸休息。”
“明天，易枝和阮琉两个一级玩家负责去海东镇买鱼，我们在镇上收集一些关于大桥的线索。”
“楚声停，你明天和安逸一起留在房间，不要到处乱走，也不要乱碰东西，明白了吗？”
以上是他和其他玩家讨论出的结果。
【为什么这个新人什么都不用干？】
【这不对吧？楚声停明天就在旅社里蒙头睡大觉？】
【我觉得这个安排很合理啊，大家别忘了，这次的玩家里还有个小孩呢！】
【你不能指望小孩去做主线任务吧？肯定要有人看顾小孩，最合适的可不就是楚声停了吗？】
“天乙长官。”楚声停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高悬明，“你去睡觉，我来守上半夜吧。”
“嗯？”高悬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新人怎么回事，让他睡觉他还不乐意了？
楚声停道：“你刚从四星副本里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精力。”
对上了特控局队长探究的目光，他的声音顿时微弱了下去。
“我、我是说，您要是累倒了，我们会更危险……”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笑了一下。
“反正我明天留在房间里，白天还能补觉。”
【这新人……人还怪好的嘞……】
【哇塞，这新人还是有点担当的嘛！】
【那也要细心才好，守夜就是要随时注意那些不正常的动静。】
【放心点啦，小章都说了今晚是相对安全的。】
【装什么装，就是想刷好感抱天乙大佬的大腿而已。】
窗外的雨点突然砸得又急又密，从连绵细雨逐渐转为倾盆大雨。
高悬明习惯性擦拭眼镜的动作顿了顿，当年，也有一个人会不厌其烦地跟他说“你去睡觉，我来守夜”。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你确定？”他戴上眼镜，终究把那支手电筒塞给他，“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叫醒所有人，注意着点时间，两点钟换班。”
楚声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手电筒的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他握紧时摸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划痕。
这是……“七杀”的手电。
姓高的怎么还把这玩意留着？
章问哲已经瘫在另一张床上打呼，安逸抱着枕头缩成虾米。
高悬明连鞋子都没有脱，直接和衣躺下。
楚声停关掉了晃眼的主灯，只留盥洗间一盏昏黄壁灯。
他靠坐在衣柜旁，阴影笼罩他的全身，安静的环境能让他更好地整理思路。
“七杀”的遗物在“天乙”手上倒也正常，毕竟他们曾经是形影不离的搭档，以及……
心照不宣的恋人。
但他分明记得，在离开特控局之前，他明确地跟高悬明提出了分手。
楚声停轻柔地摩挲着手电外壳上的划痕，这道痕迹不是来自诡异的攻击，而是当初高悬明刚成为一级玩家，还控制不好力量时，失手在七杀的装备上留下的。
尚且青涩的高悬明耳尖通红，额头抵着他肩膀小声嘀咕：“等我们离开副本，我赔你十个。”
后来，高悬明赔了他一整套新装备，这个带有瑕疵的小手电则被他好好地收藏起来了。
那时的高悬明还不是“天乙”，那时的七杀也还不是“楚声停”。
副本里的时间和外界是同步的，过了十二点，直播间里的观众渐少，只有特控局值班的工作人员还在盯着直播画面。
楚声停清楚这一点。
即使屋内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他也没有做出不符合人设的举动。
然而，这个夜晚并不平静。
黑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什么活物在屋外的墙壁上攀爬游走，还在慢慢靠近。
旅社老板叮嘱他们关好门窗，原因并非是简单的“台风”。
有东西过来了。
楚声停听到动静的时候，那个移动的活物已经爬到了205的窗户边。
哒……哒……哒……
那东西在敲205窗户，声音非常轻，若不注意，恐怕会被当成雨声。
205房间住的是四个女玩家，易枝也在其中，除了那个接下【抬棺匠】名片的大学生外，都有二星副本通关经验。
楚声停的耳力远超常人，这不是诡异赐予的能力，而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205房间有人动了，守夜的玩家叫醒了其他人，她们没有叫喊，只是警惕而小心地退到了门口。
她们的动作整齐流畅得过分，显然提前演练过逃生路线。
那个活物似乎没有破窗而入的能力，耐心也不多，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开窗查看，它就离开了205，向203进发。
沙沙——
它行动的声音像粗糙的渔网拖过铺满砂砾的地，不一会儿，叩窗声在203响起。
看来只要关紧窗，不去理会它，就不会被诡异攻击。
那如果只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看一眼呢，会触发诡异的攻击机制吗？
把外面的那只诡异逮住，是不是能将副本的进程推进一大步？
楚声停认真地纠结着。
章问哲和安逸都睡得很沉，高悬明在副本中一向浅眠，紧皱的双眉和额头上的冷汗昭示了他这一觉并不安稳。
楚声停看着床上连被子都只盖了肚脐的男人，以高悬明的警觉性，只要诡异一敲窗，他就会立刻惊醒吧？
是先推进主线，还是让高悬明继续睡觉？
203的玩家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东西在敲他们的窗玻璃，那东西现在朝着201来了。
楚声停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选择让高悬明好好睡一觉。
被睫羽遮掩的瞳孔中，猩红的血光再度亮起。
他们只是分手了，又不是不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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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鲛人大桥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