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明的话语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大厅里积压的恐慌与猜忌!
“死……死了?陈浒死了?!” 罗佩莹尖叫起来,捂住嘴,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顾荣诚脸上那令人不舒服的假笑僵住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狼狈的高悬明和奄奄一息的章问哲,最后死死盯住楚声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惊疑。
楚声停就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正慢悠悠地从旁边的饮水机接水。
高悬明的指控、满厅的惊惧目光、刺鼻的血腥味,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甚至在接满水后,他还轻轻晃了晃杯子,让水面荡开细微的涟漪。
在惨烈的死亡宣告和血腥现场的衬托下,这份极致的平静,显得比任何举动都要诡异,也更让人心底发寒。
“赢?”
楚声停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大厅里的骚动。
他微微侧头,看向浑身浴血、眼神如同受伤猛兽般死死盯着他的高悬明,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惊梦游戏开启至今,已经五年有余,难道你还没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吗,天乙长官?”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章问哲,那个可怜的文员此时气息奄奄,裤腿被鲜血浸透,身体因失血和寒冷而不断抽搐着。
“倒是这个章问哲,如果不尽快止血的话……”
“啊——!!!”
楚声停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比罗佩莹更加凄厉、更加失控的尖叫猛地炸响。
是余蔓蔓!
章问哲腿上那片刺眼的鲜红,似乎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智,她瞳孔猛缩,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抠进头皮。
叫声如同尖刀刺入众人的耳膜,让本就混乱的大厅更加人心惶惶。
离她最近的安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乙哥哥……楚哥哥……”小孩一脸茫然,本能地寻求着依靠,“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难道是楚哥哥杀的人吗……”
安逸看着楚声停,不明白昨天还很温和的大哥哥,怎么会变成这副冷漠的模样。
“当然不是。”楚声停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我说陈浒会死,只是基于目前的线索,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测罢了。”
透过透明的玻璃杯,他可以隐约看到高悬明急匆匆冲进仓库,寻找急救箱的身影。
自己这位前搭档不合时宜的善心,似乎比当年更甚了。
……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高悬明离开前给了吩咐,易枝手法专业地给章问哲调整了姿势,按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而罗佩莹找来拖把和抹布,把地上的血迹和泥泞清理干净,免得诡异闻着血腥味找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悄悄靠近了章问哲。
——顾荣诚!
他脸上那点假笑,早已被一种混合着贪婪、渴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地上濒死的章问哲。
更准确地说,是章问哲胸前口袋里那个微微鼓起的东西!
顾荣诚的两只手掌猛地膨胀了数倍,长满斑斓的毛发,指甲尖利,仿佛某种大型猛兽的爪子。
他显然动用了诡异赐予的能力,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如同扑向腐肉的秃鹫,速度快得惊人。
他根本无视了挡在中间的余蔓蔓,直接用身体撞开跪坐的易枝,五指成爪,狠狠抓向章问哲的胸口,似乎要将他剜心剖肝。
“你敢!”
高悬明刚从仓库折返,就撞见这一幕,当即目眦欲裂。
他试图阻拦,可是他离得太远,而顾荣诚的动作又太快、太狠、太出乎意料。
章问哲似乎也感觉到了威胁,涣散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用尽力气想要蜷缩身体护住胸口。
然而,重伤濒死的他,动作太慢了。
顾荣诚的指尖,带着破风之声,眼看就要触到章问哲胸口的衣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闷响。
并非顾荣诚得手,也不是高悬明拦截成功。
是楚声停手中的那个玻璃杯。
他仿佛只是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将刚刚接满的玻璃杯,朝着顾荣诚脚步前的地板轻轻一掷。
杯子精准地砸在了顾荣诚疾冲的落脚点前方。
水花四溅,玻璃杯碎成无数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碎片偏偏避开了章问哲,连易枝都溅到了一些,却没有伤到伤员分毫。
顾荣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章问哲身上,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干扰。
脚下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向前扑倒。
“噗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他重重摔在章问哲身旁,探向猎物的巨爪徒劳地抓了个空。
变故快如电光石火!
顾荣诚的突袭,竟被一只水杯悄然化解于无形。
高悬明抓住这瞬息之机,猛扑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顾荣诚试图撑起的腰侧,膝盖抵住他的脊椎将其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
“混账!你想干什么!”
易枝也翻身而起,夺过医疗箱,紧急处理起章问哲的伤口。
顾荣诚在钳制下挣扎,喉间滚出了不甘的嘶吼:“鲛人泪!他的口袋里藏着鲛人泪!”
他反应很快,充血的眼睛扫视着惊疑的人群,声音便陡然拔高。
“我们之前问过,鲛人泪在谁手里?两位长官都说不在身上!可我刚刚分明看见这个章问哲的口袋里有一颗珍珠,那绝对就是鲛人泪!”
“鲛、鲛人泪……”
“……原来鲛人泪在章问哲身上?”
“天乙长官,你们明明拿到了重要道具,为什么瞒着我们?!”
大厅瞬间炸开了锅,尖叫、怒骂、挣扎与扭打声混作一团。
高悬明死死压制着身下挣扎的顾荣诚,心头却是一沉,先前他急着救章问哲,来不及分享此行的发现。
未曾想这短暂的沉默,竟成了猜忌的沃土,给了顾荣诚挑拨离间的机会。
比起陈浒的死亡,更让众人难以接受的是官方人士的欺瞒。
而楚声停,依旧静立原地,神色淡漠。
仿佛方才的那一幕,不过是他失手松开了玻璃杯。
他只是冷眼旁观眼前的混乱,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帮忙平息的意思。
躁动的,也不仅仅是玩家。
【天哪,乱了,全乱了啊啊啊!】
【小章同志有没有事,他看上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顾荣诚怎么回事啊?明明之前看着还是挺靠谱的一人啊!】
【所以陈浒和李义乾到底怎么了?可恶啊直播间镜头怎么救没跟紧呢……】
【大佬不发话,我们连这个副本的杀人机制都搞不清楚!】
【你们注意楚声停了吗?这家伙真的有点诡异了……我这个“诡异”是形容词!】
从楚声停的视角来看,浑水摸鱼的人太多了。
易枝看似大声质问,实则字字句句都意图削弱高悬明的威信;罗佩莹未必相信顾荣诚的话,维护此人也只是不想失去【抬棺匠】的庇护。
至于余蔓蔓嘛……
那份“震惊”和“恐惧”,演得实在有些刻意了。
因此,他的目光越过这片无谓的喧嚣,最终落向了楼梯口。
不知何时,阮琉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吓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与旅店内血腥味格格不入的、极其阴冷的寒气。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纸人,用那双空洞的眼眸,无声俯瞰着大厅里这场荒诞的闹剧。
楚声停的指尖,在袖口内极其轻微地弹了一下。
“各位。”他忽然开口,同时活动了一下手腕,“闹够了就静一静吧,阮琉……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混乱的声浪为之一滞,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瞬间从顾荣诚、高悬明身上撕扯开来,齐刷刷投向楼梯口的身影。
阮琉依旧站在那里,无声无息。
她空洞的双眼似乎对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毫无所觉,只是固执地“看”着大厅的方向。
那股阴冷的寒气仿佛更浓了,让离楼梯口稍近的几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阮琉姐?”罗佩莹的声音带着颤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阮琉像一尊蜡像,死气沉沉。
楚声停活动完手腕的手随意地插回了口袋,姿态闲适得与周遭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不过只是貌似,实际上他的手已经暗中握住了刀柄。
高悬明心头剧震。他死死压着还在挣扎的顾荣诚,目光却紧紧锁在阮琉身上。
作为资深玩家,他对危险的直觉远超常人。
阮琉的样子……太不对劲了,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息!
众人接连发觉了阮琉的不对劲,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阮琉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定格在离她最近的余蔓蔓身上。
然后,她动了。
不是迈步,更像是一种“平移”。
穿着皮靴的双脚纹丝不动,身体却以违背常理的姿态,瞬间滑到了那两人面前!
“啊!”余蔓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阮琉惨白的手如同从冰窖里捞出的枯骨,闪电般地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她的咽喉。
“救人!”高悬明几乎是本能地大吼,松开了顾荣诚,就要冲过去。
离得更近的易枝反应更快,她猛地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咬牙低喝,刀光如匹练般斩向了阮琉伸出的手臂。
动作迅捷狠辣,带着几分不顾一切的决绝。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响彻众人心头。
短刀狠狠砍在阮琉的手臂上,却如同砍中了坚不可摧的千年寒冰!
刀刃崩开一个缺口,巨大的反震力让易枝虎口崩裂,鲜血直流,短刀险些脱手飞出。
易枝的全力一击,甚至没能在那条手臂上留下半点痕迹!
“阮琉”扼住余蔓蔓的脖子,手臂缓缓抬起,竟将她一寸一寸地举离了地面!
余蔓蔓的尖叫彻底噎在了喉咙里,眼球暴凸,只剩下筛糠般的剧烈发抖,脸色迅速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紫。
罗佩莹瘫软在地,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安逸更是吓得缩成一团,面色煞白。
易枝的脸色很难看,她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站稳后的第一反应,是往楚声停的方向投去了隐晦的一瞥。
楚声停没有丝毫慌乱,眼底甚至还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盎然。
这种时候,执行官必须冲锋在前。
高悬明深吸一口气,小臂上的旌旗图腾如火焰般燃烧起来,一股无形而暴戾的能量霎时间覆盖了他的全身。
【血色旌旗残印·铁浮屠】!
来自【鸣金王·戢怒】的力量令他血脉偾张,骨髓中叫嚣着战斗。
但余蔓蔓的性命还在“阮琉”掌中,高悬明不敢轻举妄动。
而顾荣诚终于被放开了,他趁机躲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面,表情恢复了镇定,视线锁定的方向却是楼梯口。
如果高悬明不敌,那是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活路。
带着粘稠血腥味的死寂,再次笼罩了大厅。
“阮琉”毫不在意掌中猎物的痛苦,她的眼睛缓缓扫过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庞,当视线掠过楚声停时,似乎极其短暂地露出了一丝疑惑。
随后,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僵硬地一点点向上扯动。
不是笑。
是某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肌肉牵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囊下操控着这具人偶,模仿着人类的表情,最终定格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