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景南泽,已是几日后的皇家春猎。
皇家猎场位于京都城外一百里的聚灵峰,此处浮岚暖翠,水软山温。并且山如其名,各种灵植奇树肆意生长,飞禽走兽随处可见,更难得的是还有一脉温泉。
所以千百年来聚灵峰一直是专属于皇室的狩猎出游之地,前朝皇帝更是四季都来围猎,每次在纷奢靡丽的行宫里一呆就是两个月,就差迁都到这儿了。
景家得天下前也是平民出身,□□皇帝深知狩猎虽然是展示统治力的一种必要方式,但终究劳民伤财,于是自开国以来便仅保留了一年一次的春猎。
而除了温泉行宫与驯兽场有专人看守,不得擅入,聚灵峰在夏秋冬三季均对平民开放,所有人均可上山游赏打猎。
此时的围场内,旌旗猎猎,鼓声铮铮。
景帝正对着队列整齐的侍卫、随行的大臣及其亲眷进行着春猎出发前的慷慨陈词。
听着不止一遍的□□打天下的故事,季茴掏掏耳朵,心中暗忖:怎么不管到哪儿,都得听没什么新意的领导讲话啊。
是的,季茴也跟着来了,但不是以明月郡主的身份,而是伐柯司季红叶的公费旅行。
先前她正愁呢,相看会的时候正是春猎,男宾们多要跟随前往,难不成又要往后推迟?
谁想景帝竟主动提出此次相看会可借春猎的场地。
其实景帝一是八卦,本就是度假出游,图个乐。再说了,男宾女宾及点评的夫人们多是权贵,本就要一起前往。
二就是帝王权术了,通过应天镜向更多人展示天家威严,告诉百姓他们的君主年富力强,他们的国家兵强将勇。
往年春猎陈太后都是推脱身子不适留在宫中的,想也知道是因为太无聊。
她年纪大了不好骑射,又不需要伴驾争宠,长途跋涉去看男人们猎兔子有什么意思,不仅得在一旁拍手叫好,还要频繁吃各种重口味荤腥。
但今年嘛,她一听说相看会也在这儿就表示身子已经大好,完全经得住舟车劳顿。
此时她正眯着眼看着远处安静站着的苏叶不住点头,还悄悄把季茴招了过来。
“茴儿,苏姑娘和你小舅舅,这回你可得照顾着点儿。别像上次似的,胳膊肘往外拐。”
季茴撇撇嘴,往景帝下首身批乌青铠甲的景南泽方向抬抬下巴:“外祖母,我的胳膊肘啊,硬是被小舅舅往外掰断了。他自请跟着皇帝舅舅随行护驾,不参加相看,这肥水可不就流到人家田里去了么。”
说着又示意一脸懵的老太太看向苏叶身旁。
陈太后这才瞧见,苏叶一直在笑着和一位着青绿官服的青年小声说话。这青年文质彬彬仪表堂堂,就是面生的很。
“这是?”
“爹爹的徒弟,太医院新秀,杜衡杜太医。”
季茴偷瞄了眼脸比平时更黑的景南泽,知道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故意提高音量:“杜衡、苏叶,都是药,配吧。而且杜太医不仅性子温和,还和苏姐姐一样是大夫,医者仁心,有的是话聊。”
景南泽有什么反应季茴没看到,反正景帝是听到了,因为她眼神一瞟过去就被景帝瞪了好几眼,方才的小差开得太过得意忘形,只得立马低头装乖。
后面季茴又偷偷抬眼想一探景南泽神色,谁知刚看过去眼前便是白茫茫一片。
她奇怪地再往上看,是楚绥之那看不到脸也显得很优越的后脑勺,只能用气声对着这堵白墙说道:“你挡着我做什么?”
楚绥之双手背于身后,面对来自身后的控诉坦然自若:“不是你一直说的么,防晒才防老,正好我许久不晒太阳了,帮你挡挡。”
季茴一想,山上的紫外线的确强,也就由着楚绥之去了。
楚绥之在春日的照耀下微微眯眼,朝方才季茴数次偷看的方向望去,是景南泽身边的副将高达,联想到之前季茴去校场找他的画面,那双如冰潭般沉静的眸子不禁闪过一丝凉意,后更是黯淡了几分。
在季茴快要站不住的时候,景帝终于结束了讲话。
急促的鼓声响起,三面驱兽,前开一面,景帝携着众人声势浩荡地出发了。
大部队一走,没去狩猎的女眷们显然松泛了许多,兴致也都高昂了起来,因为接下来就是她们最期待的环节了。
各家的夫人小姐早就听说伐柯司奉命举办的相看会妙趣横生,前所未有,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被邀请参与,又自恃身份不好上街去应天镜前跟别人挤着瞧。
平日里只能听丫鬟婆子们转述不知道转了几手的信息,对那些参与点评的夫人们人不知有多羡慕。如今却能亲临现场,所以今年春猎同行的女眷人数也到达了历年来的巅峰。
不过此次相看会的人员变动除了景南泽之外,穆安宸与绾绾也未出席。应该说,他们再也不会参与了。
听说穆亭侯终于松口,绾绾和上辈子一样,被一顶粉红小轿偷偷抬进侯府,侯夫人也在紧锣密鼓地为穆安宸物色正房夫人,希望能找个名门闺秀来让被美色所迷的儿子清醒几分。
季茴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是开心了几天。她已入伐柯司,这桩婚事怎么也不会落到她身上,原主的命运轨迹也被彻底扭转。
摆脱了烂人,往后可以一心拼事业了,哦耶!
说回相看会现场,各家女眷们自动落座,将中央的空地让给了已三三两两有自行组队趋势的相看会主角们。
苏叶自然与杜衡继续在一处讨论医术,杜衡眉眼含笑,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苏叶一开始虽有几分出神,但因为聊得实在投机,不由得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说起来,杜衡早在之前就见过苏叶。他出身杏林世家,自小便是医痴,听闻仁福医馆的苏大夫医术高绝,便想着去讨教一番。
谁知到了门口,见到苏叶对着医患柔声细语,巧笑嫣然,他一下子似被雷击中,无法言语,动弹不得,在小厮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却是落荒而逃。
他隐约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不过没打算付诸行动,一如既往地在太医院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次跟着师傅春猎随行,答应了帮师傅爱女应急,没想到还有这等缘分,他对师傅的景仰之情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许一灵当然是继续缠着言墨。
言墨双手抱剑倚在树下假寐,许一灵就围着他跳来跳去叽叽喳喳说着些有的没的,浑然不见之前揪秃草地对言墨咬牙切齿的样子。
不过不管自己说什么,言墨都毫无反应,许一灵自然有点泄气,沉默了一瞬,就气鼓鼓地跑到言墨的背面也学他手抱胸靠着树。
在数到第两百下的时候,她听到一声轻叹,随后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果子。
许一灵立马破功,美滋滋地接过果子就又窜回到言墨跟前星星眼了。
在不远处全程目睹这一切的季茴无奈摇头,完了,这颗白菜被猪吃得死死的了。
同时,她注意到另一颗自家猪仔看中的白菜似乎岌岌可危。
沈修远本和顾方池在一处说着什么,林蓁翩翩而来。沈修远刚要打个招呼走开,留二人独处,谁知林蓁竟然向他讨教起了诗词。
林蓁作为皇城里叫得上号的才女,甭管是不是虚名,总是有几分才学的,再加上情商高,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和沈修远倒也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久。
顾方池也不尴尬,在一旁含笑倾听,还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几步,给二人留出空间。
好一会儿,昭阳才姗姗来迟。
季茴在她婷婷袅袅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不免幸灾乐祸:“今儿可是自由组队,你来晚咯,沈大人被盯上了。”
昭阳顺着季茴的示意看去,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哼,表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无缝的蛋。”
说完便挺起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那处的三人走去。
观察着四周的顾方池自然最先看到昭阳,向前迎了几步向其行礼。昭阳微微颔首,脚下不停地来到了沈修远身侧,突然“哎哟”一声,身子便向沈修远那边歪去。
在她走近之前,沈修远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认出了是昭阳惯用的香,如同沾了露水的牡丹,馥郁高贵又不显媚俗。
本就被吸引了几分神志,又听得她的一声娇呼,自然第一时间就伸出手去将昭阳稳稳扶住。
一旁的顾方池也伸出了手,甚至还比沈修远快了一瞬,可惜美人选择的倒地方向不在他那边,只得收回手佯装摸摸鼻子,笑而不语。
沈修远忙着蹲下看昭阳地脚踝有没有事,还招手示意杜衡过来,哪还顾得上一旁拿着诗文显得格格不入的林蓁。
林蓁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不过也看清了目前形势,只能客套地关心了几句就朝顾方池走去了。
昭阳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林蓁,只软软地靠在沈修远坚实的臂膀上,感受到对方肌肉的僵硬,低下头几不可见地偷笑了一下,就又装腔作势地阴阳怪气:“沈大人真是好福气,苏姑娘、林小姐,下次是不是要轮到许姑娘了。”
沈修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昭阳在说什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当下就要放开扶着昭阳的手。
昭阳立马又嘟起水润的双唇装可怜:“本宫可是因为挑灯夜看沈大人送我的史书,今日才头晕眼花走路崴脚的,沈大人不会不负责吧。”
沈修远哽了片刻,摇头叹气,只得继续让昭阳靠着自己,只不过努力地将身子往远处挪了挪,尽量只让臂膀接触到这位磨人的公主殿下。
季茴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突然问楚绥之:“如果我崴脚了你会扶我吗?”
楚绥之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笃定道:“不会。”
对上季茴即将发怒的小脸,他继续说道:“有我在,你不会崴脚,就算崴脚了也会马上复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