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寿檀是个很乖的人。
小时候是个很乖的小孩，长大了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个很乖的大人。
哪怕是在她前半段人生的至暗时刻，寿檀也只是咬紧了嘴巴，在充斥着无尽打骂的冰场里摔得浑身铁青，拼尽全力用本就匮乏的天资去争取一个并不完美的勾手三周跳，只为讨得李姝的笑脸以换取片刻休息。
她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在最崩溃无助的深夜，也不过是在无人的卧室里反复扇自己的巴掌。
直到17岁那年的夏天。
那个她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将在此戛然而止的夏天。
寿檀始终记得那年夏天，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写满了字的稿纸上满是对她的理解和鼓励，同时给了她终于敢反抗李姝的勇气。
而信外，随之一起递来的还有赵梧青涩的害羞的脸。
而多年后的此刻，来来往往的连锁咖啡馆内，寿檀望着眼前几乎被当成亲人的男人，心里却在想：
啊，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
自追尾那天后，寿檀和孟渔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这件事就先暂时告一段落。
而寿檀这些天也冷静了不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还是需要找个机会和赵梧面对面说清楚。
哪怕最终还是要分开，但她仍希望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寿檀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掏出礼盒推到赵梧的面前。不过，她并不打算跟赵梧说这是她费了好多功夫亲手做的纪念日礼物。
“想了想，我发现留在我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还是带给你了。”
赵梧脸上闪过迟疑，片刻后还是将礼物推还给了她。
寿檀心下已经了然，但还是强忍着心痛：“赵梧，那天的事，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解释。”
其实寿檀在出发前已经想好了，只要赵梧能说出一个理由，再蹩脚，她也信。
没办法，在寿檀的心中，赵梧始终是不一样的人。他并不只是她的恋人。
无论如何，是他给了她重新出发的勇气。
赵梧道：“寿檀，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更合适些。”
他斟字酌句道：“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做朋友的话就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
“所以......那通电话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了？这么多年，你只是觉得我可怜吗？”
赵梧说不出话来。
长久的静默后，寿檀听到他说：“一开始不是的。”
好荒唐。
寿檀简直要笑出来，原本为追问而打好的腹稿在此刻失去了一切意义。
“我明白了。”
而赵梧见状又慌了。
“我不知道，寿檀。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没爱过你，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太年轻了，彼此根本不了解。你知道吗，在咱们在一起的很多个时候，我甚至觉得你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或许我们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你跟我谈了八年，到头来还是‘不了解’。可那个女人呢？你们有认识八个月吗？”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试图从这个拼命找理由的男人身上找到17岁少年的影子。
然而，无果。
“对不起，寿檀，跟你在一起我实在是太累了。”赵梧被她刺痛得有些恼羞成怒，只好木着脸回道：“谢桥和你不一样，她家庭很好，也很爱她，我只是想要轻松一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占了便宜了。赵梧，这么多年，我没花过你一分钱。吃软饭就吃软饭，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寿檀冷哼了一声，这下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同时，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赵梧的话彻底崩断。
她起身要走，却被赵梧一把抓住。
“寿檀，不是说好要聊聊吗？”
寿檀只感觉费解：“赵梧，你已经变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可是寿檀，你真的了解我吗？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第一次出轨了，你大概会很惊讶吧？”
寿檀：？
她惊讶地根本说不出话来。而面前的赵梧，脸上却浮起一张奇怪的笑来。
“看你这副五雷轰顶的模样，可又和我猜到的一模一样。寿檀，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喜欢的是不是我，我每天做了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你曾有过一次想要了解的冲动吗？”
“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了，已经拥有足够的默契和信任去做自己的事。”
“那是你以为。”赵梧道，“那你是想要的爱情，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
“寿檀，人是有眼睛的。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那你会自然而然地对她好。”
“赵梧，你没良心，我对你不好吗？”
“......好。”赵梧短促地苦笑了一下，“但我们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隐瞒最久的秘密终于昭告天下，赵梧也轻松了不少，他也不装了。
“我承认，高中的时候，相比于其他女孩素面朝天成天就只是考试做题，可以全国各地跑、经常上电视的你很不一样，我很喜欢那样的你。可后来你也变了不是吗？成天只混迹在非洲，搞一些无人在意的研究......你的变化也很大啊寿檀。如果你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了，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呢？”
“这不是你出轨的理由。”
“或许吧，但我只是想轻松一些。我不想伤害你的，寿檀。可你知不知道你总是让别人觉得很累。”
这回换赵梧滔滔不绝了，而寿檀只是静静地坐着。
片刻后她才像是找回自己身体的使用权，终于在卡座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慢慢、慢慢地将自己的整个背部贴在柔软的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目光始终落在赵梧的身上。
在这一刻，她忽然为自己曾为他流过眼泪而懊悔。
眼前这个不停地给她罗织罪名却只为给自己的偷腥找到合理借口的男人，太普通了。
普通到街上一抓一大把，普通到与曾经的他自己都大相径庭。
怒火在寿檀的身体里沸腾着，但内心的恨意越足，她面上越冷静。
以至于彻底拉黑了赵梧的几天后，寿檀在忽然收到了一条——提醒今晚城西有一场不对外开放的商业酒会——的日程安排后，涌入脑海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她才不会让赵梧好过。
这条日程还是她和赵梧感情好的时候敲定的。
这是一场对赵梧的公司很重要的酒会。因为这场酒会上，掌握着赵梧公司大动脉上的核心技术的甲方企业也会出席。而赵梧就是为了跟甲方企业搞好关系这才会投了将近10万打点关系，费尽心思才终于换得一张入场门票。
如果没有戳破出轨一事，寿檀本该在今晚作为赵梧这位新锐公司总裁的女伴一同出席的。
但显然，此刻她已经出局了。不，事情还没有到绝无转机的地步。寿檀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他不是说她无聊吗？
细密的痛就是愤怒的最佳助燃剂，寿檀盯着那条提醒消息看了半天，想了想给同事兼好友贺青歌去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开口就说：“小青，你有没有办法想办法把我塞近今晚城西地这家酒会里？”
*
贺青歌办事效率极快，倒不是她多靠谱，实在是家里“树荫”太大。作为京市子弟，尽管贺青歌特立独行惯了，但操作寿檀的事还是很简单的。
同时，她也真的好奇，跟李寿檀共事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寿檀求人的时候。
以至于因为太好奇，小青当晚直接跟着寿檀一起前往酒会现场，看热闹。
两人一碰面，她立马就让寿檀老实交代。寿檀承了她的情也不打算瞒她，遂将自己被劈腿的事和报复的打算告诉了她。
“行！”听闻寿檀的“雄心壮志”，贺青歌不光不安抚，还直接竖起大拇指拱火，“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有血性的一面。不过......”
小青虚心求教：“你打算怎么当众扒他裤子？”
寿檀眼珠一转，难得露出狡黠的一面，她眨眨眼睛：“你就等着看吧。”
*
寿檀本以为酒会会和科技论坛一样，大多设在一个比较高雅的场所。
然而车子一路将她们带去了一个**性极高的会员制club。
她们进了门儿又下了两段台阶，寿檀这才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吧台处满墙的玻璃酒瓶在灯下闪烁，舞池中央有个黑人组成的爵士乐队，今晚的所有都是由他们现场演唱吹奏出来。
热闹但不吵闹。
寿檀这才知道，怪不得赵梧光是打点就花了那么多钱——原来，今晚的活动甚至连酒会都不算，只能说是京市相熟的世家子弟们聚在一起的party。
此刻将近深夜，舞池里聚集了不少暧昧的男男女女。而赵梧赫然和一个陌生娇小的女人簇拥在舞池里，贴身摇晃着。
寿檀下意识咬紧后槽牙，忽然，胳膊被人拽了拽，小青示意她往楼上看：“瞧，中间那个长得最高，看起来最凶的，面无表情的那位，就是小孟总。”
寿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顷刻间瞪圆了双眼——
却见二楼栏杆处聚着一群人。
中心那人身形莫名熟悉，他周遭围着三两人，于他呈众星拱月之势。而他恍然未觉旁人殷勤，神情仍是一贯的不热络。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的塞牙。
小青手指着的那位，不就刚好是那天不光被她追尾还被臭骂了一顿的宾利车主吗？！
寿檀不可置信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把通讯录从上往下翻了翻，终于在看到那个被备注为“宾利车主孟”的深蓝色头像后，两眼一黑。
完了。
全完了。
寿檀抽搐着嘴角，目光再次上移。
电光石火间，仿若心灵感应，被簇拥在众人中间的男人浑然侧身偏过头来，飘下的目光正好落在仰起头的寿檀脸上。
不是别人，正是孟渔。
来不及骂冤家路窄，从前没当回事的记忆忽然被重新上色，鲜活地从记忆一角跳到她的面前——对啊，赵梧好像是说过，他的公司面对的最大甲方集团，正是恒川。
而余光里，楼上那人似乎愣了一下，神情隐匿在晦明不定的光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终于，孟渔举杯的手抬了抬，勾勾手。
寿檀确定，他在用眼神示意她，上来。
一旁的小青惊讶地拉住她询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小孟总？”
而寿檀并不看她，清凌凌的目光给这间暧昧升温的地下club带来了别样的感觉，她勾起嘴角，回了稳坐楼上的孟渔一个微笑并安抚似地拍拍小青的手，轻声道：
“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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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