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檀从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归国的第二天,就是和赵梧的恋爱纪念日。
飞机途经阿拉伯海上空时正是深夜,昏暗无光的机舱,没有规律的颠簸,无疑都给乘客们提供了非常利于睡眠的环境。然而漆黑一片的机舱内只有一小块方形突兀地亮着。
机载屏幕前,海藻般的卷曲长发沿着寿檀蜿蜒的脊背倾泻而下,形成了一张天然的茧将她整个人包裹,只容许她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睛盯着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尽管这是一个极度适合放松休息的环境,隔壁的短袖大哥已经睡得东倒西歪,双腿大开。可寿檀仍旧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清瘦的脊背笔挺,愈发衬托得她像一株山巅青松。
苍劲坚韧。
饶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乘客的空姐们也总忍不住往她这里看一眼——如此端庄漂亮的坐姿,便是在那些常驻头等舱的大家闺秀们的身上也少有。
寿檀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暗中观察,她正等待着零点的到来,每年她和赵梧都会在纪念日的第一刻为彼此送上祝福。
是而尽管为了能在纪念日当天赶回京市和赵梧一起度过,她已经在基地日夜颠倒地加了半个月的班了,但她仍然迟迟不肯睡去。
毛毯下的手被硌到,寿檀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抱着纪念日礼物。礼品盒里装着一只她亲手雕刻的檀木小象。
寿檀为了这个礼物花了很大的功夫。前前后后做坏了七个,最后才得到这一个满意的。于是更不敢托运,全程都专门空出一只手来提着,生怕被磕了碰了。
但一切都值得。
白皙的手指摩挲过染上体温的光滑木质,寿檀望着怀里的小象不禁想象起赵梧的脸来。
是的,值得。
无论是小象,还是为了赵梧。
八年恋爱长跑,第八只终于成功的木雕小象,一切迹象都昭示着她们天生一对。
终于,显示屏上的时间走动到“00:00",与赵梧相爱的第八年,来了。
【八周年快乐。当然,快乐不止今天,爱你也不止。】
寿檀微笑着掏出手机,卡点发送了消息。机上的wifi信号不算强效,转了两圈还是顺利地发了出去。
然而过了五分钟,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寿檀困惑地来回切换着软件,关掉wifi再打开,消息仍旧迟迟无人应答。
在过去相爱的每一年里,赵梧都会在零点给她发送祝福。以至于连抢着第一个发信息都成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小情趣。
是而尽管今天看起来有些意外情况,但寿檀也不怀疑,反而有些担心是不是赵梧生病先睡了——
赵梧作为家中独子,性格大咧,哪怕已经是奔三的年纪了,但生活中的小事总是不上心,三五不时总会有个头疼脑热,所以处处都是寿檀在视频里提醒他添衣加餐。
然而这次直到飞机落地,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寿檀的手机始终没有想起消息提示音。
手机界面仍旧只有她的祝福孤零零地挂在上面。
寿檀现在也有些不舒服了,倒不是因为赵梧,她不是个执著于回不回消息这种小事上的性格——
很多社科学者在经历漫长的田野调查之后,都会出现一个难熬的“戒断期",具体表现为对饱和的高文明社会感到厌烦,烦躁。
而现在原本安静的机舱内忽然因为到站而变得杂乱拥挤,不少人一齐起身开始各种收拾自己的物品,被行李撞到的,被踩到叫的,抱怨的,吆喝的,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寿檀登时眼前一花,眩晕感朝她袭来。尽管自己的感受很不好,但她既没有示意空姐更没有表现出任何,只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略显忙乱地从挎包里找出早已准备好的纸袋,放在口鼻处帮助自己可以顺利深呼吸。
寿檀逼迫自己去寻找深呼吸的感觉,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在此刻却仿佛要重头学起......终于,直到机舱内的乘客们慢慢走光了,寿檀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虽然烦躁感挥之不去。
就在她受起纸袋也能闭眼进行一次顺利的深呼吸时,忽然耳边响起空姐惊恐的声音:“诶,这位乘客,您怎么还没下机,请问......是需要什么服务吗?”
“啊,没有,我这就下去。”
寿檀慌乱地将包背起来。空姐看到她仍旧惨白的脸,也有些担心,于是也不再深究,只是微笑着道:“不好意思乘客,因为时间原因,中部的舱门已经关闭了,请您跟随我前往前部舱门下机。"
“好的,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您太客气了。"
空姐始终微笑着在前面引路,二人即将走到头等舱前时,寿檀看到引路的空姐被另一位空姐拦住。
两人在她面前窃窃私语。
空姐A面露难色:“里面那位还没醒......"
空姐B也很纠结:“可是后面的舱门都已经关上了......"
偷听人说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行为,但机舱狭小,寿檀也没什么好多躲避的,于是插话道:“没事的,如果不方便,我可以等等,毕竟是我个人的原因造成的。”
“那太好了,要不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倒杯牛奶......”
寿檀不知道头等舱内现在是什么场景,但显然里面有一个很让空姐们忌惮的人,以至于她们连进去都不敢,只是通通站在过道上等待着。
很有严阵以待的味道。
若是平时,寿檀还真有心情去好奇头等舱里到底坐着哪号人物,毕竟京市最不缺的就是人物,常飞京市的空姐们见过的大场面不少,也没见过她们为谁这样紧张过。
但现在,寿檀很不舒服,担心和焦躁尖叫着交织在一起往她骨头缝里钻。像是寻找某种安慰,她顺手划开手机锁屏,然而一无所获。
寿檀看看表,素净的小圆脸上看不出一丝不耐烦,可她早就在心里吐槽自己点背:难道这一路上十几个小时的路程还不够头等舱里的人睡吗?她都等了得有半个多小时了……而且在飞机上都能睡这么香,不是累成狗就是睡眠质量堪比佩奇姐弟!
她正默默腹诽得起劲,就在这时,一个空姐低呼了一声:“小孟总醒了!”
“小声点儿,”为首的乘务长皱眉瞪了她一眼,随后才微笑着对寿檀道:“乘客,让您久等。”
“这是可以下机了?”寿檀好奇。
“是。”
乘务长客气地对她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航班的头等舱被恒川集团临时包仓,严特助也特意嘱咐过里面那位不能打扰。所以我们只好等人醒了,才好带您从这边下机。”
原来是恒川。
寿檀心下终于了然——
作为京市的龙头企业,别说在京市,便是放眼全国也没人不知道恒川集团的名号。而恒川不光是业务涉猎极广,综合实力无人能及,最重要的软实力还是其背后的孟家。
作为城西数一数二的世家,据说孟老爷子早年可是跟着一块上过**的,现在到中央档案馆里还能看到老爷子早年的样子。
所以,也不怪乘务组这么紧张了。
“乘客,您往前走就好,左手边有舱门。”
“好,谢谢。”
话音一落,年轻空姐就去忙别的了,走廊上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寿檀正低头忙着再一次检查赵梧有没有发来消息,对什么都没留意,正走着忽然脚底一滑,她好像踩到了一个光滑的、坚硬的......皮鞋。
眼前很快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袜的脚后跟。如此狼狈滑稽的场合实在和面前这个挺拔利落的背影严重不符。
寿檀汗颜:......她把人皮鞋踩掉脚了。
欸?明明上一秒前面还没人呢。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寿檀立刻想起头等舱的人的身份,不禁身形一僵。
她顺着那只泛着奢侈反光但此时已经被她踩得一脚灰的红底皮鞋向上,劲瘦的长腿,窄腰宽肩.....最后是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一大团堪比马赛雨季来临时的巨大乌云的影子将寿檀整个人照在了里面。
机舱内一片死寂。
“那个......不好意思啊,要不你先把鞋提上吧。”
寿檀倒没有身边小空姐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试图探过身去面对面跟人对话,却被慌忙赶来的乘务长一把拉住。
乘务长紧张道:“真是不好意思,孟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慌忙蹲下要为他提鞋。尽显殷勤。
但显然孟渔并不买账,乘务长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脚就被虚晃一枪给甩开。
紧跟在身边的严特助立马心领神会,示意乘务长退后,自己则蹲下为他收拾。
“恒川每年投了这么多钱,就是养你们这样办事的?”
孟渔甫一开口,低沉的嗓音立马帮寂静无声的机舱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寿檀看不到他的样子,只从那人微微偏过来的侧面一角看到了一点紧皱的眉宇。光这一点景象就包含着无限迫人的压力,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慌。
乘务长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乘客,您先下去吧。”
“这多不好,明明是因为我才......”
“您别多想,孟先生就这脾气,京市没人不怕他的,跟您没关系,您先走吧。”
寻常生活中,寿檀最不喜欢的就是与人争执。她喜欢清净多过与人喋喋不休几个小时才换来的“胜利"。是而在生活的很多时候,她宁可吃点哑巴亏也要尽量减少吵架的可能。
但眼前这男人的态度既武断又傲慢,尤其是刚才就那样站着让别人帮他提鞋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痛恨。
同为打工人,寿檀晓得脸色惨白的乘务组们可能会因此承担什么。
心下不忍,寿檀想:反正她是乘客,倒不如帮帮别人。她其实有着一颗和她清冷孤傲的外表很不配套的热心,时刻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尽管寿檀不愿承认。
“先生,您这样说话是不是太过了?为了照顾您的休息,乘务组让我等了好久,也不算失职吧?”
孟渔听到身后女人的解释后只觉得可笑:她竟然以为可以用这个拙劣的理由来搪塞他。
自恋又愚蠢。
“你凭什么认为,你这种闲杂人等有资格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在还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孟渔转过身来。转身的那一霎那,寿檀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显然,那是一张冷峻但足够客观帅气的脸,尤其是那双隐匿在眉骨阴影之下的深邃眉眼,只一眼就可以让寿檀浑身不自在。
但不知为何,在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寿檀似乎抓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寿檀不自信地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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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