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最可怜

“什么时候决定的?”

洛九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裙袂,声线有些颤抖。

云亓却没有回答。

“为什么?”

洛九终于抬起眼帘,在一片泠泠月色悬浮间,看向那双淡漠的紫眸,“我只要一个理由。”

墨离刚直不屈,决计不会牺牲她来成全他自己。

她可以相信云亓所说的,墨离救下她,只是碰巧来芳华宫撞见了这一幕,他来的真正目的确实只是想与风瑶道个别。

但世间,没有那么多碰巧。

所以,她要一个理由。

截断墨离第三种选择的理由。

“墨离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云亓的声线平稳而少却几分温度,“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人,还要白白牺牲多少人?”

内殿陡然安静许多。

冷冷的月光铺洒在云亓的眉眼间,似一方染了霜雪的玉。

润洵历劫化身为墨离,才有了这十七年的光阴。

他却好像在恒河沙数的交错里,从墨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云亓半垂下眼,忽地嗤笑一声,像是自嘲,“这是墨离的宿命。”

“他活了十七年,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

天道制衡,便是如此。

宿命像一张巨大的罗网将众人紧紧缠绕在一起,挣脱不了。

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洛九竟然有点想笑的感觉,却又实在做不出笑的表情,“帝君为了苍生做出选择,我理解。”

“我同样尊重墨离自己的选择,这大抵是他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刻了。”

她缩在床榻上,小小一只,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看起来可怜极了。

云亓静盯着她,一言不发。月光静静流泻在两人之间,他的一只手轻抬起来,影子无声落在窗纱上。

他的手指才触碰到她乌黑的发顶,她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同他这个人一般,冷冰冰的。

但却给了洛九难言的慰藉。

“我只是有点难过。”

她的声音闷闷的,“但我很快就会好的。”

睫毛眨动一下,云亓的手指轻贴着她的乌发,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

墨离薨逝之后,存放魔珠的身体消散于天地。

一道血红色的流光在无声无息间划过上空,直冲九天。

神界,明光殿。

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躺在床榻上,乌黑的睫羽微微颤抖,继而睁开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润洵出神地盯着梁上的木雕。

人间数十载,茫茫尘世,云淡风轻。

他这才发觉,他已回到他生活了五万年的明光殿。

润洵从床榻上坐起,视线掠过半开的花窗外,一株桃树亭亭玉立,朵朵桃花层叠相拥。

一如墨离死的那天。

他正要将花窗关上,便瞧见庭院里迎面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天帝郁仪,西王母和紫极神君分别落后于他的两侧。

润洵稍垂下眼帘,指尖从窗框上缓缓滑落。他沉静的脸庞似水一般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

他站在窗边,好似在看庭院里的风景。

“润洵——”

直到郁仪轻呼他的姓名,润洵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他的视线短暂在来人身上流转,又默默收了回来。

“拜见父君,拜见西王母。”他作揖行礼后,又朝边上的紫极神君点头示意。

郁仪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润洵,虽然见他并无受伤,但语气仍是有些焦急:“此番下界可还顺利?”

西王母也忧心着她的宝贝徒弟,紧接着问了一句,“可有见到岁然?”

他们二人从未见过,倒是郁仪对这桩婚事十分上心。所以,昆仑山每隔一千年都会在岁然生辰这一日将她的画像送往神界。

可润洵自两万年前性情大变,不再同幼时那般贪玩,反而变得沉稳内敛许多。

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对人对事都含着三分淡漠,俨然成为了另一个人。

西王母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甚至没办法确定,那经年不断送入明光殿的画像他是否打开看过。

她这样问,倒也合情合理。

窗外微风习习,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

有几朵翩然落在窗台上,润洵侧过脸去看,神情却复杂起来,他避开郁仪的问题,转而先回答了西王母,“见到了。”

昆仑山送来的画像,他只在第一次收到的时候打开看过。

那时候的岁然,才三千岁。

秋阳淡薄,透过云层洒下来时,只余薄薄一层金光。头顶挽了两个小揪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袄裙,就笼在这团光里。

她稚气未脱,但五官精致,生得极为可爱。

润洵长了岁然三万岁,故而那时候他看她,确实是个小孩子。可偏生这小女孩又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所以每每看到那副画像,他都觉得分外荒唐。

再之后,昆仑山送来的画像,他都只是细致地收在书房,没再打开看过一眼。

因此,他对岁然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奶娃娃的阶段。

当历劫的一切已成为往事,此刻却又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在润洵的脑海中浮现。也不知怎的,他倏地又想起了那一幅尘封万年的画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确定了,

那个送他剑穗的女子。

那个叫他活下去的女子。

就是岁然。

尽管她如今出落得愈发漂亮,但那双忽闪忽闪充满灵气的眼睛,就像挂在苍穹的一颗繁星,明亮、干净。

两万年未曾变过。

“她如今身在何处?”

西王母的问话扯回了润洵的思绪,他站在一片昏黄寂寥的光影里,伸手捻起一朵落花,“她在人界。”

润洵抬起眼,瞥见西王母的神情,便已经猜出她要说的话。

于是,他淡声道:“王母放心,我既承诺了要将岁然带回来,就一定会做到。”

西王母看着他,神情温和,“让云展跟你一起去罢。你与岁然没见过面,还是得要有个她熟悉的人才行。”

云展是岁然在昆仑山一众师兄中岁数最小的。

因两人年纪相仿,性格也合得来,在昆仑山就属他们二人最闹腾。

有云展在,多少能缓解一二她对陌生人的戒备。

“王母说得是。”

润洵微微躬身,眉眼间虽然带着疏离,但是明显比对待旁人多了些礼貌与客套。

西王母走后,紫极神君见太子殿下并未受伤,也寻了个由头离开。

内殿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你在人界,可是遇到麻烦了?”一直被润洵刻意忽略的郁仪也不生气,他在润洵面前永远是这样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父君不妨猜猜,我遇到了谁。”

润洵将手中的落花从窗内抛了出去,随后将花窗重重合上,浮尘在跳动的光线里四下分散。

“你......”郁仪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只是他才要开口,却被打断。

“我不仅遇到了岁然,还遇见了兄长......”

润洵似是觉得不妥,“兄长”二字在他的唇舌间打转,音息瞬间弱了下来,他顿了下,再度开口,

“我从前并不知晓,帝君明明是去阴山之地寻找扶桑神剑,为何莫名入了一十八座地狱。他又为何,要幽居冥界两万年。”

他抬起眼看向他的父君,眸色暗淡得像是洒了一层灰,

“是因为我,对吗?”

郁仪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面容,他却从他的眉眼间,看到了另外一张妩媚风情的脸。

“润洵,”

郁仪的眼眉添了几分严肃:“不可胡言。”

“因为帝君发现了,我体内流着魔族的血,”

润洵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泛着琉璃冷调的双眸不悲也不喜,“所以,父君才要除掉他,是吗?”

难怪。

两万年前的神魔大战,父君说他修为尚浅,只许他在阴山偏僻地方作战。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郁仪就在害怕,他会看见风瑶。

看见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

郁仪背脊直挺,纵使在自己儿子面前,他也不会失掉半分体面,“润洵,神界早有流言称本尊为了天帝之位,将云亓除之后快。旁人能信那些风言风语,你却不能。”

“本尊是你的父君。”他的声线少有地有些不悦,“难道在你心中,本尊便是那等卑鄙下流之辈?”

气氛出奇得安静,安静到连窗外桃树落花的声音都可一一听闻。

而润洵的声音也是低不可闻,一字一字说得非常缓慢,“我与他也曾兄弟相称,都将父君视为敬重的长辈。”

“父君也曾说过,这里是我们的家。”

他话音顿住,再开口时声音是紧绷的,喑哑的,仿佛正在极力忍着什么痛楚似的。

“但您却把他赶走了。”

这番话堵得郁仪哑口无言,饶是他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在提起那些往事时,他便很难不想起云亓从前在神界的光景。

他原本是个沉稳内敛的孩子。

因着润洵的时时相伴,才相较之前言笑多了些。

郁仪无言审视着润洵,这两万年来,他越发像一个人。

郁仪闭了闭眼,沉默片刻,无言地转身离开。

刺穿云层的阳光就像根根金线,纵横交错,把空荡的庭院照得透亮。待到郁仪走到殿门,他看着庭院里一片光晕,才重重叹息道:“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三千世界里,只他最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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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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