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们相距七尺远的人，不知何时离她们就半尺距离了。
还偏偏让洛九给撞上了。
云亓转过身，看见她捂着脸的素手指缝间渗出几滴血，神色微微一怔。他去边上铺子要了碗白水，又从怀中取出块手帕，用水打湿，拧干递到她面前。
洛九的目光顺着雪青色衣袍精致的衣褶一路滑上去，她看到的那个人，潋滟的目光，徐徐下视，一直停驻在她身上。
水晶般的紫色眼眸，仿佛是碎成汁的葡萄盛在琉璃杯中，满是慵懒和轻柔。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
她的冷静与自持，在刹那间便被燃烧成灰，如洪水般迅速溃退，一干二净。
她狼狈的样子一定映在他潋滟的眼眸里。
一念至此，洛九不禁大是窘迫，连忙接过帕子。
但此处没有镜子，她看不见还有哪儿沾了血，因此一通手忙脚乱地擦拭下来，反而令原本就狼狈的面容更加窘困。
云亓轻笑一声，从她手里接过湿漉漉的手帕，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轻轻为她擦去血迹。湿帕与他的手指所及处，那一块的肌肤便像着了火，开始蓬勃地燃烧。
她那么不知所措，在层层叠叠的灯火里，屏息望着他。
竟是难言的温柔。
云亓放开了她，收回手道：“好了。”
眼看他就要把手帕扔掉，洛九连忙喊住，“等等！那帕子......我洗干净了还给你吧。”
“一条手帕而已。”云亓到底是停住了，眸色逐渐转浓，“那便麻烦你了。”
他将手帕递给洛九，她连忙叠好收进衣袖里。
两人并肩而行，洛一见状朝云亓躬了躬身，“奴婢先去寻找下榻的客栈。”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云亓走在外侧，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住大部分人流，“你没有话同......我说吗？”
似是意识到在人界自称“本君”不合时宜，他便换了种说法。但洛九的心情，莫名因为这个小举动好了些许。
她想了好久，才缓缓答道：“没有。”
其实不怪他的，真的。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许是墨离的结局该是如此，只她涉世未深，平添有几分无奈的唏嘘罢了。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人心如此险恶。他们的孩子死了，他们就要把另一个母亲的孩子给逼死。
幸而如今只是场闹剧，若墨离真的死了，他们也许只会辩解，我不过说了他几句罢了，谁知他真的去死了。
长久的沉默中，只有脚下金铃晃荡作响。
洛九这才想起铃铛还没还给洛一，等会得找个空当功夫还给她。
“再过几日，我们就得进宫了。”云亓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她既不愿说，他也就不提，只是，“时间仓促，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我不能时刻保护你。这些符咒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洛九从他手中接过符咒，应了声好。
今天似乎是天耀城的某个节日，城中往来的人格外得多。在混乱中，云亓迫不得已拽住她的手腕，以防她走丢了。
街边有个卖糖画的，用烧滚的糖汁画出各种栩栩如生的东西。洛九一看到这个，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云亓还在往前走，直到发现自己拉不动洛九，才回头去看，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那做糖画的铺子，他盯着铺子前几个孩童，问：“这不是小孩子才吃的吗？”
他就从来没吃过这些，那些孩子气的东西从小就离他很远。
“可我想吃。”洛九硬拖着他到铺子前，笑嘻嘻地指着云亓，“老板，照着他给我画个糖人。”
她雀跃地接过糖人，卖糖画的老人连忙喊住她，“哎，姑娘，还没给钱呢！”
洛九虽说是凡人，但一直住在冥界，哪有人界的货币。她看向云亓，随即摇了摇头，君上看上去也不像有钱的样子。
没带钱，但她的糖人又舍不得还给店家，洛九思忖着，准备从身上捡出个值钱的物件。
“她的钱，我付了。”云亓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拉着洛九转身就没入人群里。
洛九吃着手中的糖人，有些诧异，“君上竟然会有银子这等俗物？”
云亓浅浅一笑，似有些无奈，“来人界前，自是要做好万全准备。”
她把糖人递给他，“尝尝。”
云亓低眼，“我不吃。”
那糖人和他长得半分相似都没有，看上去手艺并不好，兴许味道也是。
人潮一直拥挤地往前走，为了避免被人群冲散，他顺势把洛九往怀里带，自然而然地搂着。突得唇角被抵上一个东西，他下意识抿了抿......好甜。
娇俏的少女眉眼间都是笑意，“好吃吗？”
“你是指我还是它？”云亓乌黑的睫羽往下压，落在糖人被他舔过的地方，眼底沾上星点笑意。
洛九心里一动，知道他又在拿她取乐，脸上有几分羞涩，小声地嘁了一声。她走到边上的手工铺子，拿起一个竹蜻蜓把玩着，忽地气呼呼地扭头，“还不过来付钱？”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虽然没有直接，但这好歹也是间接的接吻啊。
背后传来云亓的轻笑声，见他付了钱，洛九拿上竹蜻蜓，闷闷地低头往前走。
顺着这一条街走，她又买了好些东西，让云亓的荷包狠狠出了血。
正好客栈就在街道首端，一个窈窕的鹅黄色身影早已侯在门口了。
洛一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周围，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男一女。她定睛一看，只见少女悠哉游哉地玩着竹蜻蜓，跟在她身后的男子则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手上还拿了根糖人。
她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确认了这二人真的是君上和洛九。
她连忙上前几步，作势要接过云亓手里的东西，“主子，我来拎吧。”
云亓微微侧身，避开了洛一的手，淡淡道：“不用。”
谁让他惹洛九不高兴了呢。
还得自己来哄。
在去厢房的路上，洛九先是将金铃解下，随后小跑几步拽住洛一，“洛大人，铃铛还你。”
洛一打开厢房门，闻声回头，目光只在铃铛上停留了一瞬，继而停在她脸上，“人界一行，多有不测。铃铛你留着吧，我也能安心些。”
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她冷着脸补充了一句，“若你出事了，我和君上还得去救你，麻烦。”
洛九摸了摸鼻子，朝边上那间厢房走去，刚推开厢房门，楼下便传来一声悲戚的大喊：“求大师救救我家孩子！”
这一声宛然石子被丢进了锅，搅得整个一楼都惊荡起来。
二楼厢房一时间出来了很多人，纷纷站在廊道上往下张望。
华福客栈是天耀城最大的客栈，靠近皇宫。内部装饰得极为华丽，来这打尖住店的人，非富即贵。
一楼宽敞的地方放置着桌椅，占地极广，通常用于打尖。
二楼往上便是厢房，呈环状分布，中央镂空，总共四层。越往上厢房条件越好，价格也就越贵。云亓便住在四楼，她和洛一两人则住在二楼。
洛九踏进房门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她合上房门，此刻站在厢房外的廊道往下看，可以直接看见一楼中央跪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身影，衣衫上缝了好几个补丁，泛着洗旧的白。
不像是能住得起华福客栈的人。
那便是他所喊的大师？
她往边上走了几步，瞧见了那个被圆柱挡住的雪白身影。
眉目如画的清俊脸庞上，永远端的是慈悲怜悯。无妄合十着双手，平静地看着地上的老者，“施主先起来说话。”
“求师父答应为我儿超度，不然我就长跪不起。”
无妄递了个眼神，边上的弟子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老者扶了起来，“施主不必如此，师兄也是会答应的。”
“有这么大名气么？”洛九不满地撇撇嘴，昨日被超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剥皮抽骨之痛，实在难忍。
“你不是天耀城的吧？”边上出来看热闹的看客对此就有些怨言了，“无妄师父可是梵音寺慧觉大师的关门弟子，天赋奇高、悟性极深。说不定，还会早慧觉大师一步成佛呢。”
天赋奇高、悟性极深，她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洛九乌黑的眼珠滴溜转了两圈，视线落在某处，玩味一笑，带着点不怀好意。
她像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吗？
这笔帐，她迟早要讨回来。
无妄笔挺地站在厅前，手里转动着佛珠，与老者商量好超度的事宜，才悠悠往上抬眼，像是穿透数米远的空气，直直跟她对视上。
洛九只见他朝自己轻点了点头。她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厢房。
*
第二天一大早，洛九便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弄醒了。
她将被子罩到头上，企图隔断扰她清梦的噪音，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她突得坐起身，“谁啊！”
“是我。”
如此清净平和的声音，只有那个臭和尚了。
洛九穿上鞋袜，披了件外衣，一脸怒色地拉开门，“我不去惹你，你竟然还敢来招惹我？”
无妄连忙致歉，清俊的眉目之间也是一片愧疚之色，“僧多有叨扰，只是昨日实在对不住施主，便想着再当面道个歉。”
他站得比较远，在人界，女子清誉是很重要的。但他马上就要去城里为百姓超度，这才不得已来打扰洛九。
她重重叹了一声，果然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和尚。
洛九摆摆手，想起昨日在楼上看到他的饰物，随意提了一嘴，“若你真心觉得亏欠我，不如把你腰间佩戴的玉珠补偿给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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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