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救命之恩

待贺妲然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熟悉的营帐并未让贺妲然好受起来,昨日李锦睿和上官蓉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却和厉茜台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厉茜台好几次主动开口叫住贺妲然,可是半晌过后还是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贺妲然知道,她恨不得厉茜台,就像她恨不得这个生养她却薄待她的国家。

她恨不得,也不敢恨。

上官蓉是刺客,厉茜台已经手下留情,偷袭没有不杀的道理。而李锦睿更是一心求死。厉茜台并未因此番行刺迁怒于她更是法外开恩。贺妲然只恨自己没用。她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那自诩高明的医术救了自己和厉茜台,却害死了李锦睿和上官蓉。

被关押的还有三个姐妹,她只能日日提心吊胆,不知哪天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贺妲然其实很想质问厉茜台,瑜国出师无名,她口口声声心系百姓,为何要打这不义之仗?可贺妲然清楚,这么做只会加速她和姐妹们的死亡罢了。眼下形势严峻,她不敢所求太多,只愿能活一个是一个。

但她质问不了厉茜台,不代表她不能质问三个姐妹。

往后几日,贺妲然照旧在军营散步。原先那两个监视她的兵士并未阻拦她,只一如既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随在她身后。过了几日,在大致摸透军营安置情况后,又一次散步时,贺妲然拐了几个弯,最终来到一个明显不同于其他的月白色营帐前。

帐前两个看押的士兵面色不善,贺妲然只抬着下巴不屑地瞟了二人一眼抬脚便要进帐,果然两个士兵见状目露凶光将双戟横在帐前。

“没有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此帐!”

“我身后这两位可认识?那就是你们口中将军的帐前亲卫!我是奉将军之命特来审问她们,若是怠慢了,你们可吃罪的起!”

贺妲然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只状似无意掏出厉茜台的手帕擦了擦手,歪过头颇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两个人狐疑地对看了一眼,见到贺妲然手中的帕子,最终闪出一条道路。其中一个为贺妲然挑起帐帘,点头哈腰一副谄媚的样子。

贺妲然轻蔑一笑迈入营帐。帐帘落下的下一秒,贺妲然捂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帐中三人本听到帐外动静,都吓得赶紧缩成一团。见来人竟是贺妲然后,都松开对方纷纷靠了过来。

“李锦睿、上官蓉都怎么样了?你一定救活她们了对吗?”

“你有没有给厉茜台下毒?她什么时候死?”

“你什么时候杀了厉茜台,跟我们一起逃跑?”

三个人问出的问题如刀般捅在贺妲然心口上,贺妲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三人见贺妲然默不作声,更是攀扯上贺妲然的衣袖。更多问题向贺妲然袭来,贺妲然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午夜梦回时,厉鬼冰冷的指节死死掐着她脖颈的触感仿佛又缠绕上她,李锦睿和上官蓉似乎又在耳边啼哭,贺妲然拼命摇了摇头,想把二人的身影甩出脑海。

“李锦睿死了!上官蓉也死了!”

心烦意乱之下,贺妲然再受不了她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一把甩开了她们的手。三人不明白贺妲然的动作,皱了皱眉有些讶异地看着贺妲然。贺妲然看向自己被抓红的手,眨了眨眼冷笑一声抬起头,充满恨意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她此刻只恨透了自己。

她为什么就做不到?她们素昧平生只因战事聚在一起,就因为作为同胞,她便背负着她们的性命吗?

“作为侵略我们国家的主将,厉茜台是该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厉茜台没死,我们还有活路吗?就算厉茜台死了,我们没有逃走,那个副将只可能比厉茜台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厉茜台死了,我们也出逃成功,你们都有家回,我又能去哪里呢?”

“所以当初厉茜台放你们走你们为什么不走呢?你们又不是宗室女的替身!

“你们的命,本该你们自己负责。”

在该把该说的话说完后,贺妲然叹了口气只打算拂袖而去。赵青羽突然冲上来牢牢抓住贺妲然的手腕,贺妲然摇了摇手腕却没挣脱。

贺妲然还记得,当初在被进贡前,赵青羽是和她最不对付的一个。仗着自己家中有几分薄产又有几分姿色,总来故意贬低她的出身。

“因为回去也是死!在他们眼里,我们都已是不洁之人,景国不会再接受我们的!”

此话一出,贺妲然顿住脚步,惊愕地转过头看着眼含热泪的赵青羽。眼前闪过回国的六个姐妹,那六人到底遭受了什么,贺妲然不敢想。

原来她们一开始,便是必死的结局。她委曲求全这么久,到头来不过困兽犹斗。

贺妲然苦笑一声仰起头,营内的帐灯照的叫人晃了眼。她的父亲一定知道这一切,却还劝她若在瑜国实在走投无路,便逃回来绕过陈家隐姓埋名。

原来是图她为了清白自戕赚个名声,好为弟弟今后仕途铺路。

在景国,如果家中有守节女性,当地官府便会赐号,并免除家中男丁徭役。

贺妲然又想起如若不是弟弟志不在此,自己一学就会且百般哀求,恐怕父亲也断不会把医术亲传给她。那她也早死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先于李锦睿和上官蓉之前。亦或许根本没人救得了厉茜台,六个人早早死在一起被丢入乱葬岗,倒也算是善终了。

几人来不及抱头痛哭,帐外突然爆发一阵骚乱。贺妲然忙把三个姐妹护在身后。跟随的一名士兵挑帘进入,留下一句“姑娘务必躲在帐中”便匆匆而去。

看来是夜袭敌营。

贺妲然转了转眼珠,旋即把目光锁定在光源,一把推开三人,一口吹灭了帐灯。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贺妲然拿过烛台几步上前,猛地砸在对方的后背。对方一吃痛惊呼出声。熟悉的声音让贺妲然认出了王佳音。

电光火石之间,贺妲然看破了王佳音想要趁乱逃跑的念头。

“刀剑无眼!你出去就是送死!”

“啪”的一声,贺妲然狠狠给了王佳音一个巴掌。王佳音此番一跑,必会引得兵士前来。她们四个人的命就都没了。乔万旻和赵青羽只得遵从贺妲然的吩咐,一人劈手夺过王佳音手中的包袱,另一人将她拉离帐门。

另一边的厉茜台正坐镇中军帐,命令身边亲兵通过旗语和灯火迅速调度部队。黑夜中瞭望台上涂满油脂的旗帜被上下快速挥动,程度不一的旺火也在临时搭建于不同位置的支架上熊熊燃烧。什长、百夫长们收到指令后立即用本营信号将战情覆盖全军。同时弓箭手和长矛手也已在前沿列阵。

箭镞如雨般落下,配合拒马无数,一时令景人再前进不得。骑兵仍在营内待命,随时准备待敌人攻势受挫,从侧后方突袭,打乱敌人阵型。

这时一名士兵跑进营帐,对厉茜台耳语了两句。厉茜台倏然瞪大了双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边的地图也被捏出了褶皱。厉茜台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战袍,而这一切被一旁副将尽收眼底。

“将军,万万不可啊!”

副将忙拱手作启禀状,见厉茜台无动于衷后,又踢了一脚那个小兵呵斥他大声汇报消息。厉茜台一把将手中地图投向桌案,大声喝令副将不得放肆。

不等副将再度开口,厉茜台径直越过副将,从架上取下战袍和佩剑。再又听了几个亲兵禀报完各区战况,厉茜台毅然下令派小股骑兵部队佯攻景人后方,同时集中兵力猛攻景人右翼打开缺口。

瞭望台上的旗帜已改为绕圈挥动,身披战袍的厉茜台在亲兵护卫下踏出中军帐。

几步登上瞭望台,厉茜台亲自接过旗帜。夜风卷起厉茜台的战袍,身后火把映出厉茜台的英姿。厉茜台微眯起眼,身上甲胄在火光中持续泛着冷光。敌军的箭矢偶尔擦着瞭望台飞过,厉茜台只偏头避开,发辫从肩后滑落,厉茜台的目光却始终聚焦于敌军动向,旗帜也仍被稳稳挥动。

士气一下被大为鼓舞,很快骑兵从背后包抄,景人自乱阵脚,队形也被迅速冲散。

这时厉茜台的目光瞥向关押美人的营帐上,看到那处并无灯火,厉茜台猛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局势平定下来,士兵都开始清理战场。厉茜台来不及汇总战报,急匆匆越过伤员,向贺妲然所处的营帐走去。

疗伤还有最后一个疗程,没了贺妲然,她会有性命之忧。

厉茜台只能在心中拿当初上官蓉威胁她的话这样安慰着自己。厉茜台只觉得越靠近那处,心脏跳的越是厉害。

等走到近前,厉茜台竟有些害怕,只直挺挺站在毫无光亮的帐外,却并无进入营帐的动作。一旁的士兵见状几步跑来为厉茜台挑开帐帘,下一秒一个人影扑向厉茜台。厉茜台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发现正是哭得泪水涟涟的贺妲然。

原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四人都只能缩成一团,尽量缩小存在感。耳边尽是哀嚎之声。突然一柄长剑刺破营帐,剑刃离王佳音堪堪不过毫厘。贺妲然忙伸手去捂王佳音的嘴,但是却为时已晚。那个士兵已查觉她们。

借着敌明我暗,那个士兵刚挑帘进入,贺妲然便狠狠踹上他的肚子,乔万旻同时拿起烛台扎向他的背部,赵青羽顺势把他死死摁入早早准备好的水盆,王佳音也猛扑上去帮有些文弱的赵青羽摁住剧烈反抗的他。见乔万旻被掀翻在地,贺妲然一把抢过烛台,冲那个士兵扎了十几下,直到将铜盆中的清水染成了血水,才将烛台丢在地上。

“我们…我们杀了人!”

见那名士兵没了呼吸,四个人都脱力跌坐在地上,三人脸上尽是失魂落魄之状。贺妲然正拿袖子去擦额头上溅到的血,听到这话突然郑重其事地扶住王佳音的肩膀。

“从今之后,我们为自己而活!”

……

回到中军帐的路是漫长的。厉茜台没有问贺妲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贺妲然也没有问厉茜台为什么一下就找到了这里。

乌云渐渐散开,月光照在互相搀扶着的两个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夜袭的惨状触目惊心,一路上沿途尽是伤兵。厉茜台下意识伸手想挡住贺妲然的视线,贺妲然却抚上厉茜台的手背,只望着厉茜台轻轻摇了摇头。见状厉茜台只把贺妲然搂得更紧了些,贺妲然也歪过头轻轻靠在厉茜台肩上。

忽然一名身着瑜兵铠甲的亲兵上前,厉茜台却觉得对方有些面生,只皱起眉把贺妲然护到身后。果然下一秒对方掏出兵刃直直向厉茜台捅去。

不等厉茜台反应,贺妲然猛地推开厉茜台。剑刃瞬间没入贺妲然的身体,贺妲然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已经开始渗血的腹部。鲜血已经染红了布料。

不等贺妲然反应,背后的景兵猛地攥紧剑柄,抽出了沾满血痕的剑,鲜血顺着创口喷涌而出。来不及哀嚎或是呼痛,当着厉茜台的面,贺妲然踉跄着向地上重重倒去。愤怒的厉茜台一脚踢开那名景兵,同时接住倒地的贺妲然。那名景兵被踹倒在地,一口老血从口中喷出。此时其他士兵也围了上来,很快那名景兵便被押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士兵仍在等待厉茜台的下一步指示,厉茜台却一把抱起受伤的贺妲然,留下一句冰冷的“就地正法”便转身离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故人烬
连载中宥万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