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景国·本纪》记载:公元1243年,帝率六师,御驾亲征瑜国。战酣,帝亲斩瑜国大将。瑜师溃败,遂大破之。
下朝后,垂垂老矣的贺妲然独坐于龙椅之上,望向殿外的夕阳。眼前是她的大景江山,“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她还有太多太多雄心壮志没有完成。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的纹路滑落,打湿了蟒袍的领口。
贺妲然又想起了她的将军,那曾是她年少的无边江山……
瑜国营帐内,十二名女子跪在地上。左右两名兵士垂手而立。
瑜国主将身披铠甲正襟危坐,精心雕琢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景国使者站在一旁不停弯腰陪笑着,口中不乏溢美之词。珠宝首饰一箱一箱往营帐内抬,对方却并不为所动。景国大败。这兴许是景国最后的机会。贺妲然作为宗室女,此刻捏紧袖口跪在首位。注意到座上人投来的目光,贺妲然慌忙低下头去。身上的纱衣让她感到不安。贺妲然很想逃,但现在逃跑必死无疑。
“你们有谁想走?”
景国使者仍在喋喋不休,瑜国主将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不减无形中的压迫感。不见有人动作后,他缓缓起身,身上泛着银光的铠甲传来细碎声响。突然队末冲出一名蓝衣女子。身后兵士忙抽出兵刃,他却随意一摆手,兵士只得退回原位。蓝衣女子“扑通”一声跪到他脚边,一双含泪的美眸无声诉说着天大的委屈。
“我要走!求将军成全!”
……
众目睽睽下,她竟真的带着盘缠被送出营帐,几名女子见状都纷纷效仿,很快营中只剩下六个仍跪在原地。景国使者被当众驳了面子不好发作,只得吩咐手下抬着箱子离开营帐。离开前却还不忘深深做了一辑。
贺妲然望着瑜国主将低声吩咐手下将她们送于疾医,眼神却径直落在他的肩部。她刚刚注意到他起身时,左肩有一瞬间后倾的动作。这分明是受伤的标志。
夜幕降临,树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轮弯月高悬照的贺妲然心下发慌。临出发前使者的话言犹在耳。
瑜人言而无信侵略景国,想必她们凶多吉少。
在疾医的监督下,为几个受伤的兵士匆匆包扎完,她们六人便被分开关押。
贺妲然不知自己是第几个,更不知此去是否会命丧黄泉。贺妲然又一次诞生了逃跑的念头,但把守森严的巡逻士兵让她不敢轻举妄动。贺妲然慢慢低下头,手中盛满泛黑的血水的铜盆倒映着头顶的弯月和自己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刚端着清水踏回营帐,一把大刀瞬间横在贺妲然脖间。贺妲然忙垂首跪下,手中的水盆也跟着洒出水来。贺妲然不敢抬头,只紧闭双眼心下一横。
“我会医术!将军中的乃是景国特有的乌毒!”
话音未落,贺妲然抬起头直直对上榻上将军的目光。
几缕青丝垂落,贺妲然顾不得皮肤传来的痒意,用膝盖前行几步,双臂放平重重扣在地上。对此瑜国主将只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营中人纷纷退去,帐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他冲贺妲然招了招手,示意贺妲然坐上塌侧。
披膊、背甲、衬袍……一件件被悉数脱落,贺妲然霎那间便红透了脸,头也埋得更低了些。对方见状只嗤笑一声,随后单手摘下面具。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出现在眼前,一时令贺妲然失了神。
竟是位女将军。
眼前人一双眉眼生的极好,褐色的眼眸此刻倒映着昏黄的烛光和自己的倒影。
有些熟悉的眉眼令贺妲然想起幼时曾反复翻读的一本书。那是邻家姐姐送给她的**。书中记载了大量瑜国的女帝及女官,其中便有位蒙面女将名曰厉茜台。
书中的厉茜台战无不胜,杀敌无数。十八岁便拜将封侯,一举击溃了好几个王部,可谓武曲星下凡,是贺妲然从小到大的榜样。画像中的她雌雄莫辨,但此刻贺妲然只觉得自己若是天子,这个画技不精的画师定已被斩首示众。
“可有解毒之法?”
并不在乎贺妲然的眼神,厉茜台卸下肩头衣物。渗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伤口边肿起的皮肉泛着青紫,伤口仍在向外渗血。血的颜色不出所料也是红里透黑。
贺妲然伸手按了按厉茜台的伤口,没轻没重的动作让厉茜台一声闷吭。贺妲然忙缩回手,从袖中掏出针囊取出对应银针刺入周边穴位。
每刺一针,厉茜台的眉头便皱紧一分。最后一针刚扎入穴位,厉茜台就猛烈咳嗽起来,一行鲜血从嘴角沁出,贺妲然忙用袖口替厉茜台轻轻擦去血迹,同时揽过有些虚弱的厉茜台让她尽量倚靠在她身上。
“你是…厉将军吗?”
不敢直呼厉茜台的名讳,贺妲然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开口询问。
作为进贡女子,使者并不会提前告知对方具体身份,她们大多数都是被迫,如货物般被人作为谈判的筹码。史书不会记载她们的名字。
贺妲然还记得,她的医术是父亲教给她的。
可为了弟弟妹妹,父亲忍痛以五两银子把她卖给了陈家。贺妲然心下了然,她是顶替别人的。所以她不能回去。她已经没有家了。
闻言厉茜台仰了仰脖子,一时半会没有回答。
景人撕毁盟约擅自攻打瑜国,她奉命出战迎敌,一路高歌猛进,直抵景国境内。不料这次在战场上中了毒箭。当晚疾医就摇头表示无药可医。虽是险胜,但她还不能让任何景国人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
景国求和是假,试探是真。
厉茜台本不想接见使臣,但也只能出此下策搏一线生机。
思及此,厉茜台抬头看向眼前的美人。其实白日里她就已经注意到了贺妲然。比起一众献女,跪在地上的贺妲然明明是那样害怕,却还大着胆子偷看自己,倒像是一只自诩狡猾的小狐狸。所以她一眼就看穿了贺妲然并非宗室之女。又在听到疾医汇报她包扎熟练恐精通医术后,更当即亲自设计了适才种种逼她主动就范。
而此刻贺妲然眉头微蹙,一双漂亮的眼睛尽是对未来的忧虑。挺翘的鼻尖,微张的红唇。一张美人面竟无端让人生出几分保护欲。
美人生在乱世,不该是美人的罪过。
于是厉茜台抬起手,在贺妲然的手心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贺妲然眨了眨眼,低下头也学着厉茜台的样子在她的手心写下名字。
“贺、妲、然,好名字。”
一字一顿轻吐贺妲然的名字,厉茜台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在又吞下贺妲然喂下的药丸后,厉茜台就开始整理衣物,同时扬声唤帐外的副将,吩咐他从今之后,贺妲然跟她同吃同住。
不料贺妲然下一秒跪在厉茜台榻边,厉茜台下意识伸手想拉起贺妲然,却不慎牵动肩上伤口只得收回手。
“求将军开恩,饶我五个姐妹一条性命!”
不等贺妲然说完,副将便对贺妲然怒喝一声,手边的剑也已一半出鞘。剑光吓得贺妲然缩了缩肩膀,却仍跪在原地,仰起头咬着唇,只看向气色红润不少的厉茜台。
“你和她们相熟?”
厉茜台不急于给出答案,却先给了副将一记眼刀,副将忙收起剑退后几步。
竟还是只慈悲的小狐狸。
厉茜台歪过头望着眼眶红红的贺妲然,不由心头一软,面上却是不显。厉茜台自认不是忘恩负义的鼠辈,且日后调理恢复还用得上贺妲然,她并不太想吓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贺妲然本想谎称自幼一起长大,但望着榻上厉茜台犀利的眼神,最后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看她们的表现,让她们好自为之。”
最终厉茜台冷下脸只撂下这一句,便披上斗篷走出帐篷。副将恭恭敬敬为厉茜台掀开帐帘,丢给贺妲然一个警告的眼神。贺妲然自知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忙对着厉茜台的背影连连叩头谢恩。厉茜台走后,瑜国兵士冲贺妲然点了点头,随后拉上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