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二十四年，大寒。
西疆传来战报：敌军在两军交战边界处安营扎寨，既不退兵，亦不进攻，而我军发起进攻，敌方只一味防守。如此僵持，已近两月……
看着手中的折子，沐景阳眉头紧皱，殿上众臣沉默不语。
“苏相，敌军守而不退、防而不攻，你对此有何见解？”
苏恪垂眸俯身道：“回陛下，臣以为此乃缓兵之计。”
“哦？如何说？”
“我朝与西疆开战至今，胜败平分，我泱泱大国尚且折兵损将、劳民伤财，更何况小小西疆之地呢。敌军此举，怕是要休整过后突袭我军。”
“启禀陛下，”一位武将上前道，“据臣所知，西疆国附属有两小国，昧谷国和西冥国，此二者虽以国自居，但实际却是奉西疆国为首领的部族部落而已，西疆勇猛善战，西冥擅制兵器，而昧谷则是天赐产粮之地，若是任由敌军休整，之后再战，怕是会给与我军痛击啊！陛下可还记得，去年……”
话未出口，众臣都默默吸了一口凉气，埋头不语。
奏折上的字在沐景阳眼前模糊、晕染，他缓了缓神，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此事明日再议，退朝。”
……
“大人，你提去年作甚？”
“哎呀、我……我一时口快，哎……”
……
沐景阳早早离开朝堂，自然没听见这些心有余悸的窃窃私语。
可他又怎么会听不懂那句没说完的“去年”呢？他走在冰冷的宫墙廊道之间，不许宫人们跟得太紧，索性连姜玉都赶得远远的。
去年——华历二十三年，他记得那是正月的最后一天，在举国默哀的悲痛之中，他见到了最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然而当他触到那冰冷刺骨的棺椁时，还是险些撑不住——所幸他只是微微晃了一下身子，很快便稳住了。
正如现在这样——沐景阳顿下脚步，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逐渐从悲恸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的确，去年由于三皇子的牺牲给将士们带来莫大的鼓舞，以致于我军一时重创敌方。然而敌方停战休整不到一年，便重新挑起战争，敌方士气比以往更甚，导致我军节节败退。
如今若是不想重蹈覆辙，只能趁其不备攻其要害！不知身在前线的万俟元帅是否有此决意……
开阳府，交战边界。
寒夜将至，万俟璘跪在元帅帐外，鬓发微乱，嘴唇干裂，通红的眼眶透着不甘和倔强。帐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不久一声宝剑出鞘，万俟璘顿感大事不妙，忙起身冲进营帐。只见顾丛满脸泪痕，用剑指着一个中年将领，那人却身姿挺拔、毫无惧色。
“顾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
万俟璘说着便上前按下顾丛拿剑的手臂。
“你进来干什么！”男人厉声斥道，“大敌当前，你也想违抗军令不成！”
“大哥！我……”万俟璘正想解释，但一看到对方凌厉的眼神，便收敛了气焰：因为眼前这位便是这军营的天，是驰骋沙场近三十年的常胜将军，也是他的哥哥——万俟瑾。
“顾丛，别以为你长我两岁就可以对我吆三呵四的！在这大营里我才是老大！你身为军师，竟敢拿剑指着大元帅！按军法，本帅现在就可以砍了你！”
“万俟瑾！你最好砍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要找到言惜！”
“顾丛！本帅没有找吗！扼喉关找没找？望海崖找没找？本帅就差派人到西疆找了！两个多月了，活不见人、死不……”万俟瑾强忍情绪，总算没把后面两个字说出口，“你还要怎样？”
“我要我的女儿回来！”顾丛含泪微启唇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万俟瑾深知这位老友的脾气秉性，他认定了的，绝不会放弃。可是阵前感情用事，这是大忌啊！先不说要时刻提防敌军偷袭，单是能否找到失踪的顾言惜这一点都说不准，交战区尸横遍野，万俟瑾派人趁夜前去翻遍了所有尸体，都没找到顾言惜的踪影；若是不幸落入敌手，一个女子的下场更是不敢想象……
少顷，万俟瑾还是妥协了：“罢了，事到如今，只有望海崖的下方没有找，不过，几十丈高的悬崖，下面礁石遍布，就算找到也……况且你身为军师，擅离职守是要军法处置的。”
顾丛收剑入鞘，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万俟瑾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战，重重地坐在藤椅上，叹了口气。
“大哥……”
“多派几个人跟着他……他有咳疾。”
“是！”
万俟璘转身跑出营帐。他就知道，大哥一向面冷心软，所以当他听说元帅下令停止搜索时，他立刻前来理论求情，可是大哥竟以“人子非子乎”就把自己堵得哑口无言，还被他罚跪在帐外。
虽然万俟璘理解大哥是为了大局着想，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战场上牺牲无数，为何失踪了一个顾言惜就要倾尽兵力去寻找呢？
可是顾丛可不管他那一套说辞，毕竟失踪的不是别人家的孩子——那是他的女儿，别人可以停止搜救，他作为父亲就算孤身一人、哪怕违抗军令也在所不惜！
话要说回到“突袭敌营”那一晚……
那晚乌云蔽日，伸手不见五指，狂沙四起，无疑是夜袭的最好机会。顾言惜和万俟璘带领受围困的骑兵队摸索着来到敌营附近，企图以“声东击西”之法，先由顾言惜带人从悬崖边上杀出一个突破口，吸引敌军前来围剿，届时万俟璘带领其他人从另一边迅速杀出包围圈……
然而计划进展不算顺利，敌我双方兵力、体力悬殊，万俟璘这队只有他一人御马归来，而顾言惜那队却只回来一匹马——他记得，顾言惜叫它“夜风”。
华历二十五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边疆的硝烟永远不会吹到帝京来。黄昏街道，人声熙攘，一片祥和，家家户户挂起了五彩灯笼，祈祷接下来一年有个好彩头，这是自古以来的习俗。一些读书人还会在灯笼纸上写上字谜，互相之间猜谜取乐，猜对则大喜，猜错是要罚酒三杯的！
张灯结彩的将军府里跑出来一位姑娘，手里拿着一盏彩色提灯，兴致勃勃地上了马车。
马车是朝帝宫方向去的，车夫对路况极为熟悉，知道走那条路最清净。
她在外宫门下了马车，随着宫人的引领进入内门，又走过两道挂了彩灯笼的宫门，最终停在了榭雨阁门前。
不经意地抬头，她发现此处的灯笼似乎和宫里别处的不同，上面虽有字，却不像是谜语……
“参见公主！”
花朝独坐在秋千上，闻声缓过神来，微笑道：“予诺，你来啦。”
“嗯！”
“有事吗？”花朝淡淡地笑着。
顾予诺走近一些，轻声提醒道：“公主，我们不是说好今天要带你出宫吗？”
花朝怔怔地看着她，忽而自嘲地轻笑出来：“对啊，我忘了。”
“你的花灯呢？”
“我的花灯呢？”
“你放在哪里了？”
“我放在……哪里了？”
花朝有些失神地垂下眼眸，她忽然记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了，也记不起本来在做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坐到秋千上，方才天好像还亮着……
顾予诺看着精神有些涣散的花朝，不免担忧起来：“公主，你没事吧？”
“我……”花朝欲言又止，随即恢复了些精神，笑道，“没事。”
“公主，您的花灯在这呢。”
知尘拿了新扎的花灯过来，样子和顾予诺手中的相差无几，只是上面多了几个字。
“公主，你的花灯上写了灯谜！”
“怎么，你会猜灯谜吗？”
“是啊，我猜灯谜可厉害了，顾禹城都不是我的对手！”
“真有这么厉害啊？”花朝语气温软，好像在逗小孩子。
“你不信，我来猜猜看！”顾予诺说着便蹲下身子，将那谜面看了个清楚：户下佳人倚书卷，长守花枝叹残梅。
她在心中默念几遍，眸中闪过一丝恍惚，谜底呼之欲出。然而她却站起身来，嘟囔道：“这个谜面确实有点难……我得好好想一想。”
“江湖规矩，猜不出来的人，要罚酒三杯哦~”
顾予诺轻晃着花朝的衣袖，撒娇道：“不要嘛~公主~饶我一回吧~”
“哦~耍赖！那就再罚三杯~”
“啊、不行不行、我认罚，我认了还不成嘛！”
花朝被逗得忍俊不禁：“好好好，看在你认罚的份上，那就罚你三杯桂花酿吧！”
谜底在心里盘旋，顾予诺看着强颜欢笑的花朝，不禁有些心疼。
门口的藏头诗、花灯的谜底、头上的发簪、腰间的荷包……
看着看着，顾予诺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花朝替她擦去泪水，尽管她自己也是眼眶微红，还是柔声哄道：“怎么了予诺？怎么哭了？”
顾予诺轻声啜泣道：“我想、想她……”
“想她了对不对？”豆大的泪珠划过花朝的侧脸，她再也忍不住同样哭出声音来。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忍，忍着那泛滥的思念，佯装成至少在别人看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模样，直到此时才彻底决堤般的流露……
良久，二人坐在秋千上互相依偎着，花朝轻轻拍着顾予诺的肩膀，她似乎是哭累了，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花朝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高悬，眼角不自觉地落下一颗眼泪：顾言惜，生辰喜乐。
谜面：户下佳人倚书卷，长守花枝叹残梅。
谜底：无奖竞猜hia~hia~hi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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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