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离思

华历二十四年,二月十四。镇西大将军顾言惜携粮草前往西疆战场,举城相送。

春去夏至,花朝的病果然没有再犯,只是每日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看着梅花凋谢殆尽,树枝抽芽泛青,往往一坐便是半天。

四月中旬,院中的梅树已长得枝繁叶茂,叶片间挂了数不清的小青果。花朝想起去年此时,那时的自己被病症折磨得不清,而顾言惜每日为自己熬粥,哄着自己吃下。

“咳咳、你这里面、咳咳……不会下毒了吧、咳咳……”

“怎么会呢!臣特意为您熬的粥,可香了你尝尝!”

“我不、咳咳……”

“公主~就尝一口,一小口,不好喝我就……我‘侍寝’三天!”

“咳咳、那……就一小口……”

“怎么样?”

“嗯……咳咳、还要……”

“好好好,公主喜欢就好……”

一想起顾言惜那时傻傻的样子,花朝便忍俊不禁。

“皇妹心情甚好,傻笑什么呢?”

花朝闻声回过头来,只见婉星小腹微微隆起,摇着团扇缓缓走来。

“皇姐,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花朝搀扶着她坐到石凳上,命人倒了凉茶。

“星罗阁太安静了,我一个人怪闷的,”婉星缓缓摇着团扇,仰头看着宽大的树冠,笑道,“还是你这儿好。”

“宫里人多杂乱,你的星罗阁安静,益于养胎。”

“话倒不错。对了,皇妹近来身体如何?”

“最近倒是没有再犯。”

“那就好,皇妹总算苦尽甘来了。”婉星由衷地笑道。

花朝好奇地问道:“皇姐呢?这次见你回来,除了有些消瘦,气色倒比以前好很多了。”

“调养了一段时间,我的身体现在也已经全然无恙了。”

“对了,那天大皇姐提到你们国母,怎么?她还是为难你吗?”

婉星淡淡笑道:“无非就是嫌我身子弱,不能替镇方氏孕育子嗣。所以,国母就给世子立了侧妃。”

“什么?她也太小看我们沐华国的公主了!”

“世子将来是要做国主的,我身为世子妃将来自然就是国母,若不能给镇方氏留下后代,自然有他人来留。不过,幸好世子多方寻医问药,不仅调理好了我的身体,孩子也怀上了,现在那位侧妃已经被送走了。”

“太好了!这回皇姐总算能在那个老太婆面前扬眉吐气了!”

“你呀~”婉星宠溺地拍拍花朝的头,接着话锋一转,“那你呢?预备何时给驸马生一个小娃娃?”

“啊、呵呵……”花朝面露尴尬:顾言惜是女子这件事,父皇并未声张,整个榭雨阁也只有自己和祝嬷嬷知晓。听祝嬷嬷说,顾言惜暴露身份那日在场的所有低等下人,一律被处死了。像皇后娘娘身边的海嬷嬷、亦或是父皇身边的姜内官,也是绝不敢泄露半分的。

“咳咳,”花朝清了清喉咙,随意地回道:“我不急,父皇说我年岁尚小,身子弱,应当好好调理两年。”

“那倒也是。听闻驸马尚未及冠,不过他徒手战狼的事迹可是世人皆知的!有如此英勇的夫君,你可好好对人家。”

“我哪里没好好对她了?”

“宫里人人都说呀,驸马在你面前像只猫儿似的,呵呵呵……”婉星忍俊不禁地调侃着。

花朝羞红了脸,拿了空茶杯在手里抠来抠去,小声嘟囔着:“谁说的,才不是呢……”

“不过,驸马这一去西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婉星只顾自惋惜,话一出口才察觉到花朝的失落,忙改口道,“看我这张嘴……皇妹还去西郊行宫吗?”

“身体已然大好,不去也无大碍。”花朝心不在焉地趴在石桌上。

“宫里哪儿都好,就是不自由、无趣。”婉星抚着花朝的肩头,轻声道,“近日听姜内官说,天象异变,后宫似乎是不能有女眷居住的。”

“嗯?”花朝直起身子,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是发现近日鲜有宫人走动,问了姜内官才知道的,应该是父皇不舍你我搬离帝宫吧。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明日起就去礼佛院暂住……正好去见见,母后。”

婉星眸光黯淡,花朝无言看着她,心里也跟着黯淡下来:她应是想念母亲了。但她的思念至少还有寄托,而我……

母亲过世早,哥哥英年早逝,顾言惜也离她万里……

“唉,不说了,我得回去收拾一下了。”婉星和花朝匆匆告别。

日落西山,气温渐凉。花朝环视四周,竟第一次觉得榭雨阁的院子竟然如此空旷!入夜时的静谧更显得压抑,微风拂过梅梢,叶片随之轻响。

花朝闭上双眼,似乎看到那年梅雨,顾言惜用袍摆兜着酸甜的梅子,面带微笑迎着清风朝自己走来……

华历二十四年四月,开阳府边境与西疆接壤的安远县失守。我军被迫后退三十里。

华历二十四年五月,花朝在西郊收到来自战场的书信一封,褶皱的信封上被溅上了斑驳泥渍,上写几个略显潦草的行楷小字,可见写信人应是匆忙之下落笔的:吾爱,花朝公主亲启。

花朝将信捂在胸前,喜极而泣,这封回信她等了足足一月之久。

华历二十四年六月,我军再退四十里。我方大军已然退到开阳府东部的“扼喉关”,而顾言惜带领的骑兵队,却被敌方切离我方阵营,困于开阳府西部的望海崖。那里地势崎岖,气候恶劣,目光所及皆是奇嶙怪峋,晨起迷雾,晚飞狂沙,鲜有人及。但好在可以靠着先夺之势,让此处变得易守难攻,单是那骇人的断崖纵刃,便已让敌军望而却步,故而顾言惜并未轻易让敌方占到便宜。然而死守此处,最麻烦的便是粮草告急。

华历二十四年六月底,西郊的梅子落了一地,花朝只是每日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望着远山霭霭。

傍晚,暑气渐弱。知尘拿了小簸箩,蹲在树下静静地捡着梅子,时不时地看看公主。在她的印象中,公主病过、闹过、恼过,但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也不过是第二次:上一次也是在这里,驸马战狼负伤那次。

“知尘,那山如此高,鸟儿能飞的过去嘛?”花朝倚着秋千的吊绳轻声问道,却并未回头。

知尘看着花朝落寞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大概此时,公主也问过驸马同样的问题,当时她还小,不懂得其中含义。这一年来,似乎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也渐渐懂得了许多,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公主……

“公主,您又在想驸马了?”

花朝不语,只是默默落泪。

以前她最渴望的是自由,幻想着自己化成鸟儿越过封锁自己的深宫院墙、飞过重重高山,去到外面的世界,看遍世间万种。

然而顾言惜的出现,让她渐渐磨平羽翼,只要有顾言惜在,身侧即世间。如今时隔一年,她又想幻化成展翅的鸟儿,飞过江河,越过高山。只是这次她不要自由,她只要飞到顾言惜的身边……

华历二十四年八月,秋露湿重,花朝偶然害了风寒,连续三日高烧不退,夜夜呓语。知尘每日除了辅助陈太医用药,竟也信起了神佛之说,在寝殿一角搭起佛像烛台,每日烧香祈祷:祈祷公主尽快痊愈,驸马平安归来。

华历二十四年十月,寒冬将至。自从上次风寒之后,花朝的身体虽有痊愈,却无缘无故多了一种心痛的奇疾,每到夜深便剧痛难眠。

花朝每日睡在顾言惜那张临时榻上,躺着她盖过的被褥,每每睡梦中都好似她还在身边,可随着梦中心痛的撕扯,醒来后面对空旷的身侧,总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吾心切切思帝都,

爱意迢迢漫征途。

花容不敢常忆起,

朝梦幽幽与尔诉。

花朝仔细将信纸塞回信封,羞涩地嘟囔道:“肉麻死了!又来。顾言惜,你就没点新花样吗?”

顾言惜含泪笑着,目光不敢离开她的脸,她深怕下一瞬花朝就不见了,可是越是想看清、却越是看不清……

“公主、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顾言惜,我要好好记着你的样子,好好记着……”

“公主、公主……”

顾言惜猛地惊醒,环望四周,眼底的无措逐渐转为失落。

十月的望海崖寒风刺骨,她带领军队已在此风餐露宿近四个月,粮草殆尽,况且此处虽持续低温,却昼夜温差极大,若是没有粮草维持体能,最多两天,必死无疑!

“言惜,我们剩余的粮草,最多只有一天可以撑。”

小国舅万俟璘严肃地来到顾言惜身侧。本来万俟璘不属于骑兵队,可是那日撤离时,顾言惜带军断后,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不惜违抗军令,独身跟了过来。

顾言惜将手中的一枚石子用力丢进火堆,瞬间砸出上涌的焰火,传令道:“即刻休整,今夜子时,突袭敌军阵营,冲出包围,前往扼喉关!”

军令一下,众将士皆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只因他们也试过冲出去,可接连几次的失败,让他们伤亡惨重——换句话说,要不是前几次突袭作战中死伤半数,他们所带的粮草并不足以支撑到现在。

顾言惜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心如刀绞。

“言惜,你是我见过最坚毅的女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深藏于心的话语终于说出口,万俟璘释然地轻呼了口气。

华历二十四年岁末。司天监上报天子,异象已过,女眷可返宫。

花朝临别西郊,写了她给顾言惜的第十封信。可惜迄今为止,却只收到一封回信……

临行前夜,知尘收拾着包裹,看着公主抱着那封信视若珍宝。

“公主,早点休息吧。明日咱们就要回京了。”

“嗯……把驸马的被褥也带上吧。”

“是。”

官方吐槽最致命:顾言惜你就没别的花样了吗?!

顾言惜:你懂什么,这叫从一而终。

冷大人:好好好,你最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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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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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我们成亲吧
连载中冷霄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