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到自己的目的以后,路司遥便没有再多做停留。
说是留下来用午膳,实则她根本就不喜欢和陌生人共桌。
至于那马,楼廓便也闷声收下了。
到最后,送路司遥的,唯有楼廓一人。
楼府门口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早就散去,此刻的楼府门口,除了路司遥的庞大阵仗,再无他人。
此处已无外人,路司遥也不用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了。
她朝着楼廓轻挑一笑:“楼将军回去怕是还要受不少的罪,所以还是快些回去吧,不必送了。”
这罪,还不是拜她所赐。
楼廓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脸上丝毫不见怒意,面对路司遥得意的眼神,他轻问:“楼某很好奇,这四年我与殿下毫无交集,回京后,殿下为何处处为难?难不成,梦魇中的魔鬼,是我不成?”
骄阳下眼眸弯弯的路司遥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后嗤笑:“楼将军记性真好,本宫说过什么,你都记得。”
“所以……”他眸色暗沉,看着路司遥,一字一句问,“是为什么?”
路司遥视线下落,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琉璃般的眸子,脸色的神色也淡漠了些许,似乎此刻的她,才是面对楼廓时真正的模样,丝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喜。
随后她抬眸,忽然又绽放出耀眼的笑意:“楼将军英雄盖世,本宫欣赏你,仅此而已啊。”
说完,她便转身扶着银顺的手臂,进入了马车。
瞬身的一瞬,她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
若不是因为你是反贼,若不是本宫会死在你和南成王手里,本宫才不稀罕招惹你呢。
马车摇摇晃晃,渐渐远去,楼廓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许久,才转身回屋。
楼府的厨子已经照理备好了饭菜,可此刻已经到了饭点了,依旧没有人传饭。
前院,楼老夫人大发雷霆,桌面上的几套茶具,都被摔得粉碎。
此刻的楼廓,静静站在那,任由茶盏在他脚边碎开,缄默不言。
“你知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敢瞒着我去接近!你知道这些年有多少贵公子为了她要死要活。我以为你自小懂事,不会在婚事上犯糊涂,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了,廓儿,公主她不是你能碰的呀!”大气说完,楼老夫人往后一跌,坐在了红木圈椅上。
虞婉卿赶忙上前,请抚着楼老夫人的胸膛,给她顺气。
楼廓一直低垂着眼眸,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向来主意正,有些决定,都是他闷声不响决定的,就像当初决意上战场,挑起捍卫楼府和保护万千楼家军的大旗。
见他不说话,楼老夫人变本加厉,怒道:“你若是执意要和公主纠缠,你就等着回来给祖母收尸吧。”
这话,连二夫人都听不下去了,忙劝道:“母亲,这话可万万说不得。”
下首沉默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眸色一抬,是从未有过的锐利:“四年前,祖母和孙儿说,殿下花容月貌,才情过人,孙儿对她心向神往,四年后,祖母说虞小姐温柔贤惠,是不二宗妇之选,孙儿答应与之接触。孙儿自认从未忤逆过祖母,如今因为殿下的三言两语,祖母便发雷霆之怒,更说出一些伤人伤己的话。”
“到底是我楼廓不懂事,还是祖母你听风是雨,毫无分别对错之能。”
楼老夫人气得不轻:“楼廓,你放肆!”
“殿下身份尊贵,祖母说她时,还请谨言慎行,至于虞小姐。”他将视线落在脸色有些发白的虞婉卿脸上,词眼铿锵有力,“孙儿可以明确告诉祖母,孙儿不喜欢。”
他收回眸,无视虞婉卿比哭还难看的脸,又道:“孙儿此生要娶之人,不会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祖母大可放心。”
候在楼廓身后的安柳,看见自家主子说这话时,紧握,又轻轻颤抖的拳头,看着都叫人心疼。
主子爱慕公主,当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说完这番话,楼廓转身大步离去。
……
午时依旧热闹不凡的安泰街,疾驰而过一匹宝马,惊动了人群。
“那不是,楼将军吗?”
“这大中午的,是去哪啊?”
城北军营。
晌午好不容易送走的冷漠阎王又再度出现。天寒地冻的天,他居然只着单衣,站在擂台上朝着万千将士示威。
“今日,不限人数,只要能赢了我,准你半日休息。”
此话一出,人群沸腾。
将士们十年如一日的训练每日都是挥汗如雨,浑身酸痛,这若是准了半日假,出去逍遥一番,别提多快活了。
虽不知楼大将军好好的为何要给他们送福利,但是这只会让那些男人更兴奋。
楼廓宣战没一会,就有人冲上去。
“我来!”
擂台上,上去了一个又一个精壮的青年,却无一人将楼廓送下台。
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他们将军这是心情不好,拿他们当宣泄口呢。
*
那日楼府一闹以后,市井就隐隐传出公主殿下爱慕楼将军的传闻,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公主殿下自楼将军归京那一日就对将军一见倾心,对四年前拒绝将军悔不当初。
甚至日夜纠缠,宫宴上想为将军独舞,甚至百般纠缠,不惜赌上自己的清白,就为了与将军雪夜独处。
然后就是公主殿下千金买马的事件了。
其它的事件有的人半信半疑,但是公主殿下为了楼将军不惜千金买马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
可两位当事人,对这些谣言都处以无视态度。
当然,百姓只知道二位贵人无一人出来解释,却不知他们知道的这些也是有人从中故意散播,就为了传出二人牵扯不清。
时展从宫外逛了一圈,揣着满脑子的八卦回宫和路司遥禀报。
听到外面那些传闻的路司遥,笑得眼眸如月,脸如花。
不错,外面之所以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就是因为她的助力,如果楼廓不是傻子,应该都猜到了吧。
但是猜到了又如何,如今这情况,他想安然脱身已经不可能,想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
她就等着,楼廓气急败坏,上门理论。
可让她头疼的是,自己依旧没有法子,找到楼廓想要谋反的证据。
难道非要等到半年后,国之将倾,他才会有谋反之心吗?
若真这般,倒是更麻烦了。
忧思成梦。
当晚,路司遥又做起了有关楼廓的梦。
大雪纷飞,屋舍坍塌,路边都是被冻死的尸骨,有一队人马,一个又一个的将那些尸骨对垒起来,形成一个小山堆。
不一会,尸堆边便被架满了柴火。
移动尸体的人马纷纷让开,有一人举着火把,从人群后走来。
那人是楼廓,雪色下的他面色苍白,发丝也有些凌乱,似乎是许久没有休息好。
凝成冰的雪地在他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又闷又沉,犹如在场的众人的心情。
楼廓上前,朝着那堆尸骨行了一礼,然后大手一扬,火把在开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地落在尸堆最上面,顷刻间大火喷涌,差一点烧到了路司遥的眉眼。
路司遥被吓了一大跳,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了。
是雪灾!那些坍塌的屋子,还有路上的那些尸体,都是雪灾造成的。
她想睁开眼,可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只见眼前画面一转,从屋外的雪火施虐,到了屋内熏香袅袅。
安静的屋内,躺着一人,但隔着床幔,她看不清那人,于是脚步移动,慢慢靠近。
掀开床帘的一瞬间,路司遥自己都震惊了,躺在床上那人,居然是她!
此刻的她,面红耳赤,额头也放着一块方巾,看来是病了。
真是的,她身体向来好,已经几年未曾生过病,肯定是哪个天杀的,故意把病气过给她的。
看着自己病倒的模样,路司遥是万分心疼,刚想伸手抚摸一下自己的脸庞,身后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开门的声音,伴随着冷风一起冲撞了进来,路司遥回眸,对上了楼廓含着担忧的眼眸。
似乎沐浴过了,和刚才在尸堆便穿的衣服不一样了,脸上也干干净净,发丝也一丝不苟。
他上前,径直穿过了路司遥的身体,坐在了床榻边上。
路司遥回头,看见的就是男人满含心疼的侧脸。
他就这么痴痴看着自己,许久,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锁着眉头。
路司遥歪着脑袋打量他,忽然一个机灵。
该死,自己该不会患上什么不治之症了吧,刚才外面烧尸体,不会是有什么疫病传播,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不行不行,她可不想自己年纪轻轻死在不知名的病下,哪怕是梦也不行。
路司遥急得在原地打折,忽见坐在那的楼廓轻一抬手,给她取下了放在额头的方巾,然后,缓缓俯下身子。
冰冷的唇,落在了她依旧有些滚烫的额头上,就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便离去。
路司遥眼眸瞪大,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从“噩梦”中惊醒。
殿内灯火明亮,金喜和银顺按照她的吩咐,一直都给她留了灯,还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不是哪个不知名的房间,更没有一脸疲惫的楼廓。
是梦是梦,一定是梦!
路司遥拍着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回想起梦里的特别之处,瞬间欲哭无泪。
因为这个梦,与她之前做的梦一样,其实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实。
她的梦,但凡醒来记住了梦里人衣服的,都是未来真实要发生的梦。
四年前,皇弟被无良谋士暗算,和一位女子媾和,穿的是红色金丝交领蟒袍,她梦见了,后来也成真了。自那以后,皇弟便沉浸美色一蹶不振。
三年前,她生辰当日被皇贵妃设计落水,那毒妇试图用英雄救美的戏码,逼迫她嫁给她娘家无用的弟弟,那日她穿的是鹅黄色衣裙,而那男子身着蓝色锦衣长袍,她梦见了,后来也确确实实发生了。
她因这个梦,躲过一劫,至今未嫁。
后来还有一些事情,证实了,但凡她醒来时记住了梦里那人衣着的,那梦便是真的。
所以她才对自己将来会死在反贼手里,甚至是极为屈辱的死法深信不疑。
可今日这梦,又是在预知什么?
楼廓明明是害死自己的仇人,他又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