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笑阳默默挪开了一点视线,她感到自己此刻的情绪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先帝不只是她亲爹,也是大昌的脸面,她身为大昌的公主大昌的子民此刻看到君主被羞辱,却没有多愤怒的感觉。她不敢把眼下的感觉告诉母亲,告诉其他人,她怕大家都觉得她没良心,是个冷血的鬼。
她甚至有时间想到——
如果有一天她爹知晓他被人当牲畜遛时自己在场会不会恼羞成怒迁怒于她?还有,吕笑阳猛然想起,她爹还没死,叫先帝是不是不合适。无所谓了,眼下这情境和死了差不太多。
她偷偷躲在帷幕后看着这一切,觉得她爹实在是有点可怜,身为一个人被这样折磨的可怜。
可怜里却有他自食其果的成分。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想是不是对的,但如果父皇在位二十八年间励精图治了,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个下场。
吕笑阳眼见大昌的使臣一下跪下去答应了心中一沉,退一步的结果只会是步步退。现在谁都知道大昌无力和淳于对抗,国库已无多余的钱,不然按照吕金懦弱的性格早就该把钱凑齐了交过去,免得三天两头的她担惊受怕。
那么,国库里没钱了,钱还能从哪挤呢?
庄澎湃果然也说道:“不是我们不给呀太子殿下。是,是大昌实在国库空虚没有多的钱了。请再容许我们一些期限。”
淳于天翰,这个跟淳于叔意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长得很面慈心善的人,笑笑地说:“好啊,那就再多宽限给你们七日。”
“七日?七日必然是交不上来的。”
淳于天翰收紧了勒着光济帝吕天真的绳子,老头痛苦地一声闷哼。
庄澎湃不敢还价了。
大家都知道这个外号叫菩萨太子的人实则手段最是阴狠。
淳于天翰:“不仅只有七日。我还要你们送亲王过来做人质。”他柔和的眼角锐利地扬起,对着角落,“叔意家的小羊羔,你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他是在说自己吗?
吕笑阳自认武功没有差到这份上,这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三。”
他什么意思啊?他是要自己现身吗?他图什么?
哦,吕笑阳的眼睛扫到地上,她知道了,她要再度羞辱大昌的皇帝,让大昌和自己都难堪,毕竟地上像一只羊一样跪趴着的是自己的亲爹。但吕笑阳觉得只能起到前一半的作用,毕竟对她来说,自己跟爹没什么感情。
“二。”
淳于天翰举起了弓箭。
竟然连一都不念,一支箭直直朝着吕笑阳旁边的帷幕飞去。
狗人。
吕笑阳掀开帘子走出来,和淳于天翰对视上。
她直着腰,也不叫他。事实上她不太知道要怎么称呼淳于天翰,地上的爹连头都没有抬,吕笑阳此刻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何必要做到这份上?大家不都是人吗?无论是争权争地还是争生存资源双方不都是活生生的人吗,不能尊重彼此一点吗。
当然,不争是没有结果的,谁都不愿意把生存资源拱手相让。
人就是这样。
淳于天翰横着弓箭的一端挑起吕笑阳的下巴,吕笑阳扭头拒绝,却见他一箭竖着捅进了光济帝吕天真的背脊上。
老头子发出那一身短促后再也跪不住掉了下去,血顺着箭滴下去,他蜷缩在地上。
他好像被折磨了很久了,吕笑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有些于心不忍。
根本没有和谈的必要,吕笑阳想,北国不是淳于叔意这样心好的人做主,若这个人是光成之变的幕后黑手,他一定会让所有大昌人都死在这。她小时候习武,师傅教她这世上有的人你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的心地一定不善良。淳于天翰的眼睛不像小从那样恭敬谨慎,也不像小武那样天真懵懂,不似母亲那样深沉含蓄,也没有吕金的胆小懦弱。
他有一双狼的眼睛。
她跟着淳于叔意回北国时跟他的族人待在一起时见过狼,饿坏了的狼就是这样的眼睛。
长得很慈祥,眼神却是凶狠的。
吕笑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淳于天翰在逗弄他的猎物:“好玩吗?小羊羔。哦,我忘记了,这地上的好像是你的父亲。小羊羔,你怕血吗?”
吕笑阳冷冷地:“不。”
“好啊,那太好了,你把地上的血舔干净吧。”
吕笑身体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躁动,真想打他。
她终于开始对眼前的场景感到愤怒。
老头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身体素质再不找人给他包扎真会死在这,好歹父女一场。但是,吕笑阳的愤怒不止于此,她的愤怒更多是因为感到了一种生命被当作玩物在戏弄的不爽感。
凭什么?谁比谁高贵?
吕笑阳抬手握住淳于天翰箭弓的一段:“你真的是个卑鄙的东西。”
“卑鄙?我可有你们大昌卑鄙?早就说好的赔款迟迟交不上,难道不是你们违约在先?”
笑阳嗤笑:“你明知道大昌拿不出这么多黄金白银,你们提出这个数字就是为了找借口举兵侵犯我们。”
“小羊羔,你喜欢被蒸着吃还是烤着吃?话太多就不像羊了。”
吕笑阳不屑,她灵巧地使用了一些蛮力,趁着淳于天翰不注意将弓箭顺势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她竖起弓箭瞄准淳于天翰。
吕笑阳拉着空弓:“我会拿你身上的油炝锅。”
顿时,营地里所有的北国人都举起了武器对着吕笑阳。
淳于天翰还是笑笑的,丝毫不慌:“小羊羔,你真是一只特别的小羊。”
吕笑阳取下自己的发簪为箭:“结束今天的闹剧。第一,正儿八经地和我国的使臣讨论你的要求;第二,找人给我父皇医治。”
“不可能。”淳于天翰他的个子也很高,站起来比吕笑阳高了一个头,“七日就是七日,亲王我也要。”淳于天翰嫌恶地看了看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光济帝,“抬下去,扎好了,别让他死了。”
他转而又对在地上唯唯诺诺的使臣道:“你滚回去!”
庄澎湃站起来,站得有些不稳,险些跌下去。
吕笑阳:“走,快点!”
她讨厌自己总控制不住自己逞英雄。
眼下的局面要怎么收场?
吕笑阳的手一刻也不敢离开弓,生怕转瞬自己就被扎成了筛子。
淳于天翰走回位置上:“你既然已嫁给了淳于叔意,就是我淳于家的人,现在举着弓箭对着我这个长辈按照大昌的说法就是目无尊长是大不敬。来人,教教这个新妇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