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签立之后,沈濛便带着沈嫣和其他丫鬟出宫回家了。
按照桃叶指定的塾师和考生名单,沈嫣开始行动。
沈嫣先逐一去拜访了即将聘任的塾师——皆是王氏族人。
自陈国建立,京中的王氏族人因受王敬连累而负罪,集体被剔除官籍,他们的身份和谋生能力,使他们很难立足于市井之中,因此大多都已赋闲在家许久了。
除了昔日的王氏族长王敦,被女儿王环接济,全家还维持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其余王氏族人,空有一身才华,却已经愈过愈穷。
于是,当沈嫣这个前朝国母出面,言明沈家开办学堂,邀请王氏族人去做塾师,且聘金与别家私塾相比,只高不低,王氏族人很容易就答应了。
紧接着,沈嫣又派出家下人丁,持沈濛名帖,分头寻到已经报名参与科举的平民考生,推荐进学,言明是针对科考的特别训教,且名额有限。
考生们一看,竟是一品太傅的名帖,更震惊于学堂居然办在皇后出阁前居住过的凤鸣苑,而学费并不高,因此争先恐后抢占名额,生怕错失良机。
随后,桃叶又指派义父马安负责学堂的后勤工作,在凤鸣苑安置厨房和宿舍,为距离较远的师生提供食宿。
没多久,桃叶理想的考前培训班就在不声不响中开张了。
在此过程中,沈嫣偶尔会让信任的丫鬟进宫,给司蓉送去沈濛的各色礼物,实际是为了顺道向桃叶汇报学堂办理进度。
某一次某个丫鬟走出昭阳殿时,被张小宛看到了。
这是因为,张小宛一直都有心留意桃叶的一举一动,只可惜她现在没有眼线可安插,近身的侍女又是陈济所赐,她只能时常散步到昭阳殿附近,观察揣摩。
作为曾经孝宗的嫔位,张小宛对当年沈皇后身边的所有贴身婢女都是熟悉的,因此一眼就辨识得出。
看到沈家丫鬟出入昭阳殿,小宛忧心忡忡。
沈家是司蓉的母家,一旦沈家与桃叶交好,她便很难再挑起桃叶和司蓉之间的矛盾了。
这条路走不通,她就得换条路。
是夜,小宛趁侍女睡着的时候,在纸上写下「打探沈氏行踪」六个字,揣于衾内。
次日晨起,小宛在芳乐殿做起了点心,说是要孝敬义父,让侍女们一起帮忙,中途寻机偷偷将字条塞进了其中一个点心里。
到了大臣们散朝的时候,小宛就带着侍女,等候在太极殿外的路旁。
待陈亮经过时,小宛忙迎了过去。
“义父一向可好?”
“劳驾张贵人记挂,臣一切都好。”陈亮稍作拱手礼致意。
“宫中闲居无事,我做了一盒绿豆糕,特意给您送来。还望义父不要嫌弃,全了我的一点孝心。”小宛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个精致的盒子,双手递给陈亮。
陈亮忙双手接了过来,笑道:“哪里话?贵人恩赐,臣求之不得。”
“这每一个都是我亲手所做,义父一定要留着自己吃,可不能随便赏给别人。”
“一定一定。”
两人闲话着,只见陈错与其他大臣一样,出了太极殿便径直出宫回家,就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待陈亮到家时,却在他的书房门口看到了陈错。
陈错已换了家常衣服,显然是专程在这儿等陈亮的。
一见面,陈错便问:“左丞相手里拿的什么?”
陈亮因为陈错帮衬桃叶办科举司花钱之事,一看见陈错就心里不痛快,根本不想搭理陈错,就进了书房。
谁知陈错不仅跟着进了书房,竟直接就把陈亮手中的盒子拿走,“给我看看。”
“你干什么?”陈亮强行将盒子又从陈错手中抢了回来,并用盒子砸了一下陈错的额头。
陈错咿呀咿呀叫了两声,轻轻揉着被陈亮砸过的地方。
陈亮显然一点也不心疼,仍一手抱着盒子,一手往外推陈错,“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我偏不出去,除非您把那绿豆糕给我尝尝。”陈错靠住了墙,双手抱在胸前,就像一个无赖一样站着。
“兔崽子!”陈亮忍不住骂了起来,“你没听见贵人说吗?专程给我,不许给别人吃!”
“那这里头装的,肯定就不止是绿豆糕。”陈错说着,又去拿盒子。
陈亮不给,陈错只管抢。
绿豆糕的盒子被这么左一扯、右一拽,哗啦一下破裂开来,撒了一地。
看着摔得变了形的一地绿豆糕,陈亮气得跺脚,呵斥道:“你怎能如此作践贵人的心意?”
陈错没有理会陈亮的言语,他蹲下捡起地上的绿豆糕,捡一个、掰一个,掰到第四个时,看到糕点里包着一张小纸条。
“左丞相瞅瞅,这是什么?”陈错抽出字条,站起,用手指轻轻一弹,伸到陈亮面前,嬉笑着念道:“打探……”
刚念出两个字,陈错就被陈亮捂住了嘴。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陈亮将小纸条握在手中,随手推开了陈错。
“不可救药……”陈错笑着摇了摇头,走出父亲的书房。
陈亮往外追了两步,愤愤地交待了一句:“不准告诉你老婆!”
根据张小宛的指示,陈亮派人蹲守在沈家附近,每当沈家有人外出,便秘密跟踪。
几天后,所得消息让陈亮大吃一惊,沈家竟然在石头城的凤鸣苑开办了学堂?
陈亮生怕消息有误,乔装打扮亲自往石头城跑了一趟,所见所闻让他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学堂实在别具一格!
一般学堂都是白天教书、夜晚休息,这个学堂却是白天看不着几个人影,天黑后灯火通红。
陈亮跟一个学子打听了才知道,这是因为本学堂的学子都要养家糊口,白天不得不为生计劳碌,晚上才有时间进学。
最让陈亮意外的,是他发现这里的塾师居然都是王氏族人!
陈亮是受张小宛所托来打听这些事,当然还得想办法回复张小宛才行。
他们不是亲父女,多少还得避嫌。
陈亮为入宫探望张贵人,特意叫了一个他最疼爱的女儿陈棠作陪。
小宛深知其来意,便邀着陈亮父女一同去华林园散步。
在华林园,陈棠的丫鬟以各种借口将小宛的婢女都拉走去忙别的,只留下父女三人且走且闲聊。
陈亮于是将凤鸣苑学堂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宛。
小宛听说,顿时警觉起来:“不好,皇后是有心让这些考生拔得头筹,让更多的寒门入仕为官……”
“陈国眼下确实需要人才,寒门中若真有才子,入仕也没什么不好吧?”陈亮不知小宛在忧虑什么,只是感叹着自己的:“就怕那些王氏族人别有用心。”
小宛轻轻摇头,解释道:“义父糊涂,要是寒门中出来的才子太多了,就可能会把追随您的那些官员给挤下来呀!”
“会吗?”陈亮有点不太相信。
“如果皇后让皇上觉得那些人比您举荐的人优秀,怎么不会?如果以后每三年都来这样一批人,恐怕连您的位置,也有让贤的一日!”小宛这几句话,如警钟一般在陈亮耳边敲响。
陈亮顿时有点懵了。
“更要紧的是,这些人受皇后倾力相助,爬上去之后,肯定更忠于皇后!如果皇后与皇上一心,那倒还好,万一皇后与皇上不一心……陈国的江山就危险了!”
“那还得了?”陈亮瞬间也嗅到了危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行!我得把此事奏明皇上。”
小宛连忙劝阻:“义父又糊涂了?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科举司和凤鸣苑学堂都是光明正大的,你告她什么?况且皇上对她那般痴迷,哪肯轻易怀疑她?你何必平白多得罪皇上一次?”
陈亮听得更晕头转向,焦急地问:“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爹,皇上来了……”陈棠的轻声提醒,打断了陈亮和小宛的谈话,她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四周动静。
小宛回头,果然看到陈济带着卓谨走进华林园,正在朝他们三人走来。
这绝对不是巧合,小宛心中一阵紧张,她的侍女都被陈棠的丫鬟绊住了脚,却还是有人能及时向陈济通风报信。
陈亮赶紧与小宛保持出比方才更远的距离,陈棠则挽住小宛的胳膊,三人都走过去迎接陈济,行君臣之礼。
“叔父好兴致,在这儿聊什么呢?”陈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阴阳怪气。
“没……没什么……”还没来得及商量出对策,陈亮不敢胡乱作答。
陈济眯着眼睛,玩笑一般笑问:“没什么是什么?都是一家人,叔父难道还有什么需要瞒着朕?”
烈日炎炎下,陈亮的脑袋一片混沌,不知不觉中,他头上又开始冒汗。
女儿陈棠忙开口解围:“回皇上,不过是臣女在婆家遇到一些烦心事,随便跟父亲和贵人牢骚几句罢了。”
“是吗?可怎么有人看到……是叔父和张贵人在说话,你只是在旁边把风啊?”陈济挑挑眉毛,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这时,只见张小宛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恍若惊恐万分:“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在背后议论皇后姐姐!”
陈济望着张小宛,心中一阵狐疑。
只见小宛仍然惊惧地陈情着:“可是皇上从未在昭阳殿留宿过一次,姐姐又不准皇上宠幸别人,如此皇上几时才能开枝散叶?臣妾知道皇上讨厌臣妾,不可能听臣妾劝告,所以才会求义父去劝皇上。”
听见这话,陈亮、陈棠愕然一惊,陈济脸上一阵尴尬。
不想小宛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臣妾对天发誓,臣妾绝对没有争风吃醋,也不是有意编派姐姐,臣妾只是为皇上后嗣稀薄忧心忡忡、夙夜难寐……”
“行了行了!别说了!”陈济一声吆喝,叫停了这聒噪的哭声。
小宛安静跪着,不敢再出声。
方才他们并没有聊过皇嗣之事,陈亮当然知道小宛是在扯谎搪塞陈济,可听见小宛这一番哭诉,再看陈济的态度,他渐渐觉得问题好像更多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皇上,皇后娘娘当真至今不曾为皇上侍寝?”
陈济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
陈亮为难地摇了摇头,还是决定如旧日一样苦口婆心:“臣是不该问,可臣不得不提醒皇上,您已经不年轻了。若无后嗣,陈国怎么千秋万世?”
陈济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亮又问:“难不成……您真的放心把皇位传给淑妃的那位大皇子?”
这最后一句话,像警示钟一样敲进了陈济的脑海。
陈济忽然想起,那天田乐告诉他:「淑妃和孟夫人近来都很本分,诸事悉如平常,唯有对大皇子的功课特别用心。」
他忽然明白了司姚和孟雪为什么那么安分……
不仅张小宛,竟然连司姚那个草包都意识到了——桃叶正在蓄意让他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