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枫红端来的热羊奶，霜晴觉得身体格外轻松舒适，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遭了，睡过头了！
霜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说好一大早和月娘姐一起跟着宛宁回雪城的，此刻帐内却空无一人，甚是诡异。
她焦急起身，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呵，原来如此。”她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点小伎俩也想困住我？搞笑。”
愤然凝聚灵力，她正准备一把火烧了这破门，梨雪却突然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食开门走了进来。
霜晴见状赶忙收回灵力，上前问道：“四姨，月昭姐姐和宛宁呢？”
“她们已经走了。”梨雪回答道，“一大早就走了，宛宁和萨娜，两个人带着昏迷的月昭格格。”
虽已经有所预料，可真真切切听到这个答案时，霜晴脑袋还是“轰”地一下，痛得仿佛炸开。
梨雪将手中饭食放到小桌上，又道：“放心，她们会将月昭格格安全送到家的。现在大家都在吃饭，你也快吃一些，别饿着。”
霜晴不予理睬，愤愤将头偏向一边：“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我们？”
“这是母妃的意思。”梨雪无奈说道，“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平日里温和怯弱老实巴交的太妃，竟会做出这等老谋深算之事，这让霜晴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格外讽刺。
但凡她能对乡里事这般上心，也不至于只累七姨一个人。
不过此时的霜晴顾不上为她生气，一心只想迅速脱困，便试图采取装傻卖乖的老办法。
“四姨……”她的语气又甜又软，“您不是最疼我了，就通融一下，通融一下。”
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有很大杀伤力，让本就心软的梨雪一时犯了难。
“可这事确实错在你们。”梨雪最终还是没能忤逆太妃，而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们为何不能好好地以姐妹关系相处，非要发展成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
霜晴见状不再试图撒娇蒙混过关，而是冷冷问道：“以姐妹关系相处，然后各自嫁人抱憾终身吗？”
这句话将梨雪问得一怔。
“嫁人又有何不好？嫁与一位可靠的额驸，他也会疼你护你照顾你，还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不比你们这样不清不楚一辈子要好得多？”她努力劝说着。
没想到霜晴依旧不为所动，又抛出一个更加冷酷的问句：“这话您自己信吗？”
梨雪又是一怔，却很快恢复了平静，至少依旧保持着声音的平稳：“我和宛宁的阿布也算举案齐眉，一辈子相敬如宾。若不是战争，我们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安定。这便是女人的命运。”
“我求您别再骗自己了。”霜晴先一步绷不住情绪，眼眶染上了如火般的赤红，“若您当真觉得嫁的很好，又为何会给被褥绣上惊鸿照影的花样？”
梨雪苍白的脸颊也猝不及防染上了大片的赤红，从精薄透光的耳尖，一路蔓延至泪光点点的眼眸。
“是我无福遇到更好的男儿，可你不一样。”她红着眼圈说，“你还这样年轻，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早晚会遇到真爱的男子。你只是现在还没有遇到，才误以为自己不能接受。”
霜晴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忽而忆起她从前没有遭难时的模样。这一双似喜非喜、又似泣非泣的眼眸好似从来如此，总是浮着微微的脂红，仿佛一池落了花瓣的春水荡漾其中，不知何时就会溢出来。
看着这双眼睛，霜晴也觉得特别特别地想哭。不仅是为自己，更多的是为眼前这个一生被困在谎言里无法挣脱的、麻木并痛苦着的女子。
“那我问您。”霜晴极力克制住这种**，接着问道，“您可认为，狼只是没有吃到好吃的草，才误以为自己不能接受吃草？”
梨雪不解地颦眉道：“狼天生就是食肉的，这是它们的本性啊。”
“所以，您又凭什么认为这不是我天生的本性？”霜晴最终还是没能止住眼泪，“您骗得过自己，可骗不过我的。您忘了吗？我可是女巫的女儿啊。”
当梨雪垂头丧气回到餐桌的那一刻，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怎么样了？她醒了吗？”丹若问道。
“醒了，但就是不吃东西。”梨雪低垂着眼眸坐回原位，“这孩子从小就气性大，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吃就饿着。都是你二姐给她惯的，简直不成样子。”老太妃倒是云淡风轻，“还有你家宛宁，也让你惯的不成样子。十八岁的待嫁格格，天天不着家往外跑。我让你抓紧给她找个主儿，你偏由着她胡闹，当心坏了名声，日后有你们后悔的。宛宁年纪轻不懂事，你这当额尼的也不懂事就说不过去了。”
梨雪没有说话，一直闷头吃饭的枫红却忍不住放下筷子，对老太妃开口道：“母妃，这一切明明是您的主意，为何偏让我来当这个坏人？我……我以后该如何面对伊花？”
“傻孩子，母妃也是为了你好。”老太妃转头好言相劝，“母妃把伊花留下，想着正好和你家彦斌凑成一对，这门当户对的，一来省得你将来为彦斌的婚事再操心，二来也可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只要让她远离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混账，安心嫁了人，日后自然就能变回正常。”
听到这话，彦斌手中的筷子忽地就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的声响。
“什么？您是说霜晴姐姐和我？”他一双眼睛瞪得齁大。
“怎么？不愿意？你霜晴姐姐可是大部族出身，又被封为公主，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太妃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可是嫌她……”
枫红连忙从旁劝道：“没关系的，反正只是和女人而已，那不算什么，她现在还是清白身子。”
太妃也认可道：“对呀，等你霜晴姐姐日后有孕，你大可以把另一个也娶了陪她。反正她们感情好，这姐姐妹妹的，一个变回正常了，另一个肯定也就跟着正常。到时候就让她俩和和睦睦的一同伺候你，倒省的妻妾争斗后院不宁。”
和她们担忧的不同，彦斌本人倒是喜笑颜开：“不是，不是，我没有不愿意。霜晴姐姐出身高贵，人又聪慧漂亮，我做梦都不敢想呢。”
“只是，彦斌如今才十五，会不会有点早……”枫红依旧有些怯怯然。
“早定下来早省心。你看他这长相，高鼻深目黑皮肤的，摆明了血统不纯，外面那些出身大家的格格必然不愿跟他。伊花和他是表亲，这一来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太妃不断给她吃定心丸，“女大三，抱金砖。伊花如今正是什么都懂的年纪，和彦斌在一起，更能操持家务事，多好。”
见枫红没有反驳，太妃满意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先关她一阵，磨磨她的心性，等她性子乖顺一些，再挑个好日子把事办了。”
“不行啊母妃。”梨雪脸上的忧虑愈发深沉，“这样会把她的身体拖垮的。”
太妃却只是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擦着嘴角，缓缓道：“就是要这样才能磨她心性，不然你希望你六妹摊上个刚烈不服管教的儿媳妇？”
梨雪又忙用眼神示意丹若，丹若也只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行了！你们一个个就别跟我老太婆对着干了！”太妃将帕子紧紧攥在手里，“谁再和我唱反调，我就一头撞死给你们看！倒也顺了你们这帮不孝女的心愿！”
而后又掩面而泣道：“若我生的是四个皇子，而不是你们四个不孝女，何至于一把年纪还落魄至此？真不如死了算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垂下头，不再言语。昨晚她就是这番说辞，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断了所有人糊弄了事的心思。
终于熬到用膳结束，梨雪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毡帐。
她翻开藏在柜子深处的老旧书本，轻轻抚摸着那已经泛了黄的纸张。
曾亲笔写下的“吾爱诸如行川，料人间本无圆满”的字句早早就被一笔划了去，仅在其后添了一句简单的诗行：“曾是惊鸿照影来”。
“慧姐姐，我该怎么办呢？”她的眼泪落在了早已干涸凝固的书墨。
窗外的风将书本吹到最后一页，仅留有空荡荡的两个字：堪堪。
另一边，宛宁和萨娜已经将冯月昭平安带到了冯家。
“没想到你们此行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冯夫人听了她们走后的遭遇，不禁沉沉叹了口气。
“是啊，我额吉她们说什么都不让我带阿霜姐走，只叫我把阿月姐带回家，让我转告您，千万不许她们再有联系。”宛宁闷闷不乐道，“真是个不好玩的恶作剧。”
冯月昭的药劲刚过，方恢复意识。她原本就留了个心眼，前一晚枫红离开后，便以小解为由悄悄将喝的羊奶吐了出来，用银簪一验，果然有毒。
只是没想到这药劲竟这样大，就算吐出来也依然于事无补。
她气愤于那些北海没落皇族的算计，料想此刻霜晴必然被困于水火，毅然决然道：“我要带她出来。”
“月儿，回来。”冯夫人及时叫住她，“这是她的家事，也是她的业，是她出身父系大贵族注定要闯过的关。你这样强行过去带走她，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让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听了这话，冯月昭愣了一下，适才恢复往日的冷静。
冯夫人走到她身边，轻轻帮她松开手，安慰道：“霜儿是个聪明孩子，若她对你有心，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家里的问题，从而找到我们。若她无力维护你们的情谊，顺从了家里的安排，那便是你们缘浅，没有继续走下去的福分。我们唯一该做的，就是相信她。相信她的聪明才智，相信她对你的感情。”
“是啊，我也相信阿霜姐，毕竟是从前经常和我一起恶作剧的阿姐，她一定有她的办法。”宛宁也点头附和，“那我们就不再叨扰，先告辞了。若您这边有我十姨任何消息，还请麻烦告诉我。”
正欲离去，忽然听冯夫人对她的背影道：“夏小姐不嫌弃的话，不如就留在我们这里。”
“啊？”她疑惑地回过头。
冯夫人缓步走向她，提议道：“像你们这样时常往返雪城和玉阳之间实在太过辛苦，又不安全，不如就暂时宿在我们冯家，倒也方便你们打探亲人的消息。”
“好像也有道理，这样一来我就不至于错过戏院最热闹的晚间场合了。”宛宁稍作思忖后爽朗应道，“那就这么办了，萨娜。”
“是。小姐的，那就，听。”萨娜说不好东灵话，只是磕磕巴巴差强人意。
待管家将她们引去查看房间，苏美奂蹙起的眉始终没能放下。她不解地走到冯夫人身边，问道：“娘，您为何要收留她？”
没想到，这一次冯夫人竟没有给出那种严肃又不容拒绝的理由，只是如愿以偿地笑了笑：“她可是我们的夏晚萤小姐啊。”
“……哦。”苏美奂好像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她喜欢六月玫一样，娘亲这般年纪也有喜欢的行业翘楚。
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可避免地再一次陷入焦虑。好容易送走了两个北海人，结果现在又来两个，处处都是冯月昭的亲信。
尤其宛宁那张酷似霜晴的脸，苏美奂看了就觉得无比心烦。
接下来的日子里，宛宁继续唱她的戏，冯月昭继续在医馆管她的账，苏美奂继续上她的学，得空来医馆帮帮忙，几人也算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自从宛宁定居雪城坐稳了晚间主场，她的名气就和原上的野火一样飞速大涨。一家人每晚去戏院为宛宁捧场，再等她散场后一同回家，这便是几人每日最大的交集。
“晚萤妹妹唱了一晚，嗓子定是累了。回到家姐姐给你泡杯热茶可好？”苏美奂自来熟一般地挽上宛宁的手臂。
宛宁却并不喜欢她刻意的讨好，直接将手臂抽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多谢美奂姐姐关怀，只是晚萤睡前没有饮茶的习惯。”
说罢，她又笑靥明媚地看向冯月昭：“阿月姐你继续讲上次的故事，就是阿霜姐满院子宰鱼那次，她可太找乐了哈哈哈……”
都说宛宁和霜晴容貌尤为相似，冯月昭起初并不这样认为。明明霜晴的头发又红又卷，宛宁的头发又黑又直，眼神也不似霜晴那般精明，而是透着一股天真质朴的傻气。
可唯独她这一笑，露出单边一侧梨涡和俏皮的小虎牙，当真让冯月昭信了这个说法。
在雪城这座不夜城，即使到了这样晚的时间，主街上也依然是灯火通明的热闹。
宛宁一双眼睛不肯闲着，左顾顾右盼盼，突然发现了灯光下艳红诱人的宝贝，兴冲冲道：“萨娜，我要吃糖葫芦！”
萨娜爽快答应着，随即来到卖糖葫芦的大姐面前：“我，糖葫芦，一个，给。”
她那蹩脚的东灵话听得大姐一头雾水。
“这位姑娘是说，她想要您一串糖葫芦。”冯夫人走上前去，又忽地改口，“哦不对，是四串。”
那卖糖葫芦的大姐一听就乐了：“您可真识货，我家用的都是玉阳山里的果子，比别人家的味道都好。”
萨娜听罢连忙摆手道：“那么多，不要。我家小姐，不能。”
冯夫人对她温和一笑，道：“不多呀，你们四个小姑娘一人一串刚刚好，我请你们。”
“谢谢！谢谢！”惊喜万分的萨娜连忙点头鞠躬。
苏美奂也兴高采烈地凑了过去：“好啊好啊，我要草莓的！”
看着眼前氛围如此欢快，冯月昭的情绪却始终做不到和她们一样高涨。听到“玉阳”二字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得生疼。
此时的她第一次觉得东灵的城市有些吵闹，突然就怀念起玉阳的山里。那里没有繁华的街巷和通明的灯火，只有低垂的星空和映月的湖水。
还有……
宛宁拿到糖葫芦，连忙蹦蹦跶跶跑来递一根给她，还不忘打趣道：“阿月姐快尝尝我们玉阳的果子，老甜了，解一解你的相思苦。”
她从宛宁手里接过糖葫芦，道一句“谢谢”，尝一口，轻轻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酸的？”
宛宁见状哈哈大笑：“不是糖葫芦酸，是你心酸。”
本章又名《那些年拉拉受过的冒犯大合集不完全版》，边写边气，爹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2章 堪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