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晴和沈筠溪在冯家安然度过了两年时间。
在这两年不间断的解药调理下,她们体内余毒总算是清理干净,加之六月玫的额外特训,她们的灵力水平已经从原来的不稳定爆发,提升至稳定的中级水平,顺利升入了最高级的学段。
又是一年入学季,只不过这一年的新生里来了一位特殊的人物——西域汗国的公主。
据说这位公主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就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般光彩照人,有种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的气质。人们都在猜测,她一身珠宝能否买下半座甚至一整座雪城。
许是出于新鲜,又许是出于对金钱的渴望,这位西域公主的到来受到同学们的热烈欢迎,一时间人气超越了最有名望的苏美奂。
向来备受欢迎的苏美奂第一次尝到被冷落的滋味,这让她有种隐隐的危机感。
“什么西域公主,不过也是蛮荒之地没见过世面的臭老坦罢了。”苏美奂气不过,决定一睹西域公主尊容,“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厉害。”
看着苏美奂危机十足的模样,霜晴和沈筠溪只觉得有些好笑,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也随着一起去了。
她们来到西域学部,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厚厚人墙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热闹程度就快赶上那次六月玫组织的比赛现场。
“我是公主的朋友,麻烦让一让。”苏美奂这样一说,不明真相的各国同学纷纷为她让了一条路出来。
霜晴和沈筠溪见状,紧跟在她身后混了进去。
“她好像是西域老汗王最小的女儿,在西域就备受瞩目。看看她父汗为她准备的入学物品,光这一个马车估计都比全学校的楼还要值钱。”
“可是背景这样强硬的公主,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学校?”
“据说呀,校长曾扮作男装在西西亚求学期间,和当时还是王子的西域老汗王成了同窗至交。两人关系甚好,毕业后一直有着书信往来呢。”
一路上听着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她们终于来到了广场中央,亲眼看到这位传说中的西域公主。
此时的公主正身着艳丽的紫色绸缎短衣长裤翩然起舞,身上披着如云霞飞扬的轻纱,一身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镯子金链子随着她的舞步发出清脆明亮的声响,闪耀着与她一头卷曲金发相同的华贵。
她的皮肤很黑,在太阳底下却折射着耀眼的金属光泽,这不禁让她们想起了同样来自西域的外嫲嫲,北海当今的太后。
“还以为多漂亮呢,原来这么黑,看上去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像个仪态端庄的淑女。”苏美奂轻蔑地嘲讽道,“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堂堂公主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跳舞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看,不觉得失礼吗?”
“我们那边的民族个性就是喜欢载歌载舞,这是我们表达情感的方式。”沈筠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不懂就别瞎说。”
就在这时,公主的舞蹈到达了尾声,她身侧仆从手中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罟娜孛·萨哈菈耶·木儿塔札汗公主带来的精彩绝伦的舞蹈。”校长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带头为公主献上掌声。
很快,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掌声接连响起,热情高涨的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尽管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清这长长一大串繁琐的外族名字。
“什么什么?她叫什么?”霜晴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筠溪姐姐你听清了吗?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清……”
沈筠溪则回应她道:“你连咱们皇外嫲嫲的名字都不曾记住,这位不曾谋面的公主,听不听清也就不打紧了。”
那西域公主只是双手环绕在胸前,用漠然的目光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周遭众人。
“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寝室?”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又带着略微沙哑的磁性。
这一问,问得主持现场的校长有些尴尬。
只见校长眉毛都耷拉了下来,但还是保持着仪态道:“请您稍等一下,您父汗交代我校为您准备的豪华寝室还稍微有所欠缺。”
西域公主则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不必那么复杂,我不需要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只想立刻回去休息。”
苏美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恼火地嘟囔道:“她到底在拽什么?这是在我们东灵的土地上,又不是在西域,真是不知礼数。”
谁知在这嘈杂的广场,苏美奂这不大不小的声音竟被西域公主听个正着。那西域公主上挑的眉眼一斜,携着一阵玫瑰与胡椒混合的馥郁浓香,挪步至苏美奂面前。
“你——”她略拖长音的语气听不出究竟是何情绪,“再说一遍。”
这一举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尤其那些西域来的学生,都在用紧张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公主。
苏美奂头皮一凉,在她眼中西域人生性野蛮,都是十足的危险人物,若是当众和西域人敬仰的公主起了冲突,只怕后面有她受的。
她即刻收敛情绪,毕恭毕敬地朝公主鞠了一躬:“尊贵的罟娜孛·萨哈菈耶·木儿塔札汗公主殿下,我是说,您的魅力就像那上好的绫罗绸缎上用金线绣出的玫瑰,我只一眼看去,就对您产生了深深的仰慕之情。”
“哼,这当然不用你说。本公主的魅力无人不知,哪怕是到了你们东灵。”西域公主轻慢地扬起了头,“不用叫那么一长串,叫我罟娜就行了。”
“我天,那一长串拗口的名字,苏美奂到底是怎么记住的……”霜晴悄声对一旁的沈筠溪说道,“只是那西域公主好恶劣的态度,不想来就别来呗,来了又非得摆谱,真让人看着不爽。”
“可别乱说。”沈筠溪提醒她,“她的父汗,当今西域汗王可是咱们皇外嫲嫲的亲弟弟。算起辈分来,这位公主还是我们的表姨呢。”
离近了看,这位公主虽与她们有着不同的肤色瞳色和发色,五官轮廓也更为立体深邃,却也能大致看出与她们有些相似的。
“后面窃窃私语的那两个。”罟娜公主很快留意到了她们的存在,“你们看起来让我很不舒服。”
霜晴一听这话也有些恼火,于是上前一步问道:“尊贵的公主殿下,敢问这是为何?”
罟娜公主也丝毫不加掩饰,直接了当地回应道:“你们的脸,实在惹人生厌。”
回到冯家,几人都攒了一肚子的怨气,用起晚膳来显得没有往日那般活跃。
冯月昭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升入新的学段不开心?”
“西域学部新来了一个性情很恶劣的公主,真是气死人了。”霜晴愤愤道,“明明我们也是公主,却不得不为了隐藏身份忍气吞声任她羞辱!”
“你说的,可是西域最小的公主,罟娜孛·萨哈菈耶·木儿塔札汗?”冯月昭早有所料一般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沈筠溪肯定道,“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们的脸惹人生厌,明明我们没有冒犯过她。”
“是呀是呀,她对校长和同学们的态度都很粗鲁,就好像从来不知礼仪教养为何物。”苏美奂对那位傲慢公主更是没什么好印象。
在一旁默默聆听的冯夫人终于放下碗筷,开口道:“你们莫要这样说。那位罟娜公主,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苏美奂不太理解这话的含义,只反驳道:“苦命?我看她可是风光极了。”
“你们没有留意云京的消息。”冯夫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西西亚人架空西域汗国已久,至此打算在西域境内彻底改朝换代,甚至向老汗王提出求娶公主。老汗王便以出国留学为由,先一步将未曾婚配的罟娜公主送来东灵,这才保住了公主的人身安全。”
她说着说着,面上的忧色也愈发深沉:“西域怕是很快就有大的战争了,罟娜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无力,她心里应该很难受。你们就别和她计较了。”
听着这极其相似的经历,霜晴和沈筠溪内心的怨愤一下子消了下去,忽然很同情那位公主。她们和她有着相同的遭遇,便能对那份被迫离乡的忧愁苦痛感同身受。
“可是,她为何不能留下应战?”霜晴不解道,“我们被送走的时候年纪尚小,可那位公主看起来少说也有十**岁,完全具备成人的行为能力。”
“西域不比你们北海,女子从来没有参军作战的资格。她们自出生起,便被圈养在自家宅邸,唯一的价值就是四处联姻。如若公主不离开,只能被当成贡品献给西西亚的王上,为西西亚合理吞并西域多添一个筹码。”
听了冯夫人的解释,她们不禁背后一凉。
“那这样的话,我们的十姨早年去了西西亚留学,后来就没了消息。想必她也是……”沈筠溪已经不敢再说下去。
说好听点是去留学,其实就是皇舅出于无奈之举,将最年幼的妹妹送去当了人质。
由于十公主离开的时候年纪尚小,无人将其称为“和亲”,可每个人都默认她必将成为西西亚的媳妇,不会再回到北海故土。
日子一天天过去,西域公主的插曲逐渐被人们遗忘,大家都回归了平常的节奏,关注点重新变回学什么、吃什么和玩什么。
只有霜晴和沈筠溪,会暗暗忧心着那位无法相认的表姨。
夏季的暑热逐渐散去,秋高气爽的明朗天空之下,窗外瑟瑟秋风又送来了一个令人心冷的消息:
北海的西部草原一族不肯投降西西亚,顽强抵抗两年最终败下阵来。西部首领被公开处决,不知去向的大妃和王女被列入最新通缉名单。
至此,西部草原族灭。北海皇帝在西西亚武力威胁下,被迫割让了盛京和整个西部草原的土地所有权,和太后一起被赶入玉阳的旧皇宫继续软禁。
这便是彻底掐断了霜晴和沈筠溪思乡的念想,告诉她们,从此盛京和西部不再是北海的国土。
她们再没可能回到盛京的家了。
得知这一消息,她们心中的愁绪又深了一笔。这几年来真的发生了太多事,自盛京这一最西端防线被攻破以来,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坏的方向发展:北海战败沦陷,两位长公主不知所踪,皇帝太后被软禁控制成为新政府的傀儡,乌希哈谋逆伏诛,众皇亲下落不明,现如今又失去了盛京与西部两块至关重要的土地……
若说盛京是北海人西征抢过来的西西亚领土,现在也算物归原主。可西部草原自古都是北海的土地。东部与西部素有姻亲往来,先帝的四公主懿瑶,她们的四姨就曾和亲嫁入西部为王子大妃,西部地区早就是北海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她们又开始忧心起她们的额尼和亲族们。纵然冯月昭和冯夫人陪在她们身边劝慰,却也无法消散这秋日里的无边愁闷。
苏美奂这两年里依旧和她们不睦。于是冷眼看着她们的一言一行,内心虽无半分触动,却还是装作深受感染的样子。
“筠溪姐姐,霜晴妹妹,不再悲秋了好吗?”她将眼角揉得微微红,“我可以满足你们的任何心愿,只要能让你们摆脱哀伤。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在我家过得开心些啊。”
她这一个“我家”再次提醒了霜晴和沈筠溪,她们到底只是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外族人而已。
霜晴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难以喘息。她闭上眼睛,感受着早秋清风里的丝丝凉意,她轻轻吟唱着赞颂北海故乡的歌谣:
“啊金色的雪山我圣洁的故乡,和太阳一起闪耀在东方……啊银色的月亮河在风中流淌,是苍天嫲嫲赐予的吉祥……”
一旁的沈筠溪听到,也跟着旋律倾情合唱。也许只有这样,两位漂泊在外的亡国公主才能找回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属于故土的亲切感。
冯夫人听着她们忧郁的歌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思乡之情,眼眶不禁微微湿润。
“孩子们,我要带你们去个地方。”她说,“一个适合排解忧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