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六月玫带领着两个姑娘穿梭在售卖传统乐器的街道。
“我们不等涵姐姐,就这样擅自离开酒楼,是不是不太合适?”对于六月玫此举,霜晴是相当的不快。
先前冯霜涵一个眼神,她就看懂了其中的危险信号,却又不好和这两个初识的东灵人明说。
“你姐姐去了太长时间,再这样等下去,我都怕有店铺关门,买不齐东西,还得下次再来一趟,那太麻烦了。”六月玫则一副为她们着想的样子,“我们很快就能完事,再回去和她会合也不迟呀。年轻人要懂得变通,别太死性。”
“老师说的没错。”苏美奂附和道,“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霜晴同学就不要计较了嘛。”
霜晴见以一敌二不占优势,便也只能催促着:“那咱们可一定要快点回去,我怕涵姐姐担心。”
从前在玉阳山里,霜晴曾无数次偷瞧她的涵姐姐练功。她亲眼看着姐姐立于萧萧落木之下,手中长刀一挥,电光火石间,那些枯叶便被当当正正地从中间劈成两半,速度之快,就好像在变一个不得了的戏法。姐姐却全程从容自若,片叶不曾沾身。
因此在霜晴看来,冯霜涵有着顶好的身手,如今肯定是被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绊住,才迟迟没有回来。
可方才在酒楼,六月玫和苏美奂执意先走,谁都不想留下继续等待。霜晴不愿落单,怕独自留在酒楼有危险,心想还是人多比较安全,也就无可奈何地一同跟了来。
她不想理会一路上苏美奂对六月玫的赞美奉承,只顾看着远处那些高楼,先是红瓦搭成的顶子在云雾中变得若隐若现,只剩半截白墙筑成的身子露在外面,后来一点点地,那半截身子也被满天大雾所笼罩,到最后,甚至连前方的路也看不清了。
“奇怪,怎么突然起雾了?”据霜晴了解,春季的雪城风大又干旱,不容易起雾才对。
如此反常,只怕是有诡。
“我不是本地人,近期才来到这边,不太清楚这边的气候呢。”六月玫摇头道,随后向霜晴伸出手,“雾越来越大,我们最好尽快找一家店进去避避。来,跟紧我。”
霜晴一时间不知所措,好像出自本能地接受六月玫从大雾里伸过来的手,跟着她进入街边一家店铺。
这家店内陈列着各种古色古香的东方乐器,却空无一人,静谧得诡异。霜晴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一转头却发现不见了苏美奂的踪影。
此刻,只剩她和六月玫两人在这里,她不禁对这个奇怪的新老师展开全方位的怀疑。
毕竟第一眼见到她,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她是个早有预谋的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感知到了她的存在,才掐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
况且,她和灭了北海的西西亚之间,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你。”霜晴抽出藏在腰带里的短刀,戒备地对准六月玫,“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就在这时,一阵迷幻的歌声如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雾气一般乍现,充斥着整间店铺。六月玫还没来得及回应她,身体就已经开始晃动,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霜晴见状,忙警觉地后退几步,惊道:“喂,你怎么了?”
只见六月玫扶着脑袋,颤颤巍巍地摸索到近处的桌椅,瘫软地坐了下去,用手肘撑在桌上。
“是……海妖的歌声……”她努力将眼睛睁开一半,说话的声音都虚弱了不少。
海妖……
霜晴曾在懿欢长公主的藏书中看到过这种生物。
大陆的东西方均有记载,海妖即黑化的人鱼,是一种凶狠可怕的妖怪。她们潜伏在深海,歌声具有迷幻性,可让过往船只上的人陷入沉睡,随后制造海上风暴,将其卷入海里杀死。
霜晴只当这些都是传说里的生物,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以为六月玫有意骗她,不禁有些恼怒:“你别装了,快醒醒。明明我也听了这歌,不也没有陷入昏睡,好好的清醒着呢。可别看我年纪小,就拿我当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忽悠!”
可六月玫已经睡眼迷离:“老师突然好困,就让老师睡会儿……”
话音未落,她双手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嘿!醒醒啊老师!”霜晴这下真的急了。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诡异的歌声充斥在整个房间。
霜晴急忙去开门,想要逃离这个古怪的地方,却发现此处被人设下了结界,与外界分隔开来。
“别动。”
只听一声沉闷的男音响起,霜晴突然感到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一把匕首正抵在她的动脉旁,吓得她大气不敢出。
“奉上面的指令,来取阁下性命,请见谅。”一句话说完,那把匕首一闪而过。
霜晴反应快,及时躲开了那把致命的匕首,却由于用力过猛侧倒在地。借此机会,她才得以看到对方。
这是个高大壮硕的男子,一袭黑衣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黑色的帽子和面罩遮住了样貌,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像鹰目一般冰冷狠戾,阴得寒气逼人。
见对方这般模样,霜晴吓得身体一僵。
她在大山里生活四年,营养不良导致瘦弱乏力,细颈削肩的单薄身体完全无法与之正面抗衡。
黑衣男见一击没有命中,即刻紧握匕首朝她走去,准备发起下一轮进攻。
霜晴下意识一声尖叫,一个骨碌站起来,拖着僵硬沉重的身体,在空间有限的店里四处逃窜。
怎么办?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时间一长体力会消耗光的。
眼见黑衣男举着匕首在身后穷追不舍,霜晴努力保持呼吸规律,头脑飞速运转着。如果店里的歌声真的来自海妖,那么一般人听了必定会沉睡昏迷,可这黑衣男子丝毫没有受到歌声影响。
他打一开始既没有释放灵力,也没有施展法术,只是不断使用蛮力,像条发飙的大黑狗一样四处追着她跑,想必是不会灵力和法术的。
这样看来,没有猜错的话,问题或许出在他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验证猜想,霜晴不断地高声尖叫,喉中发出猫爪挠玻璃一样的声音持续有几十秒,一边叫一边留意着那人的反应。
这样刺耳的声音,一般人听到一定会有所反应。那人却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霜晴见状故意放缓了速度,等着那黑衣男子追上来。
闪着寒光的刀刃直直落下,距少女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颊只有一指距离。她迅速向左侧蹲,躲过男子手中的匕首,并看准时机伸出右脚将男子绊倒在地。
看着他整张脸重重砸在地面上,摔晕了过去,霜晴像给狗检查耳道一样揪起他的耳朵,果然发现了里面压得紧紧实实的棉花球。
“切,这点小伎俩来对付你姑奶奶?”霜晴说着,上挑的眉眼轻蔑一斜,随即她从男子耳朵里揪出那两坨棉球,用指尖弹飞出去。
店里的歌声还在继续。
黑衣男子缓过劲来,举起匕首正欲还击,身体却变得不听使唤。
“不好!”他来不及捂住耳朵,就开始摇摇晃晃,跳起杂乱无章的舞步,挣扎没多久,再度晕倒在地,沉沉睡了过去。
“这就不行了?还以为你多厉害呢!”霜晴用脚踢了踢他的脑袋,没有得到任何回馈。
就在这时,门开了,冯霜涵带着苏美奂焦急地冲了进来。霜晴看到她们,眼里顿时有了光,店内的歌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霜晴妹妹!你还好吗?”冯霜涵关切地问道。
“涵姐姐!”霜晴立刻奔了过去,扑进冯霜涵怀中,笑道,“我没事,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冯霜涵轻轻摇了摇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看到她安然无恙,才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六月玫醒了过来,眼睛半睁半闭带着淡淡的迷离:“发生了什么?”
冯霜涵和霜晴同时瞥向她,默不作声。
苏美奂哭哭啼啼地来到六月玫面前,讲述了她方才的一系列遭遇。原来,她方才在大雾中好像受到什么幻术影响,不经意间就迷失了方向,回过神来发现竟只剩她自己一人。正当她吓破胆子无助得大哭之时,这位涵姐姐及时从天而降带她走出这迷雾。而后她感应到了这边的法术结界,带领冯霜涵找了过来,哪知刚用法术破了门上的结界,就看到这番景象。
“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没想到这音乐城竟会这样危险,我……我想回家找我娘亲,方才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亲了……”苏美奂眼泪汪汪地看着六月玫。
六月玫一如往常眉目着带笑,悠然安慰她:“好,好,此番的确是我看护你们不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撤吧。”
冯霜涵将警惕的眼神从六月玫身上移到地面,肃声道:“离开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处理。”
随后她让众人在店外等她,她自己则走向昏迷在地的黑衣人,扯下他的面罩。
是西西亚人的面容。
“要不顺便检查一下他身上,看看有没有某种组织的刺青之类的。”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像奶酒,清甜与辛辣混在一起,沁人心脾。
冯霜涵听到是霜晴折了回来,依旧肃声道:“不是让你先走?”
“请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好吗?”霜晴蹲在她的身边,认真道,“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和你并肩作战……”
话还没说完,霜晴眼前就一黑。
冯霜涵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使得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只能感受到掌心生出的老厚茧子。
这些茧子是冯霜涵作为月影暗卫的证明,她六七岁起便拿起了武器,每日同乌希哈为她挑选的刺杀目标打交道,从与她年纪相仿、手无寸铁的东灵奴隶,到各国杀手死士。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杀死,踏着一具具尸体,将亡魂献祭给月神。
因此,她的手与白嫩柔滑无缘,从来都是粗糙厚重且强劲有力,无论多强的敌人,都能被她手中的月影弯刀夺去性命。她的心也与天真柔软无缘,从来都是敏锐疏离且洞明世事,无论多少的杀戮和鲜血都能令她视若无睹,甚至不会为此皱一下眉头。
快准狠地送了那黑衣人见阎王,冯霜涵从容地擦干刀上血迹,只担心从未见过血腥场面的霜晴会有所不适。
便只淡淡对她道:“不想你做噩梦。”
最终,她们也没有在那黑衣人身上发现任何线索。于是此行结束后,霜晴陷入了新一轮头脑风暴。
她当晚便找到了沈筠溪,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担忧地问:“你觉得,是不是还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沈筠溪后怕之余,亦是有些不解:“为何这样问?”
“涵姐姐和苏美奂都是被人刻意引开的,她们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次的袭击摆明了只针对我一个人。”霜晴认真地分析着,“黑衣人来自西西亚,门上的结界是西方法术,那个可疑的老师也和西西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次发动袭击的人想必和西西亚势力有关。我想,或许是我暴露了北海公主的身份,引得西西亚斩草除根。”
“按道理说不会。”沈筠溪思索片刻答道,“知道我们名字和样貌的人少之又少,都是我们的亲属和下人。要么留在了北海,要么就在咱们府里。”
思来想去,她们觉得府里出了联合西西亚的细作。
她们府里的下人都是当年从盛京逃往玉阳路上收留的失去亲人的年幼农奴,目不识丁,北海官话尚且说得勉勉强强,别的语言更是一窍不通。
这些人中,唯有哈日伊罕勤奋上进。她们在玉阳的时候曾见过,那哈日伊罕偷偷拿乌希哈的书向冯霜涵讨教,其中就有不少是外文书。
想到这里,霜晴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们去问一个人,她一定比我们更了解那哈日伊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