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善把钥匙对准锁控，插进去，一拧，箱子里放的不是奇珍异宝钻石金条，是封面歪歪扭扭写着斗大名字的田字本，往下一翻，田字本变成横线本、笔记本。
没关紧的房门传来高兰的吆喝声，叫苏言善给她找扳手。苏言善大声回应，把还未来得及翻阅的本子随手一放，走出去了。
——
我哥是被我爸妈抱养的，我从小就知道。
从我会说话有记忆开始，街坊邻里明里暗里都会告诉我，我爸妈抱养了我哥，我哥给我们家带来了福气，才有了我。刚开始我懵懵懂懂，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回到家之后有一句学一嘴在饭桌上提起，爸妈很生气，比我大八岁已经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哥哥一改平时在我面前成熟的小大人模样，哇哇大哭。
爸妈连忙去哄他，没有人理我，头一遭没有大人围在我的身边，我眼珠子一转，硬是憋出眼泪，扯着嗓子大喊，拼了命一样要比我哥声音大，没办法，我妈只能把我从儿童椅上抱起来，抱到阳台边上去哄。
只剩我爸安慰已经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哥。
我洋洋得意，哭得更起劲儿了。
半夜尿急，翻身起来想找妈妈撒娇带我去上厕所，但是床上没人，摸摸床铺，已经凉了。我摸黑下床，有点害怕，踮脚把卧室门轻轻打开，发现餐桌边的小灯亮着。
我哥和我妈都在坐在那儿，餐桌上放着肯de基，我馋了好久，每次路过都让爸妈给我买，可是没用，他们说我小，吃这些不卫生，就儿童节带我去吃过，哦还有上个月，我哥小升初保送本校，得了一笔奖金，偷偷请我吃了，但是不让我点冰淇淋和可乐！还只让我吃一点点！
但是现在，那个大袋子一看就装了好多好吃的，我妈笑着看我哥吃，我哥选了个大饱满的肉块给我妈，我妈还推回去让我哥吃，摇摇头说自己不喜欢。
我忘了当时的感受，但是昏黄灯光下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到现在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我也只是悄悄关上门上了床，蒙头大睡，结果半夜尿了床，被我妈掐了屁股，我哥还进来帮我们换床单。
从那天后我就开始欺负我哥，但是欺负他没意思。比如，我趁爸妈不注意抢他碗里本来我俩一人一个的鸡腿，他不生气，筷子去夹肉，我抓紧手里的勺子，使劲儿去敲他的筷子，他也不生气，睁着大眼睛看了我一眼，就去夹他面前的青菜了。
哼哼，青菜有什么好吃的，吃得那么开心？
上小学之后我学写字，老师布置的一二三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写呢，我妈就教我写名字，不仅要写我的，还要学我哥的，我爸妈的。
我不愿意，我妈就按着我写，还让我看旁边端端正正自己写作业的我哥，让我学学他。我哥肯定听到了，但是他眼睛都没离开过课本，仍然端端正正写着字，我生气了，把笔一摔，大声喊，我不学了！
把我妈给气得，抄起衣架就要来打我，我哥这才放下笔过来拦，但是他很过分，动作太慢了，我妈都扯着我衣领打了我好几下，他才把我从我妈手里抢过去。我生妈妈的气，屁股又辣又痛也不让妈妈看，最后还是我哥把我裤子扒了，让我趴在床上，他要给我上药，药涂在屁股上凉嗖嗖的，我嘶嘶抽气，口齿不清地说我讨厌他。
我哥按在我屁股上的手停了，我还没知没觉地在那儿重复我哥到底有多讨人厌。
但是那天我学会了我的名字和我哥的名字怎么写，我哥教的。
我叫苏言善，我爸是个半吊子文学家，天天东拉西扯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也天天和我讲我的名字取自“与善任，言善信”，希望我做个怎么样的人，还告诉我，当时还想把我哥名字改成苏言信，被我妈反驳回去了，我妈嚷嚷哪有弟弟出生让哥哥改名字迎合弟弟的？
我哥叫苏顾君，比我还文绉绉的字，不如叫言信呢。
我一笔一划写我和我哥的名字，写了满满一大页纸，我妈才满意点头，放下了手里的衣架。
反正从那天起，我妈辅导我作业手里都抓着衣架，她心情十分好的时候，才会把衣架放在旁边。我也不笨，我写作业牢牢挨着我哥，这样我妈要打我的时候，我就躲我哥后面，让我哥挨几下，帮我分担点，我妈误伤了我哥，会心疼的不得了，丢下衣架就去检查把我哥哪儿给打疼了。
我妈很喜欢我哥。
对喽，大人都喜欢这样装模作样的小孩。打我有记忆，我哥就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捡活儿干，我爸老不在家，我哥就跟着我妈，洗衣择菜扫地照顾我，没有他干不了的，逢年过节亲戚来家里，也是他端菜倒水忙前忙后，还要负责我们几个小孩，吃完饭后，一大家子打麻将看电视唠嗑，他就在厨房洗碗收拾，最开始他还要踮脚，后来直接一伸手就可以把碗放在橱柜最顶上。
我就喜欢看他干活看他受累，他在厨房里忙，那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角落玩玩具，时不时看他一两眼，监督他。这时候客厅就要传来话说我们哥俩感情真好，我爱粘着我哥。
麻将声哗啦哗啦，可我还是听到了，我把玩具一摔，我哥就只回头看了我一眼，确定我只是玩玩具玩腻了，没有受伤摔倒什么的，他又专心洗碗去了。
他总是这样，做一件事就投入全身心，要一次性做完，要一次性做好，做到最好。
我哥成绩好，升学之路畅通，初中就参加了什么比赛来着，保送到市里最好的几所高中都没问题，当时几个学校招生办老师快把我家门踏破了，几个老师争红了脸，最后我哥还是选了蓉大附中，因为我爸老是在念叨。
确定保送那天，妈可高兴了，做了一桌子的菜还不够，差遣我去买卤煮烤鸭凉拌菜，回去路上我给自己买了个冰淇淋，边吃边盘算路上吃多少口，这样回家的时候我哥看到我有他没有，他就眼馋吧！又不是保送大学，搞这么隆重！
但是我哥没什么反应，只是把我手里的菜接过去，叫我吃完去洗手。倒是我妈，又念叨我，说我窄心肠小肚子，只想得到自己，没说给哥哥也买一个，哥小时候的零花钱都给我买零食了。
也不是我抢的，是他自愿的好不好，虽然我软磨硬泡撒娇挤眼泪，那也是他没定力。
等到我妈和我哥把菜都摆好，我爸注意力才从电视上移到我们娘三儿身上，从沙发上坐起来，又在餐厅椅子上坐下来。
“我们今天就是庆祝小君初中毕业，顺利进入理想高中！初中三年辛苦了，高中三年妈妈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熬夜太晚，每天学得开心！”
我没憋住，喝的水快喷出来了，我妈祝人学得开心，除了我哥能接受，也是没谁了。
我妈瞪我一眼，先给我哥夹了个鸡腿，又给我夹了个，筷子一转，敲在我手上。
“都三年级了，筷子还是拿不稳，看你长大了能吃到什么饭。”
“那我哥那么厉害，他不能给我喂一辈子饭吃啊？”我假装向我哥甜笑，他吃我这一套，于是我趁机说，“哥，一个鸡腿不够我吃。”
话音刚落，我哥就把还没来得及吃的鸡腿夹给我，我妈皱眉，又要骂我。
“行了行了，今天多好的日子啊，两个孩子感情好你就别管了。”一直在旁边喝酒不说话的我爸出来打圆场。
我妈狠狠瞪我爸一眼，又夹了好多肉给我哥，叫我哥别惯着我，别理我。
哼，我哥才不会呢。我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腿，朝我哥吧唧嘴，我哥好像没看到，我又被我妈说了。
我哥上高中之后就得上晚自习了，每天晚上我睡着了他才回来，我有时候听到动静醒过来，摸摸脸下床开门站在他面前。
“吵到你了？”我哥用手指刮刮我的鼻子。
“想你想的，一天没见你了。”我妈给我哥端了碗面。
“才没有！”我冲着我妈喊，“我也要吃！”
“给你沙包拳头吃不吃？也不怕积食，到时候肚子痛又缠着你哥哭，非要你哥给你揉肚子，你把自己个儿当皇帝了，羞人！”
我气冲冲跑到厕所，把门甩得震天响。偷摸听着我妈去厨房忙了才出来。
“过来。”我哥向我招手。
我才不想听他的话呢，但是他手搅着面，肯定是要给我吃的，我其实不饿也不想吃，但是不吃的话我不就露馅儿了吗？所以我还是抬着下巴走过去，我哥果然是要给我吃面，我哥夹起来几根面，在我吸溜呲溜吃面的时候把面夹断，还扯了张纸给我擦嘴，拍拍我屁股，赶我去睡觉。
可我不想睡，我说要看他写作业，我哥缠不过我，让我坐在他床上等着，我等着等着直打哈欠，我哥好像嫌我吵到他了不耐烦地放下笔过来哄我睡觉，隔着被子轻拍我的背，我哥的被窝好暖和也很好闻，明明家里都是用一袋洗衣粉，可是哥的衣服啊被子啊都是最香的。
多半是妈妈偏心，给哥用了最大量的洗衣粉。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我妈来抱我回房间的时候我醒了，不开心，挂在我哥脖子上不松手，我妈怎么拖也不放手。后来我就和我哥一个房间睡了。
我又不吵我哥，他做作业我就看着他，困了我自己知道盖被子躺好，我妈担心我打扰我哥学习完全无稽之谈！
对了，“无稽之谈”还是我翻我哥课本学到的呢，写作文用到了，老师还说是高级词语哈哈哈哈。
我哥放假难得要和同学约着去外面玩，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和二龙哥他们去打篮球，听到妈妈要塞给哥哥钱，说游乐园买的东西贵，叫他收着，别的同学买了他也要买，不要一个人站在那儿。我没听完就跑过去站他们面前，“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去？”我妈拍我脑袋，“你哥的同学你又不认识，你去了你哥还要照顾你啊？屁大点事情多。”
我扯着我哥衣角，摇摇晃晃。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我哥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还是蹲下来，看着我眼睛，“下次好不好，哥这次和同学约好了，下次哥单独带你出去玩。”
我妈把我拉开，竟然叫我摘豆角，我听着哥关门的声音，把豆角扯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