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日,褚破备好礼品,将自己打理一番第三次去了泰和山庄。
褚破上辈子是孤儿,在校时假期做过义工,工作后密切联系片区老人,基本上关爱老人这一块一直拿得出手。
季老夫人再三挽留,吃过午饭的褚破也实在不好意思再蹭顿晚饭,终于全然脱身。
中承街口,褚破再三决断,还是绕路去了西市。
明日中秋,明落声称照常过,经过褚破多番打探得知,都尉府的照常过,一般都是略过。
采买了些干果糖饴,在街角的油铺前,褚破被人挡住了去路。
对面一张面无表情的国字脸甚为熟悉,褚破在见到这张脸的下一刻,抱紧了手里的东西,舒然一笑,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中秋佳日,万里晴空。
好天气,好日子。奈何糟心的人和事从来不会挑日子找上门。
都尉府的中秋和往常的日子别无二致,近几日,各路惊羽卫领了任务循着那本册子上的线索各自查探,甚至要比往常忙碌许多。直到暮色四合,葆风街陆续冒起炊烟,廉况带着老母亲做好的糕饼挨家挨户的送。到此时,众人才发现褚破不见了踪迹。
悄无声息的失踪,毫无半点头绪。丁乾带着褚破昨日去过西市的消息回来,明落放下案卷,眉眼不见一丝异色。
丁乾心里有些讶然,这种熟悉的情形仿佛就在不久前才发生过。抬眼看了看他家大人,想要说的话始终没能开口。
宰相府门前石狮子还是那副威武模样,明落看着匾额上熟悉的“相府”二字,心中滋味连自己也无法诉清。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这里了,门前小厮双眼放着光,一脸惊喜的将人迎进去,老管家更是激动地双手颤抖,眉梢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越发的深邃。
内府凉亭里,褚破正奋力的剥着螃蟹。
明菊飘香,碗碟里盛着蟹醋,冰上镇着米露,满桌的酒菜散发着馥郁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亭外的下人们纷纷行礼,明落步上凉亭,凭栏旁站着的老者缓缓侧身。
北堂戚看着月下俊朗的人,眼角不经意间闪过不明的光彩,经年之久,他的小儿子再次站到了自己眼前,在这个曾经成为家的地方。
褚破满手湿润,坐在那里,笑的一脸惊喜,“大人,相爷请吃饭呢。”
明落不动声色的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朝北堂渡一揖,“相爷。”
北堂戚笑的温和,对这样的称呼早已熟络,只经自落了座。兴许是年纪大了,人到中秋总会对月怅叹,偌大的相府辉煌依旧,只是人丁寂寥。谈不上对团圆的渴望,只是突然想到千秋岁宴上因着褚破的缘由,儿子多出的一些情绪让他生出些别样的感慨,思虑一番,才又命人重新将褚破请了来。
北堂戚看着座位上毫无尊卑一派自在的年轻人,再看一眼近前站着的明落,突然有些发笑,扬着嘴角难得的饮尽了杯中酒。
褚破颇为怡然的摆正身旁座椅,热络非常,“大人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饿死了,累了吧大人?”
明落看一眼那人双眼,无声落座。
面前多出个青瓷盘,蟹壳里盛着剥好的蟹肉,白肉金黄,带着浓郁的蟹香。
褚破熟络的递上筷子,又将不远处那碟没有添姜丝的酱醋放置到近前,想了想,又从身后驾着的小火炉上取下白瓷酒壶,带着药香的黄酒滚烫,浅褐的酒液上浮动着白雾。
褚破笑着,“螃蟹太凉,大人不能多吃,喝点黄酒好去寒气。”
北堂戚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见明落动起了筷,褚破已然放心的吃起来。
明落近半年来调理的很好,面色依旧苍白,却已没了先前沉郁的病态。
一大口米露灌进去,褚破眼见北堂戚似乎在发怔,催促道,“相爷,快吃啊,饭菜要凉了。”
美食当前,褚破大概不觉得此刻食不言有什么尴尬,三人沉默的吃着,远处的老管家将不算清瘦的身形掩在拱门后,时不时拿衣袖抹抹眼角。
“明大人近来气色不错。”北堂戚还是打破了沉默。
不知是想到什么,扫一眼身侧吃的不亦乐乎的人,明落眼角带上笑意,说道,“相爷挂怀,御医的方子甚有疗效。”
明落记得药方刚从宫里送到都尉府那天,褚破软磨硬泡的将方子要了去,走遍了京中各大药铺,大小郎中问了个遍,直到确认了那些药材温补益气才罢休。更遑论他时不时去膳堂做一些时令进补的膳食,变着花样的送到自己嘴里。
初夏时节的山果还带着些许酸涩,明落想起那些被褚破切出兔子形态泡进槐花蜜水里的样子,不禁勾起嘴角。
北堂戚吃惊不小,没由来的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来回打量。
明落收到视线,换了话题,“相爷,都尉府欲请三法司几位大人喝茶,不知相爷可有觉得不妥之处。”
北堂戚闻言眯了眯眼,“都尉府办事向来仔细,怎会有不妥之处,只是周大人石大人恐喝惯了家眷从后宫得来的赏赐,一般的贡茶怕是不好入口,明大人需得多费心才是。”
明落戏谑一笑,“惊羽卫奉的茶,自然都是好茶。”
北堂戚眸中精明一闪,突然问道,“听闻都尉府中活捉了一名青衣社成员。”
明落说,“那人已死,但近日从洛城带回来三个,另有三个晁介正自抚州押回,总有能开口的。”
北堂戚呷一口黄酒,老怀大慰道,“明大人诸事顺遂实在是件喜事,自然,褚师爷功不可没。”
什么三法司什么后宫,他连死掉一个蓝皮鼠又捉了几个蓝皮鼠也是才知道的。一再降低存在感的褚破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后背的冷汗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终于还是被提及,褚破决定祭出法典。
褚破说,“大过节的,谈工作多扫兴,难得月圆人团圆,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褚破想,他脑袋里得有多少水才能跟一对父子俩谈论风月。
明落斜眼看他,语气说不出的清淡缥缈,“哦?师爷所说风月,可是指听风楼的阿颜姑娘,听程实说,你与阿颜姑娘把酒言欢直至深夜,可是回味无穷?”
褚破放下筷子,将一盘菊花酥递了过去。
“大人,相府的糕点比宝陈记的还好吃,香甜起酥到掉渣,一点不粘牙,大人快尝尝。”
明落笑着取下一块糕点,放进褚破的食碟中,“既然好吃,你便多吃些。”
北堂戚沉默不语,捻着胡子看向那盘菊花酥。
失踪的人找到了,中秋家宴的酒也喝够了,两人告辞后便顺着朱雀街一路步行。
月圆如银盘,两道身影并肩走在长街,间或有行人三两而过,纷纷侧目。
褚破看着的脚下身旁人的影子,看的很仔细,好像想把那人影的轮廓也在脑海里描绘上千百遍。等发现那人影侧过头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时,褚破莫名红了脸。
明落问,“米露也能醉人?”
褚破大窘,“天热,燥的慌。”
明落又问,“你与相爷关系越发的好,怎么,可想换个门楣?”
褚破没想到被揶揄,只好苦着脸央求,“大人,要不你跟相爷说说,再喊我过去时能不能不打晕扛走,其实我是有些恐高的,双脚离地太高我会变笨。”
明落被逗笑,褚破也跟着笑,笑月下桃夭风姿潋滟,让人无法自拔。
小院门外,褚破再次叫住明落,自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摊开来,推过去。
“大人,这是我借相府厨房做的月饼,八仁的,虽然卖相一般但味道不错。”
明落看着眼前人手中那两个不够浑圆却胜在鼓胀饱满的八仁月饼,说不出什么心思,一时间没有动作。
褚破抬抬手,“馅料都是我昨天专程去买的,特意做给你吃的。”
想起先前就在此地,眼前的人一手端着一个青釉瓷盏,其中一个已经被自己挥手打碎,明落抬手拿下一个月饼。
“那便也一人一个吧。”
明落留下个背影,看着消失在转角的颀长身影,褚破缓缓缩回手,将那枚小小的月饼重新包好,抵在了心口位置。月华无声,但那里跳的飞快。
良久,才长长的呼出口气来。
月下的风,是暖的。
褚破:我吃了未来公爹的饭,你吃了我的月饼,四舍五入咱俩算是成家了(开心)
明落:......想自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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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掮客(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