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肉香(三)

离得近了,忽听房内传出杯盘碎裂声,粗了蹙眉,沐嬅染快步上前。

满地杯盏碎片,沐晟坐在一侧,桌上凌霄花的锦绣垫布有些歪斜,沐夫人站在桌旁,一手扶着桌沿,胸口起伏不定。

沐晟的脸隐在烛火暗处,神情看不真切,按下心头没有来的不安,沐嬅染盈盈福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沐夫人一眼看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晚?”

沐嬅染垂首,“布行送错了货,坊里的伙计没核对清楚便下了染缸,废了一批料子,女儿处理此事所以多耽搁了些。”

沐夫人闻言道,“为娘知道你伶俐,坊里的事情交由你办我与你父亲都放心,只是染儿,若你当真愿为爹娘分忧,便不该将心思一味放在生意上,”顿了顿,沐夫人叹息一声,“染儿,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沐嬅染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道,“母亲,女儿还想侍奉二老身前,此事......”

沐夫人眉峰一扬,原本端庄的面容平添一股强势来,“这便是你前些日敷衍指挥使大人的缘由?”

沐嬅染在想,她的娘亲是爱她的,她的爱霸道而迂回,是不显山露水的引导,是不可忤逆的言传身教。

沐夫人说,“自然,为娘自然信得过你,只是今日府上事多,有些事着实让我费神。”

沐嬅染不说话,沐夫人朝门外一声令下,“将那不长眼的东西带上来。”

不消多时,便有一家仆打扮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的提进了院里,隔着门槛跪在地上。

“长生!”沐嬅染猛地见到那家仆惊得低呼出声,随即一脸惊愕的看向沐夫人,“母亲,这是为何?”

沐夫人施施然坐下,“为何?我倒要问问他为何擅自与惊羽卫应话,小小一个花匠,谁给你的胆子,嗯?”

长生跪在那里,脊梁挺直,“回夫人的话,那位大人对园中花卉多有青睐,奴才情不自禁。”

沐夫人说,“好个情不自禁,你本贱奴出身,自愿卖入我沐家为奴,奴才就是奴才,我府上别说一朵花,就是一根杂草,那边的大人不说青睐,纵是折了去都无妨,大人自然可以情不自禁,奴才......”

长生知道,奴才不行。沐府的一草一木,奴才都是不能动心的。

长生在门外被抽了鞭子,血染满襟,皮开肉绽。

看着那个咬牙不发出一声的男人,沐嬅染头一回顶撞了母亲,“母亲,女儿与明大人并无私情,女儿心有所属。”

沐夫人抬手叫停了执鞭的人,理着衣袖,慢条斯理,“好,那你说说,你心仪之人在何处?他是否也心悦你?你现在唤他来,他可敢向我求亲?”

沐嬅染看过去,那个男人的手上还沾着新泥,混着血迹,已然模糊不堪。

她看了许久,长生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沐夫人说,“拉下去,送去庄子上挑肥。”

恍惚着,沐嬅染离开母亲院落,魂不守舍。

母亲要她好生歇着,还吩咐了丫鬟给她炖银耳汤压惊,母亲还说,本就无意将她与指挥使大人拉郎配,说女婿的人选早就定下,在母亲的家乡。

沐嬅染如坠冰窟,一颗心彻底不敢再动摇。

沐夫人的家乡,是南陈。

那个人的名字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一刻,沐嬅染彻底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多日的徒劳隐忍,也放弃了满园的花,和养花的人。

沐嬅笙才从同好的小姐妹家中玩闹归来,风风火火的朝着母亲院子奔来,肆意洒脱,欢乐的如同幼时一样,她总是那般天真烂漫。

姐妹二人打了照面,沐嬅笙盯着她的脸,问,“阿姐,你怎么脸色不好?”

沐嬅染宽慰着笑,“只是有些累了,爹娘有事要说,你晚些时候再过去吧。”

小姑娘眉眼弯弯的应下,说她今日得了闺中密友所赠的织罗绢,她要绣两方手帕出来,各绣一株并蒂莲,与姐姐一人一块。

母亲也是爱妹妹的,与她不同,那爱是放纵,是娇宠,是让其无后顾之忧的成长。母亲给妹妹的,是付出,给她的,是夺取。

沐夫人房里,沐晟惨白着一张脸,神思不瞩。

沐夫人说,“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个褚破出了名的麻烦,连青衣社也折在他手里,你若是拿不准他的意思,就尽早除了这祸患。”

知府后衙,褚破看着眼前几个哆哆嗦嗦的人,不由得笑。

“我今天在观云台小小闹腾了一下,老板不急,汣州的厨子们也不急,倒是你们几个跳脱出来,怎么,觉得我说错了话?”

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此刻倒是没了被惊羽卫悄无声息捉来前的口齿伶俐。

褚破一手敲着桌沿,慢吞吞道,“问你们话呢。”

妇人险些跪倒,伸手抽在脸上,不轻不重的几下,“大人饶了我,民妇向来管不住嘴,今日见了大人做派,难免回去张扬了几句,求大人饶命。”

有人附和,有人磕头,也有人跪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

褚破点着头,漫不经心,“明白,就是说了我的闲话,没事,不过今日大人我心情欠佳,既然你们几个这么爱说,就去牢里好好说,一边上刑你们一边喊,痛快得很。”

晁介横刀上前,拽起一人,那人惊呼一声昏厥过去。

晁介才要上手,便听身边跪着的男子低声质问,语气里还带着颤抖,“大人能说得,为何我们说不得,大人你于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们只是回了家说与亲近之人,为何要受刑?”

他老实跪着,放在腿边的手却死死攥着衣摆,边说话边抖。

褚破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几步凑上前,俯身擒住那人衣领,将他朝自己提了提。褚破说,“因为我说的是对的,我说观云台的饭菜不好吃就是不好吃,我说汣州的厨子死绝了就是死绝了,我说的对那你就是错,既然错了就得认罚。”

那人被勒住衣襟,有些喘不上气,一张脸憋得涨红。他在笑,褚破近在咫尺的脸越是狰狞,他便笑得越是放肆,“狗官酷吏,就连你们指挥使到了汣州也不敢如此放肆,你如此狂悖,自有天收!”

褚破收了手,一双眼好奇的打量,突然说,“我好怕,你真的吓到我了,行,你们走吧。”

几个人都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又被惊羽卫们原封不动的送出了府。

褚破做了一宿的噩梦,梦里,明落被人斩断了手脚,摆成了各色拼盘被人端到了自己面前,桌上摆了酒,插了红蜡烛,烛光夜宴,褚破看着自己一脸麻木的将心上人一口一口吃进了肚子里。

天外一阵急鼓声将梦魇中的人惊醒,褚破冲出门去大喊,“大清早的谁这么晦气!”

程实一路小跑,“是沐家的小女儿,褚哥你上次见过的,那个沐嬅笙在府门外击鼓,报案说她姐姐失踪了。”

褚破眉头一挑,“又丢了一个?”

几个人躲在堂后,一帘之隔外,沐嬅笙满脸焦灼。

沐嬅染昨夜与妹妹分别,回了住处,今日一早丫鬟们叫起不应,进了内室才发现屋内凌乱,大小姐不见踪影。

沐嬅笙急的跳脚,连富得坐在堂上频频擦汗。

褚破猫着腰,将帘子挑开一条缝,认真的偷窥。

直到连富得照本宣科的应承下来,沐嬅笙不情不愿的离开,才倏地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身后几人。

几人被他盯得发毛,就听褚破说,“原来惊羽卫站在这里偷听是这种感觉啊,怪不得坐堂的老爷都得抹汗,当初裴县令跟连知府如今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哎,大人当初就是在这后头偷看我呢吧,你们都在吧。”

无声的沉默做了回答,褚破又问,“从专业的角度讲,沐嬅笙身后那个黄老头,是不是很厉害?”

丁乾顿首,褚破再问,“如果打起来,你们群起而上,谁能赢?”

晁介说,“自保足以。”

褚破沉吟,没有再问谁是自保那一方。

紧跟着出了府衙,褚破喊住将将要踏上马车的沐嬅笙,“小花生,等等。”

沐嬅笙错愕回头,愣了半晌,见到来人后又怒道,“你个死骗子,瞎喊什么!”

褚破一噎,“我是骗子?”

沐嬅笙道,“你在兰陵用假名骗人,辱骂讼师,还欺负庞哥哥和阿吉,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褚破听到身后的嗤笑声,决定略过这个问题,直奔主题,“你跟我走,我替你找姐姐。”

就在昨晚,后半夜丁乾等人回来,带回的消息果然很有分量,那个视褚破为狗官酷吏的男人一路转折,去了百年茶肆,喝了大半壶冷茶,又去了后堂。

丁乾隔着门板听得真切,男人说,“那个狗官逃不过执事大人的手。”

另一个男人亦咬牙切齿,“放心,长老不会放过他,你宽心。”

褚破当时就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长老!执事!这还是个邪|教组织啊,有没有觉得很刺激!”而后从跃跃欲试的兴奋转瞬到了无所适从的彷徨,“大人没事儿吧,大人不会有事儿吧,大人应该没事儿吧......”

百年茶肆近在眼前,沐嬅笙下了马,朝身后自家马车投去鄙夷一眼,率先进了茶肆。

褚破悠然下了车,却是拉住几人,来回打量。

程实问,“褚哥,你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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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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