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破突然道,“那好,我也去逛逛,沐老板带路吧。”
不由分说的,褚破大跨步出了前厅。
沐府花园很大,早夏时节,奇花异草繁盛,自然美不胜收。
褚破满漫无目的的走,不时对着些花花草草点评几句。
突然,一个悦耳男声响起,“这位大人对花卉所知甚多,想来也是爱花之人。”
褚破看过去,丈远外的花田中,众多忙碌着的下人中,一粗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放下手中修剪花枝的锄剪朝自己看来。
褚破笑着回应,一旁亦步亦趋的沐晟上前解释,“这是草民家中养的花匠。”
褚破看一眼花匠,笑道,“沐老板大手笔,养花不够,连养花人也要养。”
那花匠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府上花卉样式皆会被绣娘描绘,再做裁绣,是以格外需要用心栽培。”
褚破说,“那还真是有心了。”
说罢,便不做停留,又朝着另一边池塘走去。
弯月形的池塘中庭饱满,池面荷花连叶,盛放田田。
见褚破竟是在认真流连,沐晟道,“塘中并蒂莲华,乃是草民夫人于小女满月之时亲手所种,往日也是悉心照料,是以格外娇贵。”
沐府双姝,于汣州家喻户晓。
褚破转头看他,“自然娇贵,那沐老板,你那大女儿沐嬅染怎么还不出来陪我游园赏花?”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要人家女儿出来作陪这种事,普天之下,官门之中,能够如此明目张胆行事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师爷做得出。
身侧被熟悉的刀柄悄悄捅了捅,褚破不招痕迹的躲开,程实忍无可忍,不轻不重的咳了声。
沐晟面上已然挂不住,仍旧解释道,“小女此时尚在布坊,恐怕无法前来。”
褚破点头,“那还真是不巧了,素闻汣州十三坊,皆是沐府产业,倒是令人颇感兴趣想见识一番,”见沐晟脸色僵了又僵,褚破接着道,“哎,既然不在就算了,虽然好奇沐老板家千金的姿色......那就下次吧。”
直到出了花园,褚破犹自跟身边人感叹,“汣州水土肥沃,说到底还是咱们大周水土好啊,种的花都比外头的好。”
不知是不是听者有意,沐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惊羽卫风风火火的来,悄无声息的走。沐晟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褚破此行为何,若是没有他那句临出门前凑进耳边的话,想来他夜里还是能睡上一个好觉。
褚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
汣州府内最大的酒楼,非观云台莫属。
从沐府出来,褚破一行人直奔观云台而去。惊羽卫师爷好吃,热衷美食一事惊羽卫无一不知,遵循着明落的足迹,褚破却没有在大小酒楼茶肆停留,问清了观云台所在,直奔目的地。
顶楼庭阁,半面轩窗大开大合,只凭一围栏将酒楼外远山云雾之美景与楼内食客隔开,坐享美食之际还能一览美景,观云台实至名归。
小二举着名目牌,绘声绘色的介绍。
“本店招牌以犊牛一口鲜闻名,客人您人多,要上一份足够,这个罗浮肠粉,细嫩爽滑,包您满意,还有这个腊豚肉,是用秘法腌制的猪后腿肉烧制,甜鲜可口,再有便是这花仔粥,乃渚海水上游民所创,传入咱们汣州城,老板特意改良过后,尤为适宜咱们周人口味......”
褚破望着身侧仿佛近在咫尺的云海,直到小二说罢,依旧出神。
小二看了眼身侧的黑衣煞神,终于耐不住抹了把额前的汗,轻唤几声,“客人,这位客人,您,您可想好要点些什么了?”
褚破回神,“哦,你刚说的特色,都来一遍。”
“啊?”小二愣住。
褚破问,“怎么,我们这么多人你是怕我们吃不完还是吃不起?难道你们店大欺客,我点的多非要我先付了帐才行?”
他们家师爷好像从沐府出来脸色就不大好,程实叹息一声,才要伸到腰间取银子的手突然顿住,被褚破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挂账”震得僵在半空,又后知后觉般艰难的收回手去。
小二走了,将那句“认不出我们是惊羽卫吗,挂账听不懂吗,回头找你们连知府要钱去”的话原封不动的讲给了掌柜听,掌柜的抹着汗吩咐后厨抓紧做事。
晁介使着眼色,程实慌忙摇头,他才不去在此刻触褚破的霉头。
此刻的褚破,思绪繁杂,满心满脑都是他家大人被人拆吃入腹的场景,越想越乱,越乱越想,一时间百感交集。
褚破呢喃着望着云海,“沐府真大,花养的真好,一颗杜鹃花竟然能长那么大,汣州什么风土,养出来的是食人花吧。”
小二接连上了好几道菜,将本就大的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褚破还在自言自语,“沐晟脾气真好,家教也好,连个府上的花匠都能侃侃而谈热络有礼。你们看刚才的小二,是不是也很又教养的样子,虽然卑微,但是很敬业,怎么整个汣州城都是这么低调而内敛的吗?”
程实憋不住,“褚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褚破说,“嗯,饿了。”
程实说,“那吃啊。”
褚破拿起筷子,却突然看向丁乾,状似漫不经心,“沐嬅染,漂亮吗?”
丁乾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夸张而明显,随即化为冷眼,默不作声的吃着菜。
褚破知道,丁乾一笑,遭殃的就是他,于是师爷又一脸委屈造作的看向赵鼎。
赵鼎口中的饭菜还没咽下,便接收到那股怨念,随即认真道,“大人没让跟着,我们没见到人。”
褚破一口气憋着难受,艰难道,“吃饭吃饭。”
接连吃了两个干蒸水晶糕,筷子才要再探,一路上缄默无声的秦傲君幽幽开口,“吃,多吃些,余毒未清,多吃糕点,肠子今夜就得打结。”
褚破脖子一哽,好似一股凉风灌进,打着哆嗦收回手。
不敢回头,只小心翼翼去夹别的菜,两口酒酿蕻脍下去,秦傲君又说,“泄肝气。”
再两口嫩牛肉,“心悸无解。”
再两口烧味,“气血两空。”
褚破收了筷子,抬起仍旧包着纱布的左手,盯了良久。
每日一刀,放一掌心的血,每夜一剂药,如今再无酒少肉,气度也没了,潇洒也没了,大人也没了。
于是惊羽卫们照常吃喝,师爷独自郁卒。
沉默着,看着三三两两放下碗筷,褚破看一眼秦傲君,想了想还是将身子朝赵鼎方向挪了挪,轻声道了句,“各位,对不住了。”
不待众人疑惑,褚破一手探上桌,用力一拂,将小半张桌上的碗碟悉数掼在地上。
残羹汤水溅了众人一身,秦傲君一张脸阴的可怕。
褚破陡然大喝一声,“吃吃吃,就知道吃,烦死了!”
众人错愕,就见褚破将桌上最大那盘吃的就剩半副的牛犊端起,骂骂咧咧朝着庭阁外走去,“有什么好吃的,汣州城的厨子是死光了不成,这种猪吃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糊弄人!”
此刻,就连大堂中的食客也被吸引了视线,头还没抬起,就见一盘子犊牛一口鲜从天而降,直直砸在空地之上,惊得食客轰乱一片。
褚破站在顶楼围栏处,扯着嗓子大喊,“还犊牛一口鲜,狗屁的犊牛,出去打听打听,我惊羽卫师爷褚破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上等的犊牛需得二十八天的小牛犊才最可口,这只足有两月大,怎么下口,观云台空有虚名,做的却是欺世盗名的生意,掌柜的趁早关门,别叫天下食客笑掉大牙!呸!”
眼见着掌柜的带着小二急吼吼满脸焦灼的往楼上赶,褚破连声喝止,“别别,别上来,也别找我要银子,饭菜做成这样也好意思出来见人,真欺负世间没有老饕客不成,兄弟们,走走走,赶紧离开这地方,别到时候让人知道我褚破在这破地方浪费口舌,丢不起这个人!”
身后惊羽卫接连而出,见他一脸意犹未尽还要开口,丁乾路过,道,“过犹不及,过瘾了便走。”
赵鼎戏谑,“师爷倒是颇有那司马开相之风。”
程实说,“快走吧褚哥,那牛肉吃了半盘子丢下去,让人看清该笑话了。”
晁介耿直道,“倒是味道不错。”
秦傲君难得的加入到这般刺激师爷的行列,凉凉一笑道,“回去照照镜子,衣带尚紧,哪里还那么多口腹之欲。”
褚破恨呐,此刻,对萧吉的恨达到了顶峰!
面人毒之于褚破,一如卡路里之于少女,萧吉之狠毒,褚破之怨怼,可见一斑。
沐嬅染直至傍晚才回府,才到了二门,便被内宅的管家妈妈提醒道老夫人找。
春锦坊和翠锦坊的布料同时出了些问题,忙到现在的沐嬅染一脸疲态,闻言眉宇间又不可察觉的带上一丝愁闷,随即折身去了沐夫人处。
离得近了,忽听房内传出杯盘碎裂声,粗了蹙眉,沐嬅染快步上前。
师爷:吃吃吃,就知道吃!
惊羽卫:大人快来看啊,这里有人无能狂怒~~
指挥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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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肉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