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光济的猜测调侃,苍琦并未放在心上,但这几日,内门弟子见了他总是奇奇怪怪。
有人远远恭敬行礼,然后转身撒腿就跑。有人行礼后还仔细打量捂嘴偷笑,这是?
又一次见一弟子遥遥拜礼后飞奔下山,苍琦转身,身后空无一人,所以确定方才是给他行礼,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跑甚?
摇摇头,继续前行。
他要去藏书阁,上次找的话本看完了,再去找些。
这几日,也不知纪瑾在等什么,他提议出去转转,纪瑾总是推脱,成日里无所事事,他只能自己找乐子。
远远见藏书阁门前站了一人,还以为是准备去对面静思阁思过的弟子,走近了待人转身才发现是多日不见的五师弟。
“啊···无涯仙尊。”一句“啊哈小师弟”差点脱口而出,苍琦心内暗自庆幸,幸好半途反应过来,表面却是恭敬行礼。
“嘻~你还是没变。”
苍琦心中警铃大作,目光游移在庄无涯腰间紫玉琉璃上,小师弟说话如此熟稔,要如何接?
庄无涯好似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轻抚紫玉琉璃,淡淡光晕闪过,纤白的手指瞬间夺了紫玉琉璃的光彩,轻柔道:“我这次回武夷带了好多小食,你尝尝可有喜欢的。”
看着纯白衣摆从身侧擦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苍琦感觉晃动的紫玉琉璃华光大作,可细看时,却又没任何光芒。
转头看着庄无涯独行于石板小道离开的背影,有些伤怀,小师弟消瘦的身姿萦绕着孤寂,可却与此前纪瑾身上的孤寂不同,更像一种生机耗尽之前的冥默。
悲痛驱使之下,他乱了心神,亲切地称呼脱口而出:“小师弟。”
可能是他声音太小,已经行远的人并未听见,步履不停,身影消失在密林后。
见庄无涯走远,苍琦庆幸之余又有些失落,小师弟修为低,当年不远万里给他送剑,他却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没留下。
艳阳烈日下,苍琦又感觉周身发热,他烦躁地挥扇转身进入藏书阁,这身子不耐寒不禁热,还真是···娇弱。
藏书阁大厅的案几上,静静地躺着五个油纸包,他顿足,半响才走过去,闻着熟悉的香味,心中更为惆怅。
小师弟,这些年也很孤独吧!
林静绕蝉鸣,水清映风痕,斜阳留孤影,谁为叹空庭。
站在沧浪院的水笕前,看着缸中微微皱起的水波打碎了容颜,苍琦伸手拍在水面,瞬间水花四溅,他的衣衫湿透了大半。
纪瑾站在廊檐下,静静看着他。虽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苍琦带回的油纸包······
屋内矮几上,拆开的油纸包胡乱放着。
庄无涯赤身泡在药桶中,纤瘦白皙的双臂搭在桶沿,仰头闭目。
纪柏翎进门,就见他纤瘦的胳膊伸到桌上取油纸包中的小食,眼里闪过担忧:“这次回来急着赶路,可是累到了?”
庄无涯笑得随意:“师尊,弟子这身子自来就这样,休养几日就好了。”
“唉,为师估计不配为人师,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
“师尊又何必妄自菲薄,弟子看这修真界,没有比您更称职的师尊了,我爹都是放养大师兄的。”
纪柏翎还欲多说,穿书灵玉闪起,长子的声音传来:“父亲,一切都准备妥当。”
“那就开始吧。”
“嗡~”
宗门祠堂处传来低沉浑厚的嗡鸣声,苍凉而悠远。
宗门弟子齐齐出动,不同的是,外门弟子出门观望,而内门弟子却持剑涌向祠堂处。
苍琦也听到,他转头望向纪瑾:“祭坛开启了?”
纪瑾点头,走过来伸手一拂,他衣衫干净如新,手也被纪瑾牵住。
到达祠堂时,见内门弟子、众长老齐聚,就连避世不出的师尊师娘也在场,苍琦心头发沉,看向纪瑾。
纪瑾却是目不斜视,带他径直走到祭台前行礼,如此,他只得照做。
刚起身,就见小师弟上前,递上手中长世。
苍琦盯着眼前长世久久不动,这柄灵剑,他能接,但,并非今日。
见上首小师叔与无涯仙尊僵持,再看众长老、宗主等人期待的神色,张暄霁茅塞顿开,而柳光济灵光一闪亦是恍然大悟,两人竟是不约而同齐齐跪地行礼高呼:“弟子拜见苍琦仙师。”
这一声高呼,惊醒了其余内门弟子,不过几息,内门弟子皆跪地行礼。
听闻身后动静,苍琦闭眼,再睁眼时,坚定地接过长世,剑身震动欲要脱鞘而出,他伸手抚上剑柄,灵剑才安静下来。
“起来吧!”
柳光济简直就是从地上蹦起,不顾在场长老宗主等人,竟是要冲上前去,张暄霁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
柳敏济亦是拉住人,低声告诫:“勿要插话。”
柳光济甩开两人,满脸笑意望向小师叔,啊不,苍琦仙师,他仰慕的人近在眼前,越想越激动,张嘴咬住拳头,抑制想欢呼呐喊的冲动。
苍琦持剑,向祭台行跪拜礼,起身后逐一向师尊师娘、长老、师兄弟以及身后的小辈弟子躬身行礼。
秋玥夫人微微侧头调转视线,纪柏翎上前沉声道:“此为宗门秘事,不得外传,宗中行事如常。”
“此次回宗,是为了新入宗弟子拜师之事,三日后,内门弟子拜师,外门弟子择课。”
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对外说辞而已,老宗主夫妻回宗现身,定是为了眼前这位书生模样的弟子。
众长老欣慰又感怀,待小辈离开,纷纷劝诫:“这次可勿要冲动,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呢,你倒是先冲上去。”
“回来就好,不过让我们这些遭老头背负缩头乌龟的骂名,该罚。”
秋铭长老抚须:“是该罚,老夫刚好缺个跑腿的书童。”
“老夫也缺个帮手。”九玄宗剑道第一人长青长老连忙说道。
其余长老也开始抢人,苍琦哭笑不得。
千悟长老幽幽道:“当初入宗时,有人可是说要洒扫藏书阁的,老夫觉得静思阁也缺个洒扫。”
“是是是,老夫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负责外门弟子入宗考核的宥世长老笑着附和,隔空虚点苍琦:“你小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撒泼耍赖插科打诨的拿手活,一点都没退步。
身份被揭晓,在宗门成了公开的秘密,苍琦松了一口气,可心头的阴霾依旧挥之不去。
师尊师娘长老同门因为知他为人,相信他不会夺舍,因此对重生之事并未多问,可这终究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他梦境离奇,看着其他宗门不辨是非尔虞我诈,心生厌恶唾弃,见九玄宗被围攻时痛恨恼怒,继而是无力拨乱反正的挫败······
周身好像被火烤一般,他找不见出路,看不见光明,只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奋力逃离奋力追赶,可那些人声虽不远不近却始终无法触及。
“好乖哦”
“白白净净讨人喜”
“小心些”
······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苍琦不知去往何方,大声呼喊,无人应答。
突然,一股清凉兜头而下,灼热感消失。
睁眼就见纪瑾担忧的看着他,察觉额心清凉,苍琦抬手,可惜,胳膊无力,只手指动了动,问道:“我怎么了?”
出口的声音低不可闻,方才醒悟,他好像生病了。
纪瑾收手,将盆中帕子拧干,盖在他额头:“暑寒交替,你生病了。”
想到昨日顶着日头从藏书阁回沧浪院,下午又玩水湿了衣衫,苍琦闷闷道:“这身体一点都不好用。”
庄无涯进门的脚步一顿,朗声道:“师兄醒啦。”
见他端着陶罐,苍琦瞪大眼睛:“这,该不会是······”
“对,熬得草药,师尊开的,必须喝。”
见从陶罐倒入碗中的褐色药汁,鼻息间的苦味,苍琦摇头抗拒:“我不喝,休息几日就好了。”
庄无涯笑说:“师兄,内门弟子拜师后就要去历练,你难道要留在宗门养病?”
苍琦不相信,纪瑾端过药碗:“不错,拜师礼结束就出发。”
虽说现在恐高,但大家都出去就他一人留在宗中,也挺没意思,苍琦病中惊坐起,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着脸吐舌头:“水,小师弟水······”
嘴里被塞入一块枇杷糖,甜味在舌尖蔓延。
苍琦砸吧嘴,压下苦味问道:“要喝多久?”
太苦了,若要喝个三五天,他估计得丢掉半条命。
因为拜师礼突然提前,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皆忙得不可开交,雪上加霜的是千悟长老还增加了礼仪课,剑法、术法每日加练半个时辰。
一时之间,一众弟子叫苦不迭,即将拜师的激动之情早已消失殆尽。
得知小师叔生病卧床,众人推举张暄霁上山探望,柳光济死皮赖脸跟来。
苍琦坐在菩提树下看书,见两人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颇是无语:“这是准备做贼呢?”
两人这才发现人在树下,连忙进来行礼。
柳光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见他茶盏空了,续了一杯,顺手给自己与张暄霁倒了一杯,边喝诉苦:“小师叔,你不知道,我们可惨啦!”
苍琦挑眉:“你不是天天嚷嚷要拜云起仙尊为师?拜师提前岂不正合你意?”
柳光济趴在石桌上,苦着脸:“哎哟,提前拜师当然好,可我们加了好多课业,礼仪课可严了,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千悟长老惩罚。”
“每天还要加练半个时辰剑法术法,要不是傍晚没时间,我早来看你了。”
苍琦见张暄霁静静喝茶,就柳光济倒豆子般说了一大串,调侃:“是看我,还是看我的剑?”
“呃······”柳光济语塞。
“当然是看师叔您啊,当然,如果能顺便参观一下您的书房,弟子倍感荣幸!”说话时,还不忘用胳膊肘杵杵身旁的张暄霁,示意搭腔。
“去看吧!”
“谢师叔。”
得了他允许,柳光济欢呼一声,连忙起身向书房跑去,还没来得急指书房方向的苍琦:······“你怎知那就是书房?”
“我早就在藏书阁看了沧浪院布局。”
柳光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继而是惊呼声:“哇!”
张暄霁起身,拱手行礼后才走向书房,若不是见他脚步不断加速,苍琦都以为他真不着急。
见一个三四寸长的剑柄单放,柳光济惊奇:“这剑坏了吗?只剩一个剑柄?”
张暄霁凑近细看,喃喃道:“我听我祖父说,有一柄灵剑是上古战场留下的一块玄铁所铸,名为洞天,未出鞘时就是一个剑柄,但出鞘后凌锥剑身节节增长,若持剑者修为高强,剑气能洞穿天地。”
“啊,这么神奇吗?”柳光济也凑近看,却是是一把剑柄,一端好像剑身断掉留下的尖茬,他伸手想要抹一抹,张暄霁还未来得及阻止,蓝光闪过,柳光济被击退好几步。
“好强的阵法。”
摸着手指,柳光济不忿:“小师叔就会忽悠人,此前在床上说起术法头头是道,还忽悠我们是因为仰慕云起仙尊才将这些基础术法熟记于心。”
“又在说我坏话呢?”
静静靠在门框上的苍琦,听着话挑眉。
柳光济一僵,眼珠飞转,既然见了人,也看了灵剑,算是圆满了,现在又被抓包,不如······
他顺着另一侧门扇溜出书房:“师叔,你好好静养,我们不打扰你了。”
山路上,张暄霁回望沧浪院,有些担心:“这样不好吧,太失礼了。”
“哎,小师叔才不在意这些呢!”
柳光济挥手,然后将从船上偶遇到一路骑行来九玄宗的经过说与张暄霁听,“你不知道,小师叔可会装了,我们进荆州城时,别的修士都是御剑,只我们骑马,我觉得不威风,想御剑带小师叔,你猜小师叔如何说。”
“他恐高。”
“非也非也。”
“小师叔说‘九玄宗入宗大选前来竞选的修士不知几何,随大流御剑落了下成,反倒是众人御剑独我骑马行,于一众修士中脱颖而出,方能引起九玄宗宗主长老、师兄们的注意。’”
“噗~”
柳光济正与张暄霁说小师叔曾经忽悠人的场景,听到旁边传来轻笑声,转头看去,就见无涯仙尊正扶着青竹轻笑,两人连忙行礼。
“起吧,快去听学,迟了又要被罚了。”
两人匆匆下山。
庄无涯望着相携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消散,喃喃道:“师兄,时隔多年,你还是那个能说会道的少年。”
前情提示:
话说柳光济他们的课业为什么增多了?
当然是云起仙尊干得啊!
新入宗弟子参加龙隐峰万宗大比之前,云起仙尊可是找过千悟长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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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