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集团董事会。
原本按照会议纲要,与会者们讨论的重点应该是新季度的方案方针,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渐渐偏离正题,陷入了“半年度销售额”话题的苦战之中。
黑田玲央社长拿着麦克风说:
“除了年会以外,半年度表彰会的隆重程度也不能小觑。能在上半年拿集团第一名的牛郎,正好说明他有冲击全年度NO.1的实力。”
家臣神条春树顺着上面的话,说道:
“黑田社长,在我看来,有机会拿全年度NO.1的牛郎,无非是具有以下三个特质:第一,在生日庆典上赚到别人赚不到的大钱;第二,发表自己即将现役引退的消息,让客人为他狠狠花上一笔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大钱;第三,在年末的时候,偶遇命运中的极太客,挖空心思拿到一笔别人羡慕透顶的大业绩。”
林高志换了一副坐姿,问:“我听着你怎么是在说我手下的相马一希啊?”
“恰好相马君符合了这三条法则而已。”神条春树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林董事你不妨告诉我们,到底是你为他铺路铺的好呢?还是他自己的资质好,牛郎现役生涯之中一步都没走错过。”
林高志没有被神条春树的话挑衅到,反而大气磅礴地说:
“人无完人,罗马大道有暗藏绊脚石的危险,聪明人有反被聪明误的风险,还不如把一切可能都交给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让时代去挑选in group和全日本的全年度NO.1牛郎。”
“怎么能交给时代呢?”天辉聪代表说,“时代的潮流可是随时都会把人淹没的,所以次世代的NO.1牛郎能不能冒尖儿,还得靠林董事慧眼识珠、伸手拉他一把。”
林高志假意谦虚,“我不是智慧大权现,不可能认定谁就是注定的第一名。”
凌波润看似和气地问:“放到整体之中,林董事自称没本事,那么放在自体呢?林董事不是心里有数吗?”
林高志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凌波润的意思,整体指的是日本牛郎业界的大环境,自提指的是版图集团的小环境。
这也相当于凌波润是把林高志想搞分裂的动机搬到了董事会上,让各位役员去细品。
林高志尴尬一笑,“润董事,一致向外看的话,你我的利益立场可都是一致的。你的心态要是好一些,就不会觉得我在筹谋什么。”
凌波润反问:“要不是你真的在筹划什么,会觉得我心有所想吗?”
林高志哑口无言。
总执行官本城一辉看完一出戏,开口说:
“in group直营店和姊妹集团之间,两位大董事有这样的竞争氛围是好事,但是别太较真,毕竟你们的言行都是各自阵营的役员们的表率。”
凌波润故意说:“我跟林董事不过是偶尔没有达成共识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林高志不得不顺着凌波润的话:
“是啊,我跟润董事之间,花心思培养人才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为了让这个行业多一个优秀的、把工作做到极致的成功者。刚才我们之间可没有一点不和,只是理念碰撞错了位而已。”
我本来想开口说几句话,但到最后,始终都没有说一个字。
本城一辉对两位大董事客气地问:
“说到培养人才,我就不得不多提一句,本来三月份是毕业季,我们集团应该能迎来一批新社员才对,但是实际情况却跟我想的不同。不知道润董事和林董事是怎么看待的呢?”
“要是大学生牛郎能抱有神崎健人那样的觉悟,一毕业就签订工作店铺,那还需要水咲臣人事统括干什么?”
林高志很直接地看向集团的人事官,似乎把本城一辉的问题甩给了他。
水咲臣看了林高志一眼,然后起身说:
“club Q,Sii的大学生牛郎神崎健人觉悟高、表现突出是值得肯定,但是当今的备选新人里面,有几个是能够达到他那种水准的?我不妨问问各位代表:神崎健人把风间天丽的客人写好的《结婚申请表》给撕了,结果半个月过后,那位客人就堂堂为神崎健人花了100万的:helper料金(助手费)。”
“她这做法可没有违反什么指名原则,既为自己的担当风间天丽开销、又为自己担当的专属助手神崎健人花钱。这说明了什么?第一,客人有眼光;第二,神崎健人努力了。等他成了干部,能够独当一面之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水咲臣环视了会场一圈,说道:
“各位代表要是有望月恋代表那样的教育员工的水准,我自然愿意带下属们多走几趟校招,一口气发出50份内定也不在话下。”
水咲臣一下子把问题甩给了我,使得我不想说话,也不得不说话了——
毕竟,我已经没法把问题继续往下甩了。
“这么看来,恋代表教育新人员工确实是有一套独门秘籍。”水上流也玩味似的看我,“既然是人事统括都推荐的经验,那就应该分享出来让大家一起学习。”
“我还记得,年初的时候《牛郎周刊》就发长文出来批评我,说望月恋以为自己可以背负员工们的人生。也许我做不到对每个员工都关怀备至,但是让员工们邂逅有缘的客人、赚到自己目标当中的金钱、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还是问心无愧的。”
“我不将自己的‘员工培养之道’称为方法,只把它叫做准则:首先,作为老板得取得员工们的信任,彼此间建立信任感之后才能交心;其次,跟员工一起待客或者交谈的时候,老板既要记得上下关系又要放平姿态,才能起到恩威并施的作用;最后,一家牛郎店的在职从业员数量不在于多,而在精练和多样性。经营者只有尊重了在职的员工,才能吸引新鲜的血液。”
“所以我认为招聘这一回事,靠的是双方共有的机缘和魅力,跟大环境和大形势都无关。”
掌声。一阵认可和否定参半的、独起的掌声。
我顺着掌声发出的方向一看,原来是黑田玲央社长。
“在我听来,比起严格要求员工们,恋代表更严格要求自己啊!”
“黑田社长,‘严于律己’是个伪命题。如果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魅力和感受到自己风范,再怎么对自己苛刻,也不会起到实际作用。”
“恋代表真是叫我茅塞顿开,我当社长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形象或者说人设,在别人眼里起过什么作用?直到听完恋代表的话,我才有种自己特立独行了的感觉。”
“黑田社长。”神条春树亮出自己的立场,“您自成一派,这份与众不同就足以跟没有灵魂的其他集团的社长们抗衡,所以我觉得您并不需要过多的反省自己。”
“是吗?”对神条春树说完,黑田玲央又问向我,“恋代表,你觉得呢?”
“我觉得黑田社长的风格顺应了时代潮流,不好不坏,刚刚好。”
“哈哈哈。”
黑田玲央在诸位董事役员面前笑了:
“好一句‘不好不坏’,恋代表你就是太懂得怎么遣词造句了,才能叫我的面子在大家眼前维持的下去。”
我笑而不语。
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心里有数,不用我再去多言。
我不回应的理由,不在于我懂得察言观色,而在于我深谙一个门道:
评价一个人,并且那个人是自己上司的时候,应当顾及他的颜面。留他余地,就是留己余地,两两相余,可变方为圆。
从集团的本部事务所出来后,我和花鸟风月一起打车去了松本俊介吃拉面的那家店。
入店,坐下,点单过后,花鸟风月一边用湿毛巾擦手一边问我:
“恋君,为什么选择到这里吃饭?”
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把自己当下的想法说了出来:
“一个有心情吸面和把整碗汤都喝光的人,真的像是嗑麻药的吗?”
花鸟风月带着防不胜防的表情摇了摇头,谨慎却又不失分寸地说:
“那家伙不是自己涉药,而是以非法手段搞到药来倒卖!而且他运送货源的方式多样,要不是在你和润董事眼皮底下失了手,歌舞伎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害呢。”
“风月君,你再仔细想想。”我用指关节轻碰桌面,“那天就在这张桌子上,松本俊介是不是充满了生活气息,没有一点落魄潦倒、困于生计的模样?”
“的确是。”花鸟风月充满肯定,“包括那晚在小巷子里,他跟道上的大佬做交易时,也是不卑不亢、没有半分求主顾的低姿态。他不是跟两位大佬握手了吗?那动作也是抬头挺胸,就跟商务谈判达成一样,充满了气魄。”
“这就对了,松本俊介之事,一定另有隐情。”
我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花鸟风月觉得不现实,“案发当日,警察们对他可是人赃并获,他自己也没有任何辩解之言,还能怎么翻案?”
我小声说:“得悄悄查。”
“查出来又怎么样?你自己不得好处。”
花鸟风月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同时给了我一个“适可而止吧!”的眼神。
“风月君,我是觉得……不管利益,只看个人的话,总归能对松本俊介公平一些吧?”
“牛郎自从入行以后,哪还有‘公平’可言?排行榜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创造销售额记录,指名次数可以自己安排幽灵客人来充数。甚至连豪华的居住环境和一身的名牌都可以假,‘公平’一词对我们来说,纯粹是理想啊!”
“理想比空想好,还有实现的可能。”
“所以说当牛郎太有情怀、太透彻不好。像是恋君你,你跟那些自己开店当老板的人不同。在你身上除了‘培养后辈’和‘赚钱扬名’之外,还装下了‘情义’和‘正义’。”
“我觉得自己是左手事业,右手情怀,无愧于本心。”
“像你,也是你。”
花鸟风月朝我点头。
早上。
睡醒、梳洗和吃过早餐之后,我恒例来到窗子边查看手机。
我看见了天丽发来的邮件,一言概括:他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星川爱子的生日活动有没有必要去?
我给天丽打了电话,相互问候过“早安”,我们就进入了正题。
“天丽你以前不会因为去不去一个女公关的生日庆典而纠结,这次你却为了一场没有确定日期、也没有获得正式邀请的生日活动,而一个晚上睡不着吧?”
“唔,我说不上来。以前我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事情、什么都不会真正投入兴趣,但是遇见星川爱子这么一个‘土味’女孩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夜的世界里也有这么努力的人呀!她为了自己喜欢的王子做出改变、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配得上王子而学习各种完全陌生的东西……恋代表,我对这样的女孩子产生了特别的感觉。”
我拿身边的人给天丽举了一个例子:
“爱咲千依来club Q.Sii参加夏本让部长的生日活动,她、担当、我,三者皆大欢喜;换成夏本让部长去over beauty庆祝爱咲千依的生日,他、客人、我,三者尴尬。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天丽犹豫了一会儿,才做出了承认:
“我知道,我不想给恋代表添麻烦。一个女公关可以有多个担当,并且择优为之付出爱,女公关在担当的生日会上做出大开销,是很有面子、也是很能让担当的老板高兴的事情。相反一个牛郎,却不能让他的客人们意识到他对某个女公关的意思所在,否则就会让客人产生‘他怎么可以去捧某个女人的场呢,我才不要输给某个女人呢’的感觉。”
我看向窗外的天际,“但凡星川爱子懂得为你着想,她就不会盼着你出现在over beauty。”
天丽说:“恋代表,我知道了。其实自己亲自去现场感受她过生日的氛围,跟事后看cool hostess频道的跟拍视频是一样的。我不会再为这件事困惑了。”
“爱子生日那一天,她有她的客人,over beauty有节子妈妈请来的客人,一点都不缺少热闹。你即便是去了,也只是起一个‘瞬间话题’效果,记着:节子妈妈想要的新闻,是‘白天鹅’星川爱子如何从平凡变得不平凡,而不是风间天丽到来、实现了她的王子梦的惊喜。”
“恋代表为什么总能把问题的关键看的那么清楚呢?”
“天丽,牛郎店的代表跟女公关店的妈妈的眼光和立场,其实是类似的。爱子过生日,因为天丽你的存在,节子妈妈考验我,我也一样考验她,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互利。”
“礼物之后,爱子一直没跟我联系……难道是恋代表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节子妈妈所理解对了的、望月恋的意思。”
“我现在才知道……对不起。”
“天丽为什么要道歉?守护你,是我作为代表取缔役的责任。”
“我是觉得恋代表对员工真的很好啊!”
“哦,在cool host频道演播室等候录制节目的时候,我瞧着一之濑枫也打着心底里这么想。”
“恋代表在员工们不知道的地方、尽心尽力地关照和守护每一个人,是真的把每一位员工都放在心上和捧在手心里啊!”
“天丽,我时常温着自己的心。我告诉自己:一手事业、一手情怀,这样就无所愧。”
放下手机后,我临窗而站。
细碎的阳光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独自感受着一份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