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按时来到一家完全预约制高级料理店。
林高志只请了我一个人，我不得不承认：挺意外的。
精致的和食，是随着料理人的手作一道一道端到我们面前的，所以我跟林董事都享受了一番味蕾的盛宴。
等到膳食完毕，料理人就主动退了下去，只留我和林董事在席间交谈。
“恋君，要是我说，自己是为了‘版图集团独立’的事情才找你吃饭的，你会觉得惊讶吗？”
“不会。”我笑着应答，“林董事要是乐意跟我说详细，我自然会感激林董事的信任；林董事要是为了跃动氛围才提这个的，我自然也会当作是彼此间的一次玩笑，笑过就忘了。”
“其实我想跟你聊聊高山茂会长。”
林高志往杯子里倒清酒。
“林董事入行比我早，接触高山茂会长也比我早，应该比我对他了解的深才对。林董事你是知道的，除了会长的生日旅行会、集团董事大会、半年会和年会之外，我基本上没怎么跟会长打过交道。”
“恋君，不止是你，连我和凌波润平时也难觅会长的行踪。所以我就在想：会长究竟是真的把in group的经营权拆分成直营店和姊妹集团两部分，完全赋权两位大董事，还是耳聪目明没有放手、暗地里把in group的情况都摸的一清二楚。”
“林董事置身权力顶端都弄不明白，何况是我？”
“都说旁观者清，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董事不妨类比一下Tandy集团和爱尔集团的会长，你觉得他俩退居幕后之后，会把经营权拱手让出吗？他俩手下的数位大董事，再怎么玩弄权力或是想搞制改，是否就玩的动？或是改的动呢？”
“那两个集团的实际情况跟in group不一样，Tandy集团体系庞大人员众多，爱尔集团内部派系众多明争暗斗，所以不靠会长的分量坐镇不行。”
“我想高山茂会长的心态，跟另外两个集团的会长是一样的。”我稍作暗示，“更何况——”
林高志忍不住脱口而出：“更何况松本俊介的事还没完。”
“是啊，所以高山茂作为in group的奠基人，放不下的不止是是权力，还包括这个集团的安危啊！”
出于某种凝聚力的驱使，我又继续对林高志说：“林董事不觉得，高山茂会长是个注重集团的完整性的人吗？先除去润董事的意思，林董事你也该清楚：当下的独立，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林高志忽然邀我碰杯，一声清脆的玻璃声响之后，他的脸上浮出了对我而言——颇具震慑力的笑容。
“恋君你呀，这么直接地跟我说当下不行。”林高志朗笑起来，“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在将来可以单挑于我、主宰in group的新格局？”
我一口气喝下了杯中的清酒，搁下酒杯，笑面以对。
我心里明白的很：
自己或许真的是说错了话，不该替林高志拿一个‘顺应会长心思’的主意。
以至于现在，我连自己脸上的表情都不能自主——
保持平静，那样会显得我伪善；表露惊讶，则是会显得我不打自招。
我除了笑，不失分寸地笑，别无他法。
“恋君，我跟凌波润较量惯了，日后换你接替了直营店大董事位置的话，我想我会不习惯。”
我心中一惊，大董事的位置，凌波润和林高志前后对我说了类似的话。
我并不质疑自己的能力，只是我需要过渡。
哪怕是凌波润和林高志的口出之言，我也需要一定的磨合消化期。
“恋君你记着，将来你不是要取代谁，而是被这个水商卖业界和这个in group选中去接任谁。你只能比他更强大，带in group走的更长远……”
林高志离我离的很近，几乎就在我眼前不到20厘米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你、够、格。”
——他说我够格，而不是说我不能输。
——这意味着，他对待直营店大董事的位置的人，是挑剔的。
“林董事。”我叫了他一声。
“嗯？”林高志换回了正常的坐姿。
“没什么。”我笃定，却也不安。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我再带着版图集团从in group完全独立，留恋君你独自站在塔尖一端独看日月、尝遍冷暖，只恨少了一个对手，我还不如趁早从这里脱离出去，趁着凌波润还在的时候。”
“林董事是不是喝多了？”我问话里有话的他，“润董事一直都在，你走或者留，润董事一直都在in group。”
“恋君，如你所想，就是最好。”
林高志执杯向月，他那副虔诚地祈祷着什么的模样，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Club Q.Sii大楼对面的玻璃幕墙被拆除、复原原本模样的那一天，我全程站在高处观看。
不请自来，站在我身边的，是《牛郎周刊》的记者：谷山新。
“怎么样？”我问他，“看完了工人们高空作业的经过，你打算写点什么东西出来？”
“我只是好奇。”谷山新背对天际问我，“这面墙明明早就可以拆了，恋代表为什么留到今天才有所行动？”
“不发光不反射光不接收光的外景墙，就只是一堵废墙，拆除与否的时间点真的重要吗？”
“说什么不重要？”谷山新冲我冷笑，“不重要的话恋，代表会花宝贵的时间看完拆卸的全程吗？”
我平静地看着对面，心中早就有所规划：
“那个地方的空位留着就太可惜了，我认为做in group新的广告投放位正好。”
“恋代表以为有多少行人会刻意抬头去看？”
谷山新对此并不苟同。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不认可我的做法的理由：
“我还是x集团的一员的时候，就常听天海鹰会长在视频会议里说：看板的最佳位置在花道中心、街道两侧次之、电线杆上方尚可，至于那些挂在高空的宣材，只是象征性地牛郎们一个露脸机会，起不来什么作用。”
——目光短浅。
我看着眼前的青年。
“我不能说你至今还把天海鹰会长的话记在心中有错，毕竟不同的经营者有不同的眼界和方针。对我来说，我会告诉我的员工们：看板不单单是客人们看的，有时候也是为自己看的。高空看板的好处，就在于能让牛郎在抬头的瞬间认清自己。”
“真是笑话！恋代表当每个牛郎的境界都那么高吗？一抬头就有所觉悟？”谷山新的笑声在天面回荡，“哈哈，恋代表推己及人的想法，我觉得好可笑啊。”
“谷山新，一流牛郎和在一流工作环境里生存的牛郎的境界，确实跟在此之外的其他层次的牛郎们不同。我认为我的员工们开窍聪明，是因为我的员工们上进，也是因为我自身有底气。”
“我方才听恋代表说，想用‘集团广告’代替玻璃幕墙，而不是club Q.Sii的广告独占？”
“并不是有人在看板上面露脸，才叫做打了广告。一句标语、一个场景的切换也可以起到催人奋进的作用。”
“恋代表的意思，就是放眼整个in group去抓取有价值的东西，对吗？那我是否可以预见：将来对面的广告位上面的内容会更换的很勤快呢？因为in group内部的‘榜样力量’可不少。”
谷山新讽刺般地对我一笑，“想来恋代表你这么有钱，也没关系吧？不用瞄准集团下拨的广告经费，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高空的广告位，特别是顶层的广告位，一劳永逸比频繁切换的好。”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对面的标的物上。
“什么意思？”
谷山新没有听懂。
“当然，一劳永逸只是个说法，并不是真的后顾无忧。”
我故意不把话说明白。
“你到底什么意思？”
谷山新急不可耐。
“我要投放的——”
我指向对面，“当不是平面广告，而是LED大屏广告。”
“要不怎么说恋代表不赶我走呢？”谷山新后知后觉，“我有心前来，并且上的来club Q.Sii所在的大楼的天面，难道不是恋代表一路放行吗？”
“我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你了，你斟酌决定吧。”
我神色自若地看他。
“LED大屏广告的消息，本刊一定会对水商卖业界广而告之。”
谷山新就像是看阴谋家似的看我。
“谷山新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向你施压，你只是踩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在我面前，省去了我给《牛郎周刊》打电话说明意思的功夫。”
“恋代表精明而已，我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打着集团名义投放的动态广告，自然是比用意明显的‘自家店铺一枝独秀的实际心思’要说得过去，谁敢对恋代表吐槽一句话？”
“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吹吹风。”
“恋代表已经够清醒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指向天面入口，“你回去。”
谷山新应的并不怎么情愿：“知道……了。”
夜晚，一处高雅的法式露天餐厅。
浪漫的风格、精致的餐点、良好的服务，是这家餐厅的卖点。
我选择在这里作为见客之地，用意不局限于这里的可圈可点之处，而是在于我明白怎么去契合来客的喜好。
一份好吃的法餐的魅力，不及一通好话术；一首好听的法式音乐的曲力，不及一个好印象；一夜相处的时间的价值，不及一瞬好目光。
我坐在预约好了的最佳席位上等待，等待客人的到来。
终于，她来了。
打过招呼后，我按照法式礼仪，用带着绅士风度的优雅举止请她坐下。
没错，来者就是集团的专属风水师：绪方小百合。
我把自己精挑的一条高级丝巾当作回礼，亲自放到了她手中。
“请绪方老师收下。”
“恋代表客气。”
小百合看上去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她高兴我也高兴，好心情是可以相互传递的。
“绪方老师，你觉得我的前程如何？”
我问的很直接，因为我不想让凌波润和林高志都提及过的“一个新位置”困扰内心，也不想把自己想法隐藏过深，就选择了向合适的人咨询。
“恋君，守护一方秩序是每个经营者的责任，既然这份责任在你成为董事会役员之日起，就一直背负在身，你还会因为换个位置而困惑吗？”
“绪方老师的意思，是指新的位置并不等于的责任变大或是加重，就本心而言，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恋君你作为一个距离牛郎业界金字塔顶端位置已经不远的男人，追求的是名利吗？我想不是。即便是把你放到Tandy集团或是爱尔集团的直营店经营者立场，我相信你也有办法驾驭一切。你现在心中的天秤摇摆不止，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跟润先生有差距，所以才会寻求我来跟你面对面解惑。”
“绪方老师，关于我未来职位的事情，只是润先生和林先生的口风，并没有确定。”
“开口了的事情，就不是捕风捉影。照我的测算，这么事的正式交接没有那么快，恋君你可以放在心上，但不能思虑过头。”
“思虑过头？”
“我是说，该由润先生和林先生之间较量的点，以及该由高山茂会长坐镇的大局，你都不能涉水过深。切记：时机未到，心机且放，顺其自然吧！”
“绪方老师，白天的时候，我站在楼顶的高处，体会了临风的感觉。”
“眼前和心中各有‘风景’，恋君不是很惬意吗？”
“歌舞伎町当中真的有‘风景’吗？也许风间天丽的眼里有，但在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牛郎眼里，根本没有。”
“那恋君说说看，自己每日出勤的路上，都看见了什么？”
“以歌舞伎町的标志性大门为划分界限的话，在外，我看见的是匆匆行人和车鸣喧嚣；在内，我看见的是活法各异的水商卖业界的住民们：或是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杀出一条大道、或是在假想的梦幻泡影中为求得别人的垂怜而谄、或是在自我作茧中的进与退中煎熬……其中的笑颜，再也没法百分百真实。”
“由此恋君生出了什么感慨？”
“我觉得遗憾，遗憾一个男公关或者一个女公关的成功与失败，都被灯红酒绿的环境所包围。甚至连一个平凡人，只要踏进了这里一步，就会被驯染上不同颜色，黑白之间夹带着一层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灰色，或好或坏，没有衡量标准。”
“看样子恋君真是进入迷途了。恋君要面对的可不单单是这个水商卖业界里的人性和客观环境啊！那些东西，都是看的透却改变不了的。恋君，凭心而论，成功者所具备的抗压心和明辨力，以及所擅长的战术和谋略，你丝毫不输给谁。你……只是面临考验而已！”
没错，我是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考验关口。
仅仅是两位大董事的一句话，我就将一件根本没有确数的事情和一个可感不可及的职位，当成了前进路上的两团迷雾，试图登高临风而解，却一无所获。
“请教绪方老师，如果商道就是人道，那现在的我，是否有失偏颇？”
“恋君，你的赛场是商场而不是人情场。”
“原来如此。谢谢绪方老师。”
跟绪方小百合分别之后，我独自走在安静的小道上。
商场的欣欣向荣和尔虞我诈，值得每一个牛郎集团的头部经营者挑战。
都说不亲自带领集团往上走一个台阶的经营者，不是杰出的经营者，那么这一路走来的风雨和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
都说过度在意情分的经营者不可能继往开来，那么为了不重蹈覆辙，吸取前辈的教训、总结出一套自己的经验来，舍弃不必的感情纠葛和友情绑架，不是合情合理吗？
作为歌舞伎町的男人，我望月恋理应以商场为战场，不应再想一切跟“直营店大董事”这个职位相关的事情。
——润董事，谢谢你看好我；林董事，谢谢你鞭策我。
——未来，我会走的更加踏实。
时机未到，心机且放。
我再细品，感觉：绪方老师给我的八字忠告，真的是对极了。
恋君，平稳地走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5章 时机未到，心机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