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川爱子打工的女公关俱乐部，就在朝木总司所属的牛郎店的大楼斜对面。
爱子把一个喝醉的客人送上出租车后，正好看见美川翼进那栋大楼，爱子没怎么在意。
回去后，她看见新井铃铃花趴在沙发上，枕着抱枕的侧脸上起了微醺的红晕，靠近一听，铃铃花嘴里重复着一个名字——她的旧担当：望月恋。
爱子半跪在地上给铃铃花喂水，这时美笑子左手挽着粉色的名牌包包、右手拎着高档精致的巧克力礼品袋，神采奕奕地从带冰柜的小房间出来。
爱子跟美笑子打了一声招呼，问了一句巧克力的牌子，然后听见美笑子笑着回答：“牌子是喜欢的人喜欢的牌子，我现在去见他。”
“跟凌波先生一起过夜吗？”
爱子刚想问。
还没说出口，铃铃花不知道哪来的的力气，忽然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铃铃花眯眼看着美笑子的背影，从星川爱子手里夺过那杯柠檬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呼出一嘴酸气，拖长了语调对着空气喊了一句：
“美笑子姐姐，走好！”
接着又失重般地倒下去睡着了。
朝木总司的态度完全出乎美川翼的意料，他就像找到救星一样从桌子上撕下一张点单纸，不假思索地把肖筱雅的住址写了下来。
这让美川翼有点恍惚，也许是in group早已经是无纸化点单的缘故。
朝木总司大喊着：“翼君上次来砸场时看到的那座香槟塔的钱，她都没付！”
“前辈！太大声了！”
朝木总司被自己的追随者一之叶凯斗捂住了嘴巴。
美川翼对朝木总司和肖筱雅的过去没兴趣，拿着那张纸片转身要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回头一看，竟然是天海鹰社长。
要不是之前在陪同塔吉特特市市长参观歌舞伎町的新闻上见过他，记得他的脸型，否则美川翼对个忽然登场的换了发型、带着墨镜的中年男人不会有一点印象。
美川翼正想着叫住自己的人怎么不是羽生信玄而是天海鹰时，对方开口就单刀直入：“我刚刚听见‘钱没付’三个字，怎么会跟翼先生扯上关系？”
“社长，这是个误会。”
一之叶凯斗抢先说。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天海鹰训斥道。
“是你指使幽灵客人来坑我们集团的钱，还是——”天海鹰把脸从美川翼转向朝木总司，“还是你又做了什么下三滥的事情惹了in group？”
“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朝木总司问，“倒是天海社长，今晚怎么突然来了？”
“视察店铺营业后的状态本来就是社长的职责。”天海鹰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俩都坐下，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讲清楚。”
听见社长发了话，朝木总司赶紧向一之叶使了个眼色，对方就会意地离场了。
“谁欠了谁的钱？”
天海鹰一如既往地直白发问。
朝木总司把目线从天海鹰的墨镜上映出的人影上移开，看向美川翼。
他看美川翼轻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可以说”，便向社长做出解释：
“同时是in group和x group的客人的留学生肖筱雅，同时欠了两大集团的钱，跑路了。”
“你说清楚一点！跑路，跑去哪里了？”
几个关键字听得填海鹰摘下了墨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朝木。
“违反留学生条例被遣送回国了，之后就没下文了！”
朝木总司快言快语地脱口而出。
“违反条例是怎么回事？”
事后才知觉的天海鹰问。
“她狂妄胆大，去了地下黑店赚钱。”
说完，朝木总司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她这样不自爱，跟我可没关系！指不定是被哪家店的黑心牛郎骗了，你说是不是啊，翼君？”
“她是自己去那种地方赚钱，还是被骗去的，我没兴趣。”美川翼是非分明，关注点只在自己的司职，“我只关心怎么把她欠的钱追回来。”
“肖筱雅告诉过我，她一开始只是个替朋友玩牛郎的‘替身’，最后就沉迷进夜的世界里了。”朝木总司强调说，“她那个朋友很有钱的。”
“朋友？”
天海鹰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
“是啊！一个性格奇怪、没人爱、交不到朋友的大小姐。”
朝木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既然找不到已经跑路的，就让她的朋友把钱付清吧！”
天海鹰就地做出决策。
“到底是我没说清楚，还是社长你理解错了？”朝木总司问，“要是这么简单，还要翼君跑一趟吗？”
“那你倒是给我讲清楚啊！”
天海鹰有点生气了。
“我不是告诉社长了吗？肖小姐是她的朋友的替身，拿着她的朋友的钱到牛郎店玩，原本她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看到的担当的方方面面的情报，都反馈给她的朋友。结果肖小姐拿着她的朋友钱，花在了其他牛郎身上。越花越多，无力偿还，被遣送回国后失踪。”
天海鹰交叉着手，没说什么。
中间的利害关系，他却一知半解。
美川翼说：“大致就是这么回事，in group、x group和肖小姐的朋友，都肖小姐的债主。朝木总司说的‘肖小姐的朋友’的真实名字叫做麦迎迎，她给肖小姐的钱没有被按照要求花在指定的担当身上，凭这点就可以告肖小姐。”
天海鹰社长恍然大悟，拍拍脑袋说：
“拿着朋友的钱去撩自己心仪的牛郎，就是中国语里说的‘白嫖’吧？”
“就是这么回事，社长！”
朝木总司松了一口气。
“得了，你俩一块飞一趟海外，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和把钱要回来！”
天海鹰说着站了起来，威严地说。
在约定的地方等美川翼等得我心烦意乱，他已经超过预估的时间快一小时没出现了。
相反，夏本让则淡定地在一边回复着不同的女孩子的line消息，偶尔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动态贴图表情，还一闪一闪地往他的脸上反射光茫。
夏本让说：“刚刚我告诉麦迎迎，说我不想当牛郎了，把代表气得脸都绿了。她说，在中文里，‘望月恋’三个字的首字母连着打就叫做‘无语了’。无语用日语翻译过来就叫做：郁闷。”
陷入困局的时候，乐观以待、加点玩笑调料一向是club Q.Sii的从业员们的优点。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夏本让发挥出来了。
“这个时候，你倒有心情听她说笑？不过这个笑话不差。”
“惹恋代表生气，确实是我不对。”
“生气这种情绪，不过当下一瞬，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久存心里压抑自己。”
后来，我接到新井铃铃花的电话。
“望月恋，你比我那个新的可爱系担当……要，要……”
“美笑子姐姐她……她又去找润董事了。那样的男人，总是跟不同的女人纠缠不清……不好，我说他不好！”
“你为什么要在那种上司手下……哈哈，你这个……造反！快造反……成为第二个松本俊介。”
她肯定是酒喝多了，在那一头胡言乱言了一阵，然后她就自己挂了电话。
松本俊介。
我不知道铃铃花为什么会提及这个名字。
只是我还没有彻底调查清楚，曾经反了in group的松本俊介，成了一个输家。他从歌舞伎町失踪好长一段时间后，是不是换上了“月野流华”的身份卷土重来。
我不会轻易下定论。
“定论”这个词，若是从主观的角度说出口，对所牵涉的人，是不公平的。
路上，朝木总司时不时地看几眼手机。
他原本是想把客人跑路的事情跟凌波润说，顺带嘲讽几句大手集团监管客源不到位的，但是想到自己已经被他拉黑了，就做了罢。
看到美川翼不是一个人，而是带朝木总司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十分惊讶。
“肖筱雅的地址我拿到了。”
美川翼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黑皮小本，撕下一页纸给我。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
朝木总司一脸嬉笑，那种玩味的神情叫我讨厌。
“假地址的话，我就去当地报案。”
美川翼瞥了朝木总司一眼，口气冷漠，却不容置否。
“翼先生，你不要总像一块冰一样！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还嫌如今的环境不够冷吗？”
“朝木总司我警告你，不要那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来面对我，我的忍耐度是有限的！”
“见识in group的高管发怒，甚至跟in group的高管对骂对打，你以为我亏了吗，嗯？翼先生？”
朝木总司故作姿态地抖动了一下身子，嘴角黑暗的笑意不变。
“啊啊啊……我怎么无视了望月恋代表的存在呢？真是‘失敬’啊！”
惹完美川翼之后，朝木总司阴阳怪气地转向了我。
“失敬和不敬虽只是一字之差，但是水商卖行业的规矩摆在那里，凭你的资历，要是掂量错了什么，可别怪我动用关系将你从歌舞伎町扫地出门。”
“我可是被吓大的啊，恋代表！”
“那你就尽管试试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人脉强。”
“你别以为有人脉就能心想事成，被驱逐出歌舞伎町的牛郎成百上千，想方设法再入此门的牛郎也成百上千，你……是阻止不了成百上千个‘朝木总司’的！”
“我的确磨灭不了像你这样的牛郎的心志，但是我容不下你这样的姿态和口气！你不配在夜的世界工作！”
“就是有客人愿意为我开销啊，怎么样？恋代表要不要放下颜面，来x集团走动走动，顺带把我的常客支走啊？”
——简直滑稽可笑，朝木总司自嗨模式的发言。
——我望月恋别说看不上你的客源，连x集团的客源都看不上，怎么脏了自己脚、踏入你在职的地方一步？
想到这里，我的心境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朝木总司是恶霸，恶霸存在的意义之一，没准就是：
激怒对方的同时，也给对方带去了好心情，却不自知。
“吵死了！朝木总司，你给我闭嘴！”
夏本让出人意料地吼了一句。
“肖筱雅现在在某市的某夜总会的员工宿舍里过活，头发剪短了。”
夏本让说出在大家意想之外的话。
“夏本，你怎么不早说！”
我没料到夏本让把肖筱雅的所在地摸索的这么清楚。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麦迎迎告诉我的。”
夏本让扬了扬手机的line聊天界面。
“夜总会啊，翼君！想想就很可怕！”朝木总司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冷颤，“我听说，那种地方黑的白的势力都有，处于监管的灰蒙蒙地带。”
美川翼依旧高冷，“我知道了，你要是觉得怕不敢去，现在你就可以走了。”
朝木总司挺了挺胸脯，“我不是带着天海鹰社长的使命吗，这么回去会被小看的！”
夏本让咬了咬嘴唇，说一番让大家再次吃惊的话：
“肖筱雅打算从新认识的道上的人那里弄些麻药，推销给去玩的客人尝鲜，趁机捞一把来还欠我们的钱。”
“报警吧？”朝木总司小声问。
美川翼在心中琢磨——
七濑优的案件，警方调查了两个月还没弄清楚，再牵连上一个国际案件，in group就要在歌舞伎町颜面扫地了。”
我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我看这样，先让麦迎迎稳住肖筱雅为了钱的一切疯狂行为，剩下的等我们四人到了她们国家、跟她俩见了面再说。”
“说来说去还是免不了要跟那个恶女正面交锋。”朝木总司说。
“事情没彻底解决之前，你要敢在润董事面前胡说一个字，我绝不会放过你！”
美川翼警告说。
“知道了。”朝木总司被美川翼的目光震慑地哆嗦了一下，“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得带个翻译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说。
朝木总司自然不知道我的汉语水平还过得去。
海外某地的麦当劳餐厅，拿着日结工资的肖筱雅叫了一份价格最低的套餐，一个人坐在最隐蔽的地方默默进食。先前发生的事情是：
“千哥，你还信不过我吗？这是新货，你尝一口，保证过瘾！”
“多少钱？”
“来玩的都是朋友，这个价。”
比出了一个行内人才看得懂的价位手势。
“雅，你算懂事！”
千哥向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光头的小伙子掏出一片锡纸装了点白色的粉末，开始验货。
正当买卖要做成的时候，忽然听见不知道谁在喊：“不好，条子要来了！”
“快跑！”
千哥顾不上自己的马仔，更顾不上散了一地的新型麻药，朝着后门的方向，溜的比谁都快。
——这笔钱算是黄了！
——没准自己还会被千哥误以为是条子的卧底呢！戴罪立功协力条子捉获毒贩什么的，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那个夜总会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肖筱雅心想。
窗外车辆依旧川流不息。
夜光灯透过反射物，映衬着肖筱雅那张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妖艳的脸。
当可乐可乐瓶终于见底的那一刻，肖筱雅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