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傅岑高考很牛,拿了省状元。

算是众望所归。

方越的高考也不算太差,六百出头,北京是肯定去不了了,甚至连好点的大学都需要靠调剂才能上。

傅岑知道方越成绩那天很久很久没说话,他知道怪不到方越头上,是他先不管方越的。

都到了第二天,傅岑才对方越说了句,“复读吧。”

方越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除了回九班那个事儿,方越没有拒绝过傅岑的任何要求。

“复读之后去北京吗?”方越这样问傅岑。

傅岑愣了一瞬,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就讨论过,当初得知方越不回九班之后,傅岑和他大吵了一场,最后两人筋疲力尽,站在客厅沉默对峙。

傅岑当时问他,“你还想去北京吗?”

方越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认识我,你后悔吗?”

傅岑觉得他们之间是无解的,他就算用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把方越从自责的漩涡里拉出来。

傅岑沉默片刻,说:“...不后悔。”

他那个时候回答地笃定,因为他觉得没什么难回答的。

事到如今,傅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方越这个问题。

他还会去北京吗?

方越像是看出了他的挣扎,一把抓上了他的手,“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他怕傅岑说出不去北京这样的话。

-

后来他们一起去医院看了老傅。

老傅最近这半年好像知道傅岑要高考似的,情况奇迹般的稳定下来,再也没进过抢救室。

在八月要结束的时候,傅岑跟着方越来看了林女士。

距离那件事,已经一年过去了。

傅岑只见过林女士一次,算上这一次,是第二次。

他其实也不能完全不带情绪地看待林女士。

但是他觉得他一定要来看一次,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方越。

一年前发生的事儿是两个人的心结,只是两个人都视而不见,并非心结真的就不存在了。

方越没想到傅岑会和自己一起来看林女士,他和傅岑之间不可修补的沟壑好像越来越浅,方越甚至生出一种他们也未尝不可回到从前的错觉。

不过傅岑却没有同意方越想要跟着去看岑教授的请求。

他独自一人去看了岑教授,并且在墓地呆到了半夜。

后来,傅岑真的报名了北京的学校,那一瞬间方越简直如释重负,傅岑去了北京,好似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

快到九月的时候,方越把傅岑送去了北京。

也是在那个时候,方越知道的傅岑原来没报物理专业,转而学了医。

方越没有立场指责傅岑做出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这并非是傅岑任性为之,他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方越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傅岑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安慰起了方越,“专业而已,读什么都一样。”

真的读什么都一样吗?当然不是。

方越看到过傅岑用天文望远镜看行星时的欣喜若狂的模样,知道傅岑做过最多的就是物理练习题,他知道傅岑有多喜欢物理......

“为什么要去学医呢?”方越的声音颤抖着,“是因为老傅?”

“算是吧,但都过去了。”傅岑这样说着。

“可是你本来想学的是物理!你就该去学物理!”方越情绪有些激动。

“人不可能一辈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傅岑还算冷静地说。

“可是你不一样!”方越想说他本来可以去学物理的,“你那么喜欢......”

傅岑打断了他,“我有什么不一样?!我想什么就都可以实现吗?那我想我父母都活着能实现吗?方越,别那么天真了好不好!”

这应该是傅岑第二次在方越面前发火,已经正常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傅岑身上,又有了几分颓靡的气质。

他发完火,自己都愣了一瞬,然后看着方越明显被吓到的样子,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傅岑平时不会情绪失控,但听到方越嘴边挂着的“物理”二字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难受。

他往前走了两步,颤抖着伸出手抱了抱方越,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人。”

方越哑口无言。

他其实想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呢?

于是他问:“傅岑,你如愿了吗?”

傅岑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方越的身体开始抽搐,方越的背脊,被泪水打湿。

——可是傅岑,你如愿了吗?

过去一段时间,傅岑好似恢复正常了,他们之间的沟壑好似越来越浅了。

但是这一刻,在机场中,踏上去北京之路的傅岑却让方越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距离感。

他好像正在抛弃过去的一切,抛弃自己喜欢的专业,抛弃对林女士的的偏见与仇恨......也在慢慢抛弃方越。

方越在北京呆了一周,他们也在酒店厮混一周,一直到方越回a市,傅岑都表现得淡淡的。

在回去的飞机起飞之前。

方越给傅岑发了条微信。

方越:你还喜欢我吗?

方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挑开,他好似受不了这种沉默了,受不了傅岑不上不下的态度,受不了一切都没有一个结局,装傻充愣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飞机起飞,手机关机。

方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他在梦里好像回到了一年多之前,他生日的时候。

那天晚上傅岑抱着他,一直在他耳边讲关于未来的一些事儿,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对方越说【我喜欢你】。

他闭眼仿佛就能抓住未来,而傅岑也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

而梦醒了之后,方越的手机里没收到任何有关傅岑的消息。

傅岑选择性地无视了那条消息。

方越突然笑出了声。

这一年他进退两难,一边担心傅岑真的恨他,恨他带来的这一切,恨他害傅岑失去了家庭;一边担心傅岑不恨他,担心他们之间已经疏离得连恨都没有了。

可傅岑从来没给他一个答案,包括现在,也没给他答案。

或许傅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毕竟,傅岑好似是连自己都没放过,搭上了自己的未来,放弃了一直喜欢的物理,赎罪似的去学了医。

方越回到了小区,他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进了傅岑他们家,缩在傅岑家的沙发上,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然后顶着大太阳来到了医院,看了看老傅。

看老傅的时候好巧不巧遇到了傅岑舅舅。

算起来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了。

傅岑舅舅终于不再是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而是简单的一头黑发,他身边还站着方越只见过一面的谭居岸。

傅岑舅舅也注意到了方越,他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方越面前。

“听说你复读了?”傅岑舅舅尽量维持着一副大人该有的气度。

“傅岑说的吗?”方越问。

傅岑舅舅扯扯嘴角,“老王说的。”

“是。”方越说。

“明年还准备考北京吗?”舅舅问。

方越点头。

舅舅没多说什么,只是小声说了句,“去了也没用。”

方越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朝着舅舅礼貌道别,然后就离开了。

倒是谭居岸,有些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你说去了也没用?”

“傅岑报的志愿是中外合办专业,他大二开始就去英国学习了。国内的脑科医学尚且没有国外那么系统化,到时候他也会把老傅带走。”

舅舅回答谭居岸,“他不可能让老傅这样一直睡下去,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老傅的。”

谭居岸皱了皱眉,“傅岑没给方越说过这个事儿?”

“看样子应该没有。”舅舅说。

谭居岸轻声叹气,“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舅舅面露哀伤,“傅岑从小就有主见,也有责任感,什么事儿就算不是他的错,他也会揽到自己身上。要不他小子当这么多年班长呢。”

“傅岑的性格就注定了他不会怎么为难别人,他只是不会放过自己。他知道岑教授和老傅是因为谁变成这样了,他也做不到迁怒,做不到真正对方越恶语相向,也不会与他撕破脸皮。”

“说到底,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道德把他高高架起,现实却是他接受不了道德给予他的束缚。宁愿他真的恨方越三年五载,也好过现在这样,折磨两个孩子来的好。”舅舅说着说着,有些出神。

他当年谈个恋爱也惊天动地的,但是远不及他外甥这样。

若是傅岑真的不喜欢方越,多好啊。就可以恨得干脆彻底,就算道德也约束不了他什么。

可是爱情比流氓更流氓,要是可以立马斩断一切念想,又何必困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忏悔呢?

-

方越回了实验,进了一个普通班,天天按部就班地上着课,时不时给傅岑打个电话。

傅岑几乎很少在电话那头说些什么,多数时间都是方越给他说些老傅的情况,然后傅岑就会挂掉电话。

方越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陈述刚走的时候那种状态,天天昏昏欲睡,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而好不容易一切平静下来了,许久不见的胃病又找上门来。

他的胃好像势必要把这一年没作的妖全部作一遍,隔三岔五就要疼一次。

寒假的时候,傅岑回来了。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几个学长学姐去看了看老傅的情况,然后和医生交流了很久。

等他忙完回过神来,才发现方越已经陪了他一天。

两人一学期没见,再次见到都有些尴尬。

但傅岑的目光,好似终于不再那么逃避落在方越身上,他们去吃了饭,甚至还散了会儿步。

一整个寒假,方越都呆在傅岑身边。

傅岑很忙,忙到每天要看无数的实验报告。

方越就在他旁边昏昏欲睡,睡醒了就吃,有时候吃了还要吐。

吐一次两次倒是没什么,吐多了倒是引起了傅岑的注意。

傅岑这才注意到方越竟然比一学期前还要瘦,面色也苍白且带着病气。

那是他这一年第一次脸上出现了慌张这个神情。

方越强忍着胃痛,安慰他,说自己没事儿。

但傅岑还是在寒假要结束的时候带着方越去做了一次体检,最后的得出了一个方越不算意外的结果,进食障碍。

医生其实还建议他去做点有关抑郁症的测试,方越拒绝了。

那天回家之后,傅岑又一次开始吸烟,当着方越的面抽完了一整包烟,然后哑着嗓子问他,“你要把你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不放过自己?”

“是因为我吗?”

方越在黑暗中默默流泪,他这一年总是喜欢哭,即使哭没有任何作用:

“...不是因为你。”

“那又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

傅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的手好似也抖着。

那天,他主动抱了方越,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方越的背脊;一遍又一遍地对方越说:“已经过去了。”

“不要再想了。”

傅岑没时间陪方越就医,只是嘱咐方越好好吃饭,好好看病,就又踏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傅岑又抱了抱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放过你自己吧。”

方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哀伤,他感觉傅岑好似在道别。

这一次傅岑去北京,他们就没再联系过。

方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失去了给傅岑发消息的想法,他只想在春天还没来之前,给自己找个土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不过暂且不能这样做。

他还没去北京呢。

又一年六月,方越高考成绩下来之前,傅岑就回a市了。

这一次,他主动给方越打了电话,约他吃一次饭。

在饭桌上,傅岑第一次提自己要去英国这个事儿。

方越听到的时候其实是头脑发懵的,还下意识问,“什么时候走?”

傅岑回答,“后天。”

方越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想吐了,但是他忍住了,战战兢兢开口,“你不是要在北京等我吗?”

傅岑沉默一瞬,皱了皱眉,“我没说过。”

是啊,傅岑只是让方越复读,可没说要在北京等方越。方越只是错误地把两年多之前的约定当成了一直追逐的目标。

实则,傅岑根本没这样打算过。

傅岑给他细细说了自己去英国的原因,方越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反驳他的原因。

于是他只好忍着强烈的,想吐的意愿,勉强笑着说:“好,我到时候来送你。”

傅岑正想拒绝,就看到了方越那副悲伤得下一秒就要死去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方越送傅岑去机场的那个早上,晴空万里,和好多年前他们刚在一起出来吃早饭的那个早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这次他们谁都没吃早饭的心思,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到了机场。

老傅已经先傅岑一步坐特护专机去了英国,傅岑的飞机也将在一个小时后起飞。

方越不安地咬着下唇,他站在候机大厅看着傅岑办值机的背影,感觉有些胃痛。

傅岑办完值机,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个揣揣不安的方越。

他难得露出一个放松的神色,帮方越理了理他的头发,说:“不管这次高考结局怎么样,好好去念书。”

“那次事故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一直自责。”

“我离开之后,就忘了这些事儿吧。”

还有几句傅岑原本都准备好的话,但是当他接触到方越的目光时,还是退缩了,他捏了捏手里的机票,有些僵硬的转身,还不忘留下一句,“好了,你回去吧。”

方越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跟上傅岑,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直到飞机起飞。

他望着划过碧蓝天空的飞机尾气,第一次觉得能跟上傅岑简直是无稽之谈,人再努力,也跟不上飞机平均每小时几百公里的时速,方越再努力,也跨不过他们被血染红的过往,跨不过那些生离死别。

傅岑只是放过自己了,但方越还没有放过自己。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几分钟前的消息因为信号原因才出现再方越的手机上。

【AAA傅岑】:我们之间,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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