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大澡堂内，夏晓天穿着件单薄的浴袍，拿着花洒给身前光溜的一千五冲着身子。
这里是专门给八只动物们洗澡的澡堂，由于给一千五洗澡是一项大工程，所以夏晓天特地将他带来这里。为免他像在游戏里时那样突然暴起，夏晓天没敢把他脖子上的锁链解下，只微微放松了一些，好让他呼吸顺畅。
他的身体脏得离谱，除去脸部还算干净，其余的每一处地方都好像抹了一层臭泥，夏晓天甚至想用钢丝球给他搓……池子里满是灰色的泡沫，污浊的脏水是流了一趟又一趟，夏晓天用完了一整瓶沐浴露才彻底将他洗干净。
人是洗白了，只是这头发……
他怎么梳都梳不顺，外层的头发尚且洗干净了，里面的却结着块。
于是夏晓天心一横，拿了把剪刀将一千五带到澡堂内的大镜子前，将他按坐在地上，自己则蹲在水池旁的台阶上，扶着他的脑袋看向镜内。
镜面水雾朦胧，一千五瞪着眼睛望向镜子中的二人，夏晓天拿着剪刀全神贯注地端详着他，怀中却抱着一个长头发的和他长得很像的东西，一时间无法理解这是什么。
夏晓天看着镜中呆愣愣的少年，没忍住笑了出来，“给你把头发剪一下哦，这头发发质太差，只能全给你剪掉了。”他拢了拢一千五的头发，在他太阳穴的位置比划着，“就留到这里吧，现在的小年轻都很喜欢这种发型的。”
“我的技术不太好，剪丑了你也不要怪我……”
咔擦咔擦流利的几刀后，长发落地，一张干瘪的脸终于露了出来，夏晓天将泡沫揉在他脑袋上，洗净了头发。
过眉的头发碎散地落在额上，是个现今流行的发型，夏晓天看着镜中少年的脸，很惊喜。
一千五长得算是很好看的。
因为常年不受光照，他的皮肤很白净，像个瓷雕的娃娃，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虽然太瘦了脸上没肉，但光看骨骼就知道他的面部十分立体，脸型也优越，要是吃胖一些不知道会有多么好看。
这真算是捡到宝了。
夏晓天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听澡堂外传来嗷的一声，和一千五同时扭头瞥去，门半掩着，探出母狮安妮、黄狗裤钩和缅因猫大帅的脑袋。
三颗脑袋看向他们，却在看见这个陌生少年后同时龇了牙。
尖利的牙齿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只一眼，一千五像冲天炮仗一般暴起向门口冲去，三只动物不甘示弱，也冲进澡堂向他扑去。眼见着他要和它们撞在一起，夏晓天猛地拉起手中锁链，一千五的身体轻飘，舞着爪子便被扯了回来。
夏晓天挡在一千五和它们之间，面色严肃，“不可以这样！”他是对着三只动物说的，闻言它们脚一刹，踩着滑溜的瓷砖摔在了地上。
这下它们不龇牙也不吼了，乖乖蹲坐在池边低着脑袋。
他将一千五推到它们面前，介绍道：“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们的弟弟了，一家人之间要和睦相处知道吗？像刚才的事情一旦再被我发现一次……”
夏晓天脸上浮现出不妙的微笑，“就罚你们一个礼拜不许吃零食。”
就像主人本身那样，他养的所有动物们也都喜欢吃零食。东佳林国的宠物业发达，稀奇古怪的宠物零食种类很多，他又是个惯会溺爱的，赚来的钱存一部分，剩下的便全用来养他自己和八只动物。
因此这句话对它们的威慑力很强。
它们低声呜咽一会儿，随后慢慢向一千五挪去。
他如临大敌般地炸了毛，一个劲往后躲去，奈何脖子上的锁链还在夏晓天手里牵着，逃也逃不走，眼见着那三只动物朝自己靠近，只好扑腾着身子挣扎。
“你不要害怕！只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而已，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死命拽着锁链，惊讶他的身躯那么瘦小，怎么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夏晓天的剪刀还握在手上，他一面牵着锁链，一面缓缓蹲下身子想把剪刀放在地上，却不想被一千五乱翻的腿一踢，剪刀从手中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一千五的腰部。
一股鲜血淌下，他扭着身子痛苦嘶鸣一声，夏晓天慌张将剪刀踢到一边，防止二次伤害，但这个动作却着实激怒了一千五。他两眼一红，面目狰狞扭曲，扭头一口咬上了夏晓天的左手。
这下叫出来的是夏晓天了，他捂着不断流血的手，痛苦地坐在地上。他翻看了伤口，很深，这一口几乎要将肉都咬下来，一千五是用了狠劲下口的。此时的他口中还含着夏晓天的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腰上的伤也不管了，坐在离他一米远外的台阶上，一脸惊惧地看向他，不敢靠近。
倒是那三只动物围在夏晓天身边，试图舔舐伤口，但被他拦下了。
“没事……”他身上冒着虚汗，黏腻腻的，将浴衣和皮肤粘在一块。
夏晓天狠狠瞪了一千五一眼，瞪得他身子一抖，微微张嘴淌下满口血液，显得他无助却又带着天真般的可怖。
这场景又让他想起了那场游戏，五名玩家全部命丧他口，这个少年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他夏晓天是怎么敢和一只怪物共浴的？
“是我太大意了，竟然相信你是个乖孩子……”他捡起锁链扣在栏杆上，视线在他腰上停留片刻，和母狮安妮它们离开了澡堂。
他没理睬澡堂中传来的阵阵哀鸣，捂着手快步向楼下跑去。
护士尚佳的楼房是北左楼，就在夏晓天住所的左侧，内部布置的场景是护理站，各种药物和护理需用的刀具器械在那里都有。并且据尚佳所说，她以前是真的当过护士，懂一些基本的医疗技术，所以一旦有演员受伤或不舒服了都会去那里，算是百业楼的一家小医院。
夏晓天强忍左手上传来的阵阵钻心剧痛，敲响了一楼房门。
此时已经深夜十点多，他祈祷尚佳还没睡下。
几十秒后，一阵拖鞋拖沓声传来，门开了。
“是你啊，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我这？我靠！你的手怎么成这样了？！”尚佳穿着粉色的短裙睡衣，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讶道。
“别惊讶了……先救命……”夏晓天脸上淌下冷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怕自己倒在这里说着就要进门。
“哦对对对！先进门，我给你消个毒再说……”
夏晓天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左手放在台面上任由尚佳给他清理着。
她轻轻翻动绽开的皮肉，几乎不忍心看，“这是你家哪个宝贝咬的啊，怎么咬得这样深？怕是好了都得留疤。”
夏晓天没好气道：“不是哪个宝贝，是一只白眼狼。”
他将有关一千五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不是吧？！你说的阁楼上的怪物，竟然是个人吗？我以为顶多会是只凶点的动物……”她拿着棉签抹药，疼得他嘶了一声，“这样想想怪吓人的嘞，你和一个陌生人同住了两年半，而且还是个这么可怕的人……要不要我让宋志贤给你开一瓶安眠药，别睡觉时候做噩梦了。”
夏晓天端详着缠满绷带的左手，因为不怎么痛了，便笑道：“不用了吧，我还没脆弱到那种程度。”
“所以导演就让你养他了？当作动物养？”
他点点头，脑中莫名闪现出一千五受伤的腰。
“你刚刚给我敷的药……还有多的吗？”
于是夏晓天带着伤药和绷带，还有因为伤口感染而配的抗生素回到了北中楼。
他推开门，却感觉到了一股明显的阻意，从半开的门缝中钻进去，却发现一千五靠在门上正睡着，被他开门的动静弄醒了，便猛地挺身，抬起那双大眼睛盯着他看。
他没有穿衣服，腰上结了层血痂，被起身的动作又撑开了伤口，流下细细的一缕血。
脖子上的锁链是悬空着的，夏晓天顺着看去，锁链的末端叼在母狮安妮口中，裤钩和大帅靠在安妮身边，三只动物和一个人似乎是在等他回来。
夏晓天指着锁链，向安妮问道：“是你带他出来的吗？”
它点点头，意思明显。
他叹了口气，“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太危险……”
他忽地又笑道：“你们的感情倒是挺好了。”
因为长期圈养在狭小笼中，就算在可行动时间内也被拘禁在阁楼，一千五弯曲的双腿无法做到像正常人一样直立行走，只得像安妮它们一样四肢着地爬行。他双手撑地，小心地挪到夏晓天脚边，眼神停留在他脸上，似乎一直在观察着他的情绪。
见他脸上并无怒意，一千五轻轻咬住了他的衣摆。
他嘴中还残留着夏晓天的血，染红了浴袍一角。
夏晓天轻轻扯出浴袍，目光始终无法从那缕细血上挪开。
说到底也是他不小心把剪刀刺到他腰上的，一千五作为人没有经受过教育，作为宠物也没有受过驯养，疼痛是他协助生存的警钟，遇到危险时会反咬他人一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初驯服安妮它们时也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他也都过来了，那八只野蛮的被称作不可能驯服的动物，如今都是他的宝贝。
他何苦要和这个懵懂的少年过不去。
终于，他垂眸蹲下，抚摸着一千五的脑袋。
“饿了吧？等治完伤，请你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