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府中半个多月了,终有一日柳妈妈忽然派人唤她过去,只见柳妈妈站在院里,看她过来,皱着眉头为李二丫整了整衣裳,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李二丫的皮肤还是黢黑的,但已十分的干净,想养成其他丫头那白嫩样儿起码得再有一年,模样也没长开,看起来差强人意,还是入不得主子的眼。
“规矩学的怎么样了?”柳妈妈瞪着眼看向张三家的。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老婆子立在一旁臊眉耷眼回道:“都教了,都教了。”
“哼,老货,越发不上心了,好生调教那些丫头们,别耽误老爷的大事。”
“柳妈妈放心。”张三家的笑的谄媚,柳妈妈并不理她,而是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带着李二丫往一处院子里走。
一路上有小丫头打着帘子,过了三道门,她们才进入了一间富丽堂皇飘着香雾的房间里。
在房中床榻边,半靠着一个丰腴美艳的妇人,头上勒着抹额,脸色发青,此时正靠在引枕上由人伺候着喝药。
“还不叩见大娘子。”柳妈妈将李二丫往前一推,李二丫顺势就跪在了这妇人跟前。
心知这便是那逼死了姐姐的大娘子,可她脸上却一丝不敢漏出来,只从善如流的跪下磕头。“见过大娘子。”
“好丫头,起来叫我看看吧。”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李二丫听话的站起,走到了床榻前,那美妇人看着她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之大掐的她手臂生疼,可她却一声不敢吭。
美妇嘴角一挑说道:“是个好的,二姑娘那还缺人,就调给二姑娘做个三等丫头在外间伺候吧。”
“是。”柳妈妈应诺后,扯着李二丫便离开,此时的李二丫心中一阵悲凉,这个所谓的大娘子不过心血来潮的一见,随便的一句话便安排了她以后的命运。
摸着青紫的手臂,她竟一点从毛丫头破格升为三等丫头的喜悦都没有,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呢?明日的路该怎么走呢?
还没等李二丫想明日的路如何,今日她便又学了个乖。
柳妈妈领她到了二姑娘的外院,远远便听见丫头们在院子里头调笑说话,中间隐约有男子的说话声。
“呸,骚蹄子。”柳妈妈骂了一句,却不敢上前去拍门,只在外头领着她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院里的声音渐渐小了,男子说话声越来越近,这紧闭的大门便咯吱一声打开来。
只见一身材矮小做小厮打扮的人从里头出来,柳妈妈立刻压着李二丫的脖子叫她把头低一些。
随后一阵极快脚步伴随着叮铃的环佩声自远而来,“明日我便让母亲做主,将你给了我,到那时我在治你。”
虽是说着狠话,但那语气中竟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柳妈妈立刻压着李二丫跪下,她则深深躬腰行礼。
“大少爷,当心脚下,这地上灰也忒大。”前头那小厮引着路,与她们二人擦肩而过时连正眼也没瞧。
李二丫低着头,只见一双穿着绣金线的红靴从眼前路过。柳妈妈则低声问了句好。
那靴子的主人脚步缓也未缓,只当她们两个不存在。
被强压着的李二丫额头贴着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若说生活的苦难只是折磨她的□□,不断的给人叩拜却真真折煞了她的自尊。
无论多少次,这样额头触地她都会生出不甘与怨恨。
随着那人的走远,柳妈妈这才松了手,附耳道:“这便是大少爷,以后见了要磕头,但不用说话,三等奴才是会污了主子耳的。”
待二人站起,才看到进门处站着几个漂亮的丫头,十二三的年纪,各个柳腰削肩。
“思归姑娘,替我给二姑娘问个好。这丫头我给领来了,怎么安排都看姑娘的意思。”
“柳妈妈呀,瞧我们光顾玩闹,到是忘了这茬事儿了。”那穿洋粉罗裙的少女偏着头斜眼打量起李二丫。
李二丫感觉对方的视线像是要把她穿透了一般,“这丫头可真没有她姐姐半点的好,罢了,跟我来吧。”
在其他婆子面前还算有几分薄面的柳妈妈,此刻点头哈腰脸上带笑,丝毫没有训人时的威风。
等她跟着思归进了门后,就被她指着道:“看你是乡下来的,今儿我就教教你规矩。”
李二丫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思归身边的几个丫头一拥而上把自己押在青砖地上。
那长得漂亮的思归则抄起门闩狠狠的打在她背上,砰的一声响,李二丫只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快要断了似的。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思归却道:“还是不懂规矩的,把她的嘴堵了,免得污了主子的耳。”
随后她的嘴里就被塞上了东西,第二下又紧跟着打了下来,那剧烈的疼痛自后背而起窜到了额头。
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连求饶都做不到,她甚至不懂她们为什么要打自己。
手臂粗的门闩打了几下后,她便觉得浑身发凉,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一层层的汗水自她额头滚落,后背愈发黏腻,血腥的气息萦绕在她鼻间,好痛。
模模糊糊中,她似听到有人说:“思归姐姐,规矩教的差不多了,再打怕要出事的。”
“哼,贱皮贱肉的,今儿就算了,明儿再说。”
接下来的话她也没听清,只眼前发黑就失去了知觉。
待再醒来已是翌日的晌午,李二丫感觉嘴巴干渴的厉害,后背却疼的她动弹不得。
勉强睁开眼才看清这是一处大通铺,小小的窗户漏出几缕光照在她后背上,如同被火烧一般。
屋里没有人,只不远处的桌上有个茶壶,李二丫颤抖着手撑起身体,一点点的挪向那茶壶。
两脚落地时她忍不住叫了出声,这时屋外忽有人推门进了来。
来人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比自己大上那么一点,她见李二丫醒了要去够那茶壶,立刻就倒了杯水递给她。
李二丫接过来一口就喝了个精光,冒烟的嗓子这才得到了缓解。
“哎,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我真怕她们让人把你卷了扔出去。”
“这是哪儿,你是谁?”
那小丫头将茶壶放回去才道:“我叫梅儿,同你一样也是外院的三等丫头。”
在梅儿的讲述下李二丫这才知道自己刚进院就遭打是个什么因由,原那日与思归调笑的男子便是要纳大丫的大公子,因这层关系思归恨大丫恨的紧,这才恨屋及乌。
“她就不怕大娘子?”
“大娘子病了一遭,也没心思管了,你且忍忍,要不了多久她离了这院子便好了。”
“多谢你了。”
“谢什么呢,都是奴才,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说罢梅儿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三等丫头的饭食比从前那大锅菜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可李二丫却毫无胃口。
想到自己枉死的姐姐,还有那日与丫鬟调笑的大公子,她的心中就升起了无限的恨意。
因他之顾大丫才死的,可他非但没有一丝悔愧还转头与他人**,就好像大丫不过就是条猫狗,他比大娘子更可恶。
李二丫攥紧了拳头恨的咬牙切齿,可她现在是个命如草芥的卑贱丫头,怎么向这些恶人复仇。
梅儿看到李二丫那怨毒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安慰到:“慢慢就好了,再不顺也顺了。多少吃点吧,好的快些也好干活。”
李二丫含着满腔的愤怒吃了进院的第一顿饭,她后背的伤见了红,许是真怕打死人不好交代,思归命人送了药过来,梅儿掀开李二丫的衣服,给她涂药。
后背抽疼着,可李二丫却一声都没吭。
如此几日后,她的伤便好的利索了,也跟着梅儿在院里做事,洒扫庭院,连主子的面都没见过。
那天之后,思归三不五时的来找茬,虽不再动手打人,可也变着花样的琢磨人。
不是嫌她落叶没扫净,就是要她再泼几遍水,要不就让她跪在院子。
这日,李二丫被罚跪在院中,她抬头望着天,心里没有一刻不祈祷着这种日子快点结束。
时值正午,阳光炽热,整个春天一滴雨也没下,五月的骄阳晒的院中草木枯黄,她隐约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循着声源望去,只见杂草丛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娃正抹着眼泪,她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乌黑的头发上簪着珠钗玉坠。
李二丫心头一震,这般打扮绝不是普通人,莫不是这院子的主人?
她心知自己的机会来了,恐怕错过就再没有了,于是立刻起身走到了女娃身边。
“你是谁啊?怎么哭了?”李二丫扶起女娃,这才看清她双脚被紧紧缠成了一小团,绣花鞋掉了一只,一条白色长布被她解开大半,漏在外头的脚趾上鲜血淋漓。
“你,你别告诉别人,让人看见我丢了鞋,是要挨骂的。”
李二丫扶着她站起,她却因双脚疼痛而哭的更厉害了。
“这是外院,人来人往的,我背你去僻静的地方吧。”
女娃点点头,任由李二丫背起自己躲到了假山后头,这时她们听到有人隐约在喊什么,似丢了什么东西。
杂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的走,却无人往这处来,只因这假山临水,在水面与山石间仅有一小块地方,从外头看不出来。
之前思归来她找麻烦时她就躲到这里让她寻不到人,等外面的人声渐远,李二丫这才仔细查看女娃的脚。
细长的裹脚布将她一双脚裹的很小,绣花鞋尖上渗出了不少血迹。
“姐姐,你还是快帮我把脚缠上吧。”小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她力气小,怎么也不能将裹脚布缠回原本的样子。
李二丫看得心痛,大祈裹脚的风俗自上而下,越是金贵的女人脚就要越小,出门走路都要人背着抬着,小脚尖尖、素腰纤纤便是时下的审美。
为了满足这种审美,女孩们年纪小小就要挨饿,只求瘦瘦小小,这样才好高嫁。
“我还是帮你解开吧,我看你的脚都流血了。”说着李二丫就要去解。
“不行,奶娘说这样才能嫁的好,况且若是我不听话,奶娘就要挨罚。”小姑娘懂事的惹人心痛。
“那我先给你上药,再裹上总可以吧。”李二丫说着便解了裹脚布,那双小脚早已变了形,溃破的伤口看着让人揪心。
她之前总被罚,便带了些伤药在身上,如今到是派上了用场。
白色的药粉撒在溃破上疼的小姑娘一阵抽泣,上好药后李二丫这才将裹脚布给她重新裹上,只是松松的裹上,并不包的那么紧,也能减少些她的痛苦。
待裹好后她才出去找那只丢了的鞋,找了半天才在台阶下找到,给她穿好后才领着人出去。
此时院子里已炸开了锅,只见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三五个丫头正满院子找人。
看见小姑娘便扑了过来把人搂在怀中叫了一声:“我的祖宗,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