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帆”的人停火了。
弘阳基地时刻惦记着未阮的珍稀程度，不用赵千呈发话，也立马收了手。
只是没再继续开火，手还搭在栓上。
他们摸不清“远帆”的意图，反而更加警觉、戒备。
这是应对“远帆”这个组织必须具备的素养，何况，现场还有个“SSS”级别的危险人物一直没露面。
没人会觉得现在可以松懈。
但最慌的，是独自坐在快要变成敞篷越野车里的基地小哥。
弘阳基地其他人离得较远视野受限，可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远帆”那边有人从深处走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是他所在的方向！
“……过来了，他是在看我吗？”
“看”这个动作本身就意味着危险。
就像是野外丛林被大型猛禽盯上，原因是被视作猎物，在人类世界，无异于被瞄准镜精确锁定了目标。基地小哥心脏紧缩，呼吸急促，眼睛却不受控制，连转动都难。
绝佳的视野角度迫使他看清——来的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步伐矫健，面容英俊，甚至于……还有些年轻。
幸存者手册上罗列了人类危害的一大堆罪名，具体到他做过的每一桩恶行造成的恐怖后果，以至于大多数幸存者对他的深刻印象是，穷凶极恶，心理变态，极不正常，不是人类的未名生物，就像末世病毒一样。
不会有人觉得他不够可怕。
即便这人长着一幅正常得仿佛不能再正常的长相，但气场过于凛冽，眼神过于冷漠，不言不语间，足以令人胆寒心颤。
齐怵！
这个让全人类恨得滴血，又怕得畏缩的人类危害，几乎只是看过来一眼，就坐实了他的身份。
他的步伐又疾又快，行走间充满了力量感。
我要死了吧？
基地小哥浑身僵硬，满目绝望地想。
直到，男人一步不停地迈过越野车头。
“……？”
“！！”
未阮终于停止了咳嗽。
灰尘的污染密度太高，稀薄的废气吸进气道，却没有得到足够的氧量，他整张脸都憋红了。
等能喘上口气，才发现四周硝烟暂歇。
嗯怎么停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未阮自然听得见那踩在沙石上逐渐接近的粗粝脚步声，跟之前那阵比起来明显不同，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一步接着一步，难耐得像是有人在磨他的耳朵。
呼吸重新变得紧促，一用力却又吃了一嘴的飞沙。
“……”
被未阮吐掉。尽管他心里止不住地想，啊我不过是想见我哥们，为什么连沙子都要致力于持之以恒地搞破坏？未阮也没阻碍到接下来的进程。
他先是探出一点脑袋往外望，然后是半个，这中间没超过一秒，最后是整个人，未阮整个人像是弹簧一样“蹭”地站了起来。
进入视线的面孔一眼就能认出来。
就跟未阮听到他名字时一样果决。
可也因此，未阮的双脚像是钉在了废墟里，抬不起来。
而向他走来的齐怵，他完全能将未阮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收入眼中，从未阮陡然亮起眼的分外激动，再到不知想到什么的停顿，好似犹豫地待在原地，眼睛还有一点睁大。
齐怵停了下来。
他疾促的步伐没再向前，视线却始终盘旋在未阮脸上。
他想，他现在的变化是很大，未阮哪怕怕他都是正常的。
他现在的样子也一定很不好看，脚底沾了血，全是黏稠的液体，很脏，衣服一身火药味，难闻，表情冷漠，手里还拎了个炸药包。
齐怵猜测着，他看不见自己站在废墟中散步的场面，也没人当着他的面描述过，只能这样猜测。
正常人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应该？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人对视着站着动也不动，话也不说一句，看得场外的人越来越紧张。
弘阳基地的人摸栓的手都冒了滑腻腻的一层汗，不怪他们沉不住气，眼前的人，可是齐怵啊，全人类共同的敌人，现在就暴露在他们的枪口之下！
“打不打？”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很难保证再有第二次！
论冷静程度和优秀的大局观，赵千呈无疑是个合格的基地头领。
“不要动手。”
其他人都被假象冲昏了头脑，忽略了他们人少的事实，一旦将枪口对准那个人，他们会迅速被包围，一个都走不了。
他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齐怵的，至少现在不是。
何况，能不能杀齐怵还是个未知数。
“那如果他要对α病毒免疫者动手呢？”
赵千呈被问得沉默了，这个问题就跟要不要杀人类危害一样无解。
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未阮。
末世的残酷无情不仅仅在于世界翻天覆地的改变，还有时间跨度上的巨大横沟。
……
“打不打”这个问题同样在“远帆”这里出现，不过不是针对未阮。
兴安基地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常烬婪也被他们生擒，构不成任何威胁，就只是象征性地防护一下。他们更多的是在好奇。
“齐哥什么意思啊？”
“一般来说，只有绝对惹怒齐哥的人才有这种被亲自送走的待遇，比如说，那个常……常什么来着？”
被两人架着手臂勉强在地上拖行，并丧失了姓名的常烬婪此刻已经奄奄一息。
血水和沙尘糊了他半边脸，左边眼部位置高高肿起，哪还有之前阴谲狡诈的威风模样。
如果他没有因为剧痛昏厥，听到这些话大概会又一次气吐血——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叫一样，瞎了你们的狗眼！
可惜，他再也骂不出来了。
“远帆”的人几乎都是这种看法，甚至开始想，齐哥打算什么时候杀，怎么杀？他们不是还赶时间吗？
不怪他们会这么想。
毕竟，齐怵跟之前比起来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哦不，有，他的脸色更莫测了，眼神也更森冷了。
跟齐怵久了的人都知道，这是齐怵杀意快要按捺不住的表现，甚至整个人都有些烦躁，会让齐怵想到毁灭，炸得寸草不生的那种。
他想，如果不是这群找死的活动生物，如果不是这些破烂得一无是处的人类基地，未阮会在他身边安然无恙地醒来，会很安全，又怎么会见到这种场景，怎么可能，怕他？
只废了常烬婪一只眼睛还是太轻了。
另一只也应该和手脚一起废掉。
他这样想，并不由地开始构思。
可下一瞬，一道单薄脆弱的身影在余光中向他奔来。
未阮给了他一个熊抱。
健步如飞，毫无迟疑。
场面霎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发展？
还准备欣赏未阮被狠狠教训的“远帆”众人目瞪口呆，这是对面反击中的一种吗？真是不知死活。
坐等他死得更惨。
可、可是……
——齐怵没有推开他。
弘阳基地全员瞪大双眼。
……
清瘦的身体撞进齐怵略显得坚硬的肌肉块，未阮有一瞬间被咯到的感觉，或许是大脑分泌的多巴胺能抵消这种程度的负面效果，在嘶着气喊疼和捂着鼻子说酸之间，未阮开口的第一句是：
“嘿，我没死呢！”
他语气轻俏地，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了齐怵，即便对方看得见。
未阮的记忆毕竟还停留在他们艰难地在末世初期苟活的时候，病毒汹涌蔓延，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还活着的人拼命地争抢，抢食物，抢防护。
虽然未阮依旧不清楚原因，他本来都已经死了，一睁眼，却又好端端地活着。
但谁不想活呢？
必死的结局被他打出了happy ending。
还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吗？
有！
跟他最好的哥们一起活着！
所以未阮接着又道：“太好了，你也没事，你不知道，我刚醒来的时候还怪担心的。”
其实是快要担心死了，但是人嘛，大庭广众之下总要点面子。
虽然未阮说这话的时候，在尽量地压着嗓子小声了。
可能，也不太低？
可管他的呢！
未阮心想，他没拿着个大喇叭普天同庆，已经算他低调了。
原来不是害怕。
这是齐怵僵硬半天，产生的第一反应。
抱住他的细薄胳膊，散发着属于活人才有的温度。
落在他下巴和脖颈处的呼吸带着热乎的暖意，那张脸神态鲜活，眼瞳有神，两人紧挨的胸膛里，未阮的心脏在规律地跳动。
每一次起伏齐怵都能参与感受。
未阮说了什么，他好像一字不漏听见了，又似乎完全没听清。
他的眼里满是未阮生动的眉目，一张一合的嘴唇，尽管唇色稍微有点苍白，看上去不太健康。
未阮说了很多，一口气不带停歇的，等他停了下来，齐怵才趁着这个间隙“嗯”了一声，哪怕他根本不清楚未阮的最后一句说的是不是问句。
他就只是想回应未阮，不管什么问题，不管什么话，更像是对这个结果的安抚和认同。
然后，他才道：“欢迎回来。”
声音明明极低，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哑意。也是这声哑，掩盖了那看似平静下的汹涌和颤抖。
无人察觉齐怵抬起的手是要回抱未阮，却在中途顿住。
这里是外面建造的人类基地。
就算未阮不害怕，但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场景。
肮脏、杂乱、血腥。
这些本就不是未阮应该待的地方。
一瞬间，齐怵又一次觉得常烬婪受到的惩罚还远远不够。
尤其是未阮这时说：“对了，我刚刚就想问了，你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硬邦邦的咯得我难受。”
但是常烬婪真的只有一口气了，齐怵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炸药包”三个字不可能说出口，与此同时，齐怵隐隐察觉他冷戾的缘由。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在未阮面前，他是怎样的？
不过好在未阮只看了一眼，仿佛随口一问，就很快提起了别的。
“差点忘了还有件事。”
未阮终于想起来，跟齐怵商量，“能不能别打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基地人不坏，他们只是想来救兴安基地的幸存者。”
“他们也很讨厌这个兴安基地。”
同一时间，方路给齐怵传递了信号。
以动制静，他之前一直没在正面战场，就为了藏这一手，这不，带人已经把后来的这个车队的位置埋伏好了，就等齐怵一声令下。
保准叫那些人有去无回，尸骨无存。
这也是这么多年，齐怵的个人影像、资料、甚至连音色都极少流传出去的原因。
可是，方路等啊等，等到了对方传达的“停止”的信号。
“？”
再接着，他看见，齐怵将他作战时从不离手的炸药包收了起来。
是那种一部分、一部分地拆开，彻底放进了口袋里。
“可以。”
他轻轻点头，一幅似乎很好说话的模样。
“？？”
方路：我就离开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