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奖赏

丹阁阁主是个儒雅温和的人。

清晨的阳光似一瓮金沙倾倒入高而广大的落地窗,窗台上摆着十多个瓷盆,里面栽种着不同种类的灵植。它们高低错落地排列,色彩斑斓,犹如曲谱上起伏的音符。

在窗台前方,站着一名身披白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因年老而松弛的肌肤织着慈祥的皱纹,眼窝深深,显得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格外宁静平和。

他给灵植们浇过水,又拿起剪刀修剪枝叶,细致而专注。老人家长长的胡须垂落在胸前,像一把精心裁剪过的月光。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尘水真人温和说道。

门被推开,一身朴素短打的弟子快步走进来,掀起眼皮看看他,又低下头去。

看到弟子惴惴不安的神色与目光,尘水抚了抚胡子,轻声细语道:“不用怕,也不用着急,有什么话放心地说,老夫不会责骂你的。”

弟子嘴角扯开一抹干笑:“尘雅阁主方才派人来说,秦福小先生种出的中品灵植,他要独占九成。”

尘水面庞一抽,慈祥和蔼的笑容顿时消失,暴跳如雷:“他休想!那份清单上有半数药材出自我丹阁研制的丹方,他一张口就要九成?抢也不是这么抢的!你去回他,我不同意!”

看着原形毕露的阁主,弟子耸耸肩:“尘雅阁主还说了,副门主不发话,您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事已至此,您再不同意,也得安心接受。”

“放他大爷的屁!”

尘水张口就是粗鄙之语,横眉立目,一面说,一面从长袍底下掏出半米粗三尺长的捣药杵,握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棍花,虎虎生风。

弟子吓得往旁边躲了一下,就这力道,擦到皮都能把他抽飞出去。

尘水真人咧嘴狞笑:“既然道理讲不通,咱们就回归初心,讲讲武力。”老人家一撸胡须,把广袖长袍都捆起来绑好绑结实,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门外走去,“总归都是理,有共通之处!”

望着他杀气腾腾的背影,弟子好似早有所料,揉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般情况下,丹阁阁主是个儒雅温和的人。

……

隐宝阁阁主与丹阁阁主的“道理”讲了整整一个上午,双方的弟子同样如此。

秦福在田埂上等得百无聊赖,提着树枝在地上画出一排排井字格,同自己下起了围棋。

沈酒嘴里的辣劲儿好不容易褪去,垂头看见他排布的棋局,眼睛一眯,顿时来了兴趣。

她大着舌头说:“你这盘棋有点意思啊。从哪本棋谱上看来的?”

“巫教的。”秦福涂了个黑子,凤眸弯成月牙,“其实我不会下棋,巫说我不必学,只要把这盘棋背下来,往后下棋只需根据它灵活变式就能破局。棋局千变万化,尽在其中了。”

“围棋之道上天授之,由古圣贤传世,变幻莫测。”沈酒负手弯腰,仔细查看脚下的井字格,“一张棋谱,当真可以推演完全?”

“巫是这么说的。”秦福又画下一子,仿佛画龙点睛,让整盘棋都活了过来,“我资质愚钝,参不透,只好她说什么我信什么了。”

沈酒闻言,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和秦福相处这两个月,沈酒早已摸清了他的性子。他行事稳重,性格内敛,很多时候表露在外的喜怒都非真实,而近似伪装,连说话的语气也少有大的平仄起伏。

总的来说,就是没得感情的种田人,和墨家制造的工甲偃人一般。

可现在提起巫,他的口气一下子欢快生动了,黑白分明的眼明亮清澈,犹如盛了一池的星辉。

沈酒看着就稀罕,还想上手摸摸他的头。

她忍不住问:“巫待你很好吧?”

秦福笑了笑:“是世无其二的好。”

“轰——”

他话音刚落,灵田上空便震响一声声雷轰电掣般的轰鸣。

天上的云被撕扯成一块一块的棉絮状,散落于四面八方。每块絮云上方都立着一道身影,大约是打累了,他们轻轻喘着气,依旧死死盯着对方,以防偷袭。

寥寥几个人,硬是摆出了千军万马临阵对峙的气势。

秦福仰头看去,上扬的嘴角往下一撇,问道:“他们究竟要打到几时?打的人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快了。”沈酒直起身,伸手握住背后长剑的剑柄,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再有片刻,他们若是不停,我便亲自出手调停。你放心,误不了事。”

见识过天玑门的传统美德,秦福听着她嘴里的“调停”二字就觉得不对劲,斜眼睨她:“你是看起劲了,手痒吧?”

沈酒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理直气壮地说:“还是你懂我,我就是这样想的!”

秦福皮笑肉不笑。

这时,他听见头顶又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一连串的痛呼和重物坠地声,还没抬头,眼前就像下雨似的掉了一群人下来。

秦福再一细看,嚯!这不是在天上大打出手的那群吗?

“吵闹不堪。”

骤然静默的天地间,越雪生冷然的话语乘风而来,地上哼唧的众人顿时噤了声,甚至屏住了呼吸。

秦福倒是没从这四个字里感受出什么不可直视的威严,倒是颇觉新鲜。

正巧越雪生走了过来,秦福瞧着他挺拔的身影,目光扫过他斗笠下翻飞的轻纱,落在他精致的侧颜上,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灵植分配之事已交由守宸师叔,你们各自回去,再闹,我便按门规处置。”越雪生冷冷地道。

守宸师叔指的是副门主林守宸,他是门主的二师弟,沈酒的师兄。

看来这偌大的天玑门,还是有一个画风正常的修行者的。

嗯,他很高兴保住了自己心中修行者的超然形象,虽然只保住了一点。

秦福摸着下巴正思忖,就听见越雪生顿了顿,接着说:“守宸师叔拿到分配权,靠的是硬实力,单手独剑将二位阁主吊起来打换来的。你们如有不服,自行前往挑战他便是。”

秦福:“……”

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秦福满心无语,众弟子却早习惯了这种一切靠武力说话的竞争方式,老老实实起身行礼,然后捂着头上油亮红肿的大包,抽着冷气乘云离开。

训走这群铁头娃,越雪生旋身看向秦福,双目空冷幽寂,犹如明镜,清晰映出他的模样。

他向秦福颔首,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着客套话:“门内弟子顽劣,让你见笑了。”

听到这话,秦福还没怎么,沈酒先诧异地挑眉:“何方妖孽,竟敢易容成我师侄的面容在此行骗!”

说着,她就要抽剑抢攻。

越雪生看也不看她:“师叔上月喝高了到禁地钓鱼,被上代天下行走的癫狂躯壳按在水里醒酒……”

“你别说了别说!”

沈酒急急打断他,脸色跟喝了三大瓶辣椒油一样涨得通红:“我就开个玩笑,你至于吗——你师叔我不要面子的啊?”

越雪生转眼,那张冷冽的面孔上竟浮现出了一丝诧异:“师叔竟是要面子的吗?”

“噗。”

秦福笑了一声,沈酒横眉瞪来,他立刻做正经状,看天看地看蚂蚁,若无其事。

“……”

沈酒瘪瘪嘴,不再搭理那个招人嫌的师侄,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边沿泛黄的册子扔给秦福。

“喏,答应你的东西。”她淡淡说道,“五行剑谱的修行没有门槛,入门易,精通难,你看着慢慢练,万不可急于求成。”

说完,不等秦福回答,她迈着从容淡定的步子走向远处。

秦福抱着剑谱,冲她的背影问:“酒师姐,这剑谱,我能教别人练吗?”

沈酒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送给你的东西你爱如何处置都行,不必问我。”

秦福点了点头,准备晚上回去就给白尺誊抄一份。

这时,一旁的越雪生冷不丁开口:“师叔下回再喝醉,可不要往禁地去了。那位元神尽失,修为仍是门主之下第一人。上回是把你按在水里醒酒,下回便不一定做什么了。毕竟师叔,也是要脸的人。”

沈酒平地绊了一下,腰间的酒葫芦差点飞出去,赶忙施展行云术,落荒而逃。

秦福惊讶地看着越雪生。

这家伙的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是装的吧?

察觉他的目光,越雪生转身面向他,另将一只百宝袋递到他手里。

“你的灵植种得很好。”越雪生淡淡地夸奖,“这是一半奖赏,剩下那半,守宸师叔出。”

奖赏还分两回给,也不嫌麻烦?

秦福把百宝袋连剑谱一并搂住,心内吐槽,脸上则堆起感激的笑意:“多谢越师兄。”

“嗯。”

越雪生应一声,后退半步,身形化成云雾散去。

等他离去,秦福掀开百宝袋看了一眼,就一眼,好悬没被闪瞎。

百宝袋里只装了一样东西,就是灵晶。非常非常多的灵晶,堆得像一座小山,金辉灿灿,秦福第一眼望去,只看得见璀璨夺目的光芒了。

得亏是越雪生不在,他要是在这儿,秦福高低得给他扭一段秧歌以示感谢。

哦,秧歌也是巫教的,一种灵族祈祷风调雨顺的舞蹈。

……

回到山上,越雪生落在山头的金桂间,在花枝凋零的荫凉里坐下。

他信手一挥,面前的地上便现出一排排井字格,经纬纵横,黑白棋子交错,勾勒成玄妙图案,犹如星图,又好像阐释天道至理的大道之图。

正是秦福方才画在田埂上的棋谱,但并不完整,因为他只画了这些。

“秦……福。”

越雪生盯着棋谱残局,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停在一个古怪又悲伤的神色上。

他张开嘴,好像鹦鹉学舌,又似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极其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少顷,越雪生的神情恢复正常,仿佛回应似的点头。

“嗯,秦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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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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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哥除了运气一无所有
连载中浩然天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