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鸿鹄舟上下来，头昏脑涨的秦福后悔不已，心中痛斥自己不够聪明，不知道提前找越雪生要两个耳塞，恍惚间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所幸越雪生及时伸手扶住了他，而他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越雪生搀扶的力道歪进他怀里，额头撞到了他胸前。
清冷的香味钻进秦福鼻腔，让他不禁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抬起头，便望见了越雪生如雪塑冰雕的俊颜，近在咫尺。
越雪生正好垂眸，眼神淡然，又带着一种近似错觉的温柔。
丹桂仍陶醉于自己方才演奏的曲目之中，闭着眼说：“啊……还是唢呐吹起来爽快，我感觉我的吹奏水平越发精进了，大师兄，小师弟，你们……呃？”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因为看见自家师弟靠在自家师兄怀里而断在半截。
“你们……这是……”
丹桂眼波一转，开始绕着两人打转，眉宇间满是促狭的笑意。
秦福直起身，从越雪生臂弯间退开，若无其事地道：“师姐方才吹奏的乐声悦耳得摄人心魄，我一时没能承受住那种威势，腿软了，越师哥扶了我一把而已。”
高情商：悦耳得摄人心魄。
低情商：难听得令人肝胆欲裂。
丹桂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笑着摆摆手：“诶，小师弟谬赞谬赞，我的吹奏功力虽有进步，但仍需努力啦。”
一边说，她一边扬起小脸，嘚嘚瑟瑟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该说不说，秦福就特别欣赏丹桂师姐这种单纯而率真的个性，好忽悠，在她面前转移话题都比其他人简单。
“走吧，莫误了时辰。”
越雪生淡淡提醒，抬手压了压斗笠，从秦福与丹桂中间穿过，衣摆带起一缕凛冽的霜气。
秦福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望向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诚如丹桂所说，那是个环境险恶的所在。
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巅直入云霄。山壁从中分开，好像被利刃一刀两断，切口平整光滑得甚至在反光。缝隙之间，是一条深邃的山谷，入口足有百米宽，堆满了数不清的枯骨。
阳光照耀而下，却只是将那些灰白残骨映照得模糊不清。好像有幽微雾气自骨缝中升起，比起边境所燃的铁血狼烟，更接近真正的死亡气息。
这里遍地尸骸，一路铺进山谷里去。有犄角巨大的妖，一身倒刺的魔，还有人类的骸骨，数不胜数。
“这里是……”秦福怔怔地问。
他手里握着临别前沈酒送的索道境法器长古剑，剑锋在鞘中发出不安的嗡鸣，连带着他的手也微微颤抖。
“这里是荒墟的入口。”越雪生言简意赅道，“进入此处，你们就会明白，即使我们与上古年代已经隔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人族和妖魔的争斗也从未停止过。”
秦福瞳孔一缩。
荒墟，传说中妖族死后的魂魄归处，但实际上，这是一座巨大的古战场，埋葬生命的所在。
荒墟以南是人族的领地，以北是妖魔故土。
这片宽广而荒凉的地域就像一口正放的大缸，四面环山，又以南海和北海作为连接封锁，一向是人族与妖魔三方的必争之地。
妖魔两族想要入侵，必须跨过荒墟上人族修行者以血肉铸成的防线。而无数人族修行者将一生都托寄于此地，远却妖魔三万里。
三万里，便是自这处入口，到荒墟最北之地，妖魔联军第一根旗帜插.下的地方的距离。
秦福忆起这种种讯息，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便灌满了血与火的气息，不由得一阵心潮澎湃。
丹桂不知何时举起了她的唢呐，跃跃欲试道：“师兄，我们要在这里完成诛杀妖魔的任务吗？听上去……很不错啊！”
“以你二人的实力，不可能进入真正的荒墟。生活在荒墟的核心地区——或者说人族构筑的前线地域的妖魔实力极强，你们亦对付不了。”
越雪生微一抬眉，眼神轻飘飘地落到秦福身上：“你们此回的任务是各自消灭三妖三魔，取其心脏。我会在这里停留三日，这就是你们完成任务的时限。有一点你们要记住，除非遭遇生死危机，否则我不会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
“现在，”迎着秦福和丹桂略显诧异的视线，越雪生向后撤步，身形化光而散，“你们可以行动了。”
四周寂静半晌。
“他就……这么走了？”丹桂眨眨眼，对当下的状况感到始料未及，“一点提示都不给的吗？至少也要告诉我们该上哪儿才能找到妖魔啊！”
秦福收回目光，淡淡道：“丹桂师姐，自行找到敌人也属于任务的一环。”
“哦。”闻言，丹桂瞬间收起了惊讶和不满，挥挥手说：“既然如此就该直说，好好的打什么哑谜嘛，我最讨厌猜别人的心思了！”
秦福笑了一下。
他这师姐果然是个直肠子。
听不见秦福肚子里的吐槽，丹桂将手中的唢呐转了一圈，背着手笑道：“小师弟，咱们的任务需要独自完成，这就分开行动吧。你先挑一个方向去走，我们不走同路。”
任务中让师弟先挑一条路走，而非自顾自地先行一步，照丹桂大大咧咧的性格，这算是和孔融让梨一个级别的谦让和照顾了。
秦福笑眯眯地点头：“好，那……我选东南方向。”
“我选西北！”丹桂立刻做出选择，一甩长发往挑中的方向走去，“小师弟，暂别，我们三天后见。”
“三天后见。”
秦福话音刚落，丹桂便一个起跳，踩着她的唢呐飞走了。
“希望师姐还记得，唢呐是要用嘴吹的。”
秦福憋着笑吐槽了一句，随即正色，进入入口后转向东南方。
秦福不是胡乱选的，之所以选择东南，是因为他看中了这个方向的地势。
因为一些缘故，在加入天玑门之前，他找巫要过很多记录荒墟的书籍，对这里有相当的了解。
荒墟虽然像个巨大的水缸，但并非八个方向的地形走势都一模一样，恰恰相反，它们几乎是天壤之别。
荒墟由南至北面一马平川，地势平坦宽阔，与南海和北海相连，向来是人妖魔三族的主战场。
东西两侧是沼泽，妖毒魔障密布，盘踞着强大而狡猾的妖魔，易守难攻。
西北和西南两侧与南北二海接壤，山峦起伏，地形复杂，不学点观星术望气术，进了那里未必能活着出来。
东北和东南则是连成一片的广阔树林，生长着无数参天巨树，是植物的天下。人族在里面开辟了一小块领地，还有几个不大的妖魔部落坐落其中。三方实力相近，多年来摩擦不断，各有死伤。
最重要的是，巫曾经来过这里，为了采摘几种只有此地出产的药材和矿石，还留下了一份手札。
秦福将那份手札看了很多次，里面的内容几乎背得滚瓜烂熟，这就是他选择东南方向的原因，也是他最大的优势。
除此之外，另有一个原因是他承巫教导多年，进入这样的密林，就像回家一样自在。
梳理完思绪，秦福出发了。
他没有御剑或使用法术，而是根据巫的手札记载找到了一条溪流。
这条溪流清澈见底，发源自密林深处的泉眼，沿着溪水朝上游走，就能直达林子，而且不会提前引起林中的人族与妖魔注意。
秦福涉溪而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便望见远处的天空上笼罩着一层绿色的巨浪。荒墟内常有大风，巨浪便随之翻滚涌动，如波涛怒潮，还未靠近，耳边已有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巨浪之下，就是密林所在。
秦福加快了脚步，如一道飞驰的闪电冲向树林，整个人就像融入风中，没有带起一点多余的声响。
溪边茵绿的草地托起他的步伐，临近的生灵都在为他让路。有深深浅浅的绿色洇染在他周身的空气中，攀上他的衣角，乍一看没有特别之处，实际却遮掩了他的身形，让他看上去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
冲入密林的一瞬，光线倏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黑灰色的薄雾。它们乘着风无所不往、无处不在，是剧.毒，也是黑暗里的一双双眼睛。
然而，雾气并没能碰触到秦福，因为在那之前他就调整了自己的气息，让自己从感知上变成了薄雾的一部分。
几丛生得不起眼的野花缠绕在他的脚踝上，为他加深伪装。
于是雾气温柔地拥抱上来，好像与他融为一体。
秦福庆幸于自己过去不曾偷懒，把巫传授的自然之法掌握得很好。不然他一进林子，就会立刻暴露在蛰伏在这里许多年的三方势力的眼里。
树林中荆棘丛生，又处处是枯枝败叶沤成的泥潭，如果靠双腿去走，不但危险，而且步履维艰。
秦福没有贸然前进，左右看了看，走近一棵有百年树龄的梧桐巨木。
百年古树在别的地方罕见，荒墟密林里却从来不缺。
这里的古树，能生长起来并存活至今的，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防御力。
它们同时也跟一种紫色的藤蔓共生，这种藤蔓足有十米粗，长度难以计量，叶子如蛇的鳞片一般光泽深暗。
藤蔓的大部分躯体都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巨树的枝干上，只会垂下一截，在靠近地面的地方。
它们是活的，有很强的攻击能力，速度极快，可以捕杀从树旁经过的一切活物，将之变为巨树的养分，然后再从巨树身上汲取自己所需的生命力。
秦福靠近的这棵梧桐树上也长着这种藤蔓，非常长，近十米粗的一截枝干垂落在突出的树根顶端，无风自动。
他走到树下时，梧桐树的枝叶一抖，那根藤蔓也抬了起来，两端张开两片叶子，如同一双眼睛，冷冷注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藤蔓其实已经本能地生出了杀意，但一种莫名的好感令它遏制住了立刻发动攻击的冲动。
秦福伸手拂过眉眼，眉心亮起一点金光。与此同时，他的双眸透出隐隐的金色，宁静而圣洁。
秦福张开嘴，发出唯有自然生灵能够听见的声音，如同吟唱歌谣一般的音调化入风中，荒墟的风第一次变得温柔。
梧桐树停止了抖动，藤蔓张开的叶子慢慢放了下去。
片刻后，那条藤蔓从树上游下一段，悄然无声。它缠上秦福的肩膀，凑到秦福的面颊边，亲昵地蹭了蹭。
藤蔓贴在他耳边，回应了他的询问。
——在那里。
——你要找的家伙，在那里。
没有任何人比这些生长于密林中成百上千年的植物更熟悉这个所在，它们就是秦福的眼睛，比那些雾气更好的眼睛。
大德鲁伊福哥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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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