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探出神识。
女子这一句话如同石子投到湖面,激起水花四射,一发不可收拾。
好几个车帘都被掀起,漏出几个穿红衣少女,少女们看到不止自己,面面相觑,有反应过来的少女解释。“青木林在清河门山脚下。”
“我不是要去县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货物又是什么意思?”
有聪明的女孩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难不成你们都是去县城,刘大人家中,给他大儿子冲喜的?”
一群少女纷纷变了脸色,还没做出行动,锃亮的大刀落到她们脖子上,都是岁数不大的小女孩,久居山野,没见过世面,这大刀一落,均是害怕得变了脸色,胆子小的更是直接哭出声来。
“几个被发卖的小娘们,哪来这么多问题,或许你这一生最有价值的就是给哥几个贡献了几壶酒钱,我劝你们老老实实别想着逃,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场面混乱,领头人一声令下。
“都给我绑起来。”
窸窸窣窣声音传来,阮梨的轿子也有人掀帘而入,宜宁给了个她一个配合的嘴型,躲进阮梨裙底。
阮梨被三下五除二绑起双手,口中也塞了布料。
做完准备后,领头人一挥手,马车一辆辆辗过微湿的草地带出嘎吱声。
渐渐外面响起窃窃私语,宜宁帮阮梨松开绳子,摘了布料,竖耳倾听。
“你说这清河门这么费事,私底下搜罗几个小娘们做什么?”
“这仙家的事,可不是我们能瞎琢磨出来的。”
“哈哈,这清河门自诩人间清流,万丈磊落,私下还不是干这些见不得人的钩荡。”
宜宁皱了皱眉毛,原来这群少女都是被拐骗而来,怪不得处处透着诡异。
一双手虚虚搭在她身上,宜宁心中叹了口气。
阮梨哭的不算好看,蜡黄的脸上鼻涕眼泪哗哗往下掉,阮梨用手慌乱抹着,可却越抹越多。
要不是宜宁之前警告她别出声,这会都放声大哭了。
宜宁自诩不是个内心善良的的人,从她和砚辞相处来看,她总是把人往最坏的方向去猜测。
小女孩委屈哭着,马车外几个大男人高声探讨着,逮着宜宁这个发泄口,悄声把自己配了冥婚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不会安慰人,听着内心稍微触动了几分,不见动摇。
她终究还是拍开小女孩的手,问道:“你可知道清河门。”
她在源魂地度过快百余年,一出崖便寻着五派复仇,根本不了解下界之事。
阮梨敞开心扉最终落的这么一句,她不由得将失落小情绪收起。
“我…我也是听人提起……这清河门是上界玄武派的,宗门特别气派,里面都是住着仙人,听说仙人都会飞,狐仙大人你会飞吗?”
阮梨一个乡野姑娘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能了解这清河门隶属于玄武派也还是得亏隔壁村钟离哥哥从小便想着修仙,总把这些事挂在嘴边。她听得多便记了一些去。
宜宁也是想到这层,不再追问下去。
宜宁想着,清河门借着配冥婚的由头抓这群小姑娘意欲何为,如果他是玄武派嫡系宗门,那她也有机会p与他会一会了。
“狐仙大人,我很听话,你会救我吗?”
见宜宁久久不吭声,阮梨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问道。
“不会。”
宜宁诚实回答,目前她也处于险境之中,没精力救一个拖油瓶。
得到宜宁的回答,阮梨反而不哭不闹,眼神灰败端坐着,嘴里还在默默念叨着,小狐狸耳朵尖,一下就听清楚。
“我不想死,我想活。”
宜宁心想谁会想死呢,她还不是拼命挣扎活着。
弱小之人不能保护自己,不代表不能选择活的权利。
她轻声叹息,不理会旁边的小姑娘。
那道士越来越接近了,她掀起车帘一角,黑衣人还在闲聊没人注意她。
“听着,等下会发生混乱,能不能逃,看你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
说完没等阮梨反应,她爬上车顶,跳到树枝上。
也就在这一刻车队被道士拦下,黑衣人纷纷警惕,摸着别在腰间的匕首。
宜宁逃跑的路上也不忘设了些简易小机关,那道士显然是吃尽苦楚,不比宜宁轻松,衣角破烂,满身泥痕,被逼到这种程度,他身上暴戾气息更重了。
“我乃郾城,狄尘。你们有看到一只白色狐狸速速献上来。”
黑衣领头人面露难色,抬起手掌比了个停先别动信号。
宜宁从领头人脸色不难看出,这狄尘算的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狄道长,我们都是替清河门押送货物的,这一路确实没见到您所说的白狐狸,我们赶着去交差,还请您高抬贵手”
“你们没见过,可难保这狐狸没躲在你们押送货物的车中,我对没亲眼所见的东西,从不相信。”
狄尘本就是个暴脾气,追了一夜这狡猾狐狸,如今更是一点就炸,他甚至没等这群人开口回答,大步流星走到其中马轿面前,扬手就要掀开。
银光一闪,是黑衣领头人用刀挑他手背,狄尘手腕一转,按在黑衣人手腕上借力便落到车顶。
“白大哥,这货物不能给外人看,这怕是乱了我们的规矩。”狄尘不懂礼貌,黑衣人自然也不客气。
两人谈不拢,狄尘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跟他好好谈。“就凭你们也敢跟我讲规矩,都给我滚。”
他翻身,掌心对着轿车顶劈了下去,黑衣人一脚把马车踹到旁边,在接触地面瞬间,狄尘指间着地翻身稳稳落地。
其余黑衣人也将他团团围住。
“狄尘,你这样就不怕与清河门为敌吗?”
“怕什么,杀了你们就好。”他眼中杀意冲天,一掌起,风沙缭乱,树枝乱颤,那沙尘拼了命往眼睛鼻子嘴巴里灌,视线也变得很差,黑衣人背靠着背,小心翼翼行动着。
狂妄声音在风沙中响起。“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我要让你们见识忤逆我的下场。”
宜宁百般无聊的使了个净化咒,周边的沙尘绕她而行。
下面正式开始交战了。
哪怕黑衣人数量多,没法力护体,靠着一身蛮劲,也敌不过赫赫有名的郾城护法,纷纷败下阵来。
狄尘收起风沙,打算给重伤的黑衣人最后一击。
“凡人就是凡人,不自量力。”
法力在他掌心凝聚。
黑衣人蓦然一笑。“你以为我们敢押送清河山的货物仅凭这一把刀吗?”
来了,宜宁收起看戏的目光,蓄势待发。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符箓,狄尘微微失神。
符箓是很普通的颜色,但上面画着蜿蜒扭曲诡异图案,那图案被黑雾缠绕,犯着猩红血气,仿佛多看一眼,图案化作猛蛇剥离符箓,大口吞噬人的灵魂。
狄尘浑身冒着冷汗,瞳孔微微发颤,心中有了提防质疑。
“噬…噬…魂符。”
他退后几步,做出防御姿势。“这女魔头早被五派降服,你个小小的镖人怎么会有她的女的符箓?”
“粗制滥造,也配叫噬魂符。”
黑衣人刚想开口讽刺他,却发现他动弹不得,手中符箓一个走神就不见了。
风晴日丽的好天气,光线清晰,狄尘抬眼望去,枝繁叶茂的青树上,他一眼就看到那只他恨不得抽筋拔骨的白色狐狸倚靠着,手指夹着符箓眯着眼睛审视。
都说那狐狸眼狭长媚骨天成,眼前这只他他追了三天的狐狸却不是,日光一照,眼睛明亮跟淬了火似,不见丝毫慌乱。
不愧是天玑狐。
而另一位黑衣人瞧着这雪白狐狸高坐树枝,半点不见慌乱,连眼神都不舍得施舍给他,才恍然醒悟,他们这是被人设了局。
他努力冲击身上穴位企图拥有自由身。
在他们瞧不见的角落。
宜宁指间万般眷念般抚过符箓图案,那符箓上的图案似乎躁动起来,黑雾不住翻涌,她听到内心在叫嚣,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宜宁压下沸腾的戾气。她已经确认了这用书写符箓是她的血。
她之前那副被他们称之为女魔头的血。
这也是她为何神识有微弱感应立马赶到的原因。
狄尘再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这符箓是让他畏惧三分,但这让他更畏惧的女魔头早已死,他还不信这符箓在这身法力竭的狐狸上还能发挥什么用处,脑子一想通,他拔刀而上。“你这个该死的狐妖,让我找了你这么久,今天我定要杀你,剥了你的皮,剜了你的心,砍了你的足,让你永生永世铭记这痛苦!”
那刀快如疾风,挥刀时带起的风沙似乎割裂长空。
宜宁几乎没动,狄尘在刀面折射下似乎看到狐妖那褐色瞳孔猩红血雾蔓延,犹如天狗食月被血红色掩盖,就这么一瞬。
符咒燃尽,那褐色瞳孔显现。
狄尘突然停下身子,他身体青筋暴起,血液在欢呼,而他双手抱头哀嚎起来。
宜宁眼神平静注视着狄尘,语气平淡无一丝起伏。“我想剥皮,剜心,砍足都比不过这噬魂之痛。”
宜宁清楚知道,噬魂之痛是如何,首先□□和灵魂被剥离这个过程是极为痛苦的,你感到窒息,脑中会发出强烈轰鸣,你的身体跟灵魂不断拉扯,仿佛要把你整个人撕碎,你引以为傲的强者信念逐步瓦解,你的世界在慢慢崩塌。
等□□灵魂抽离后,灵魂受着被炼化的酷刑,这个阶段的痛苦是长久的折磨,灵魂还留有神识,能感受到身体**,身体上万只蛆蠕动,灵魂则被上万只蚂蚁啃噬,死也死不掉,吊着一口气纯粹让你感受这痛苦。
狄尘根本抵挡不住噬魂咒,他只能一点点感受灵魂被抽离,诅咒宜宁下地狱。
地狱吗?我已经下过一次了,但这些狄尘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宜宁评价道:“尽显丑态。”
符箓在抽魂,宜宁想起正事,轻身一跃到黑衣人前。
宜宁从黑衣人怀中摸出剩下两道噬魂符。“这符箓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解开定身术。
那人似乎被狄尘的遭遇吓得不轻,眼球颤抖,久久不敢开口说话。
宜宁抬起他手中利刃反手一插,了断了他一生。
不用他回答,她也知道,这一切指向一个地方。
清河门。
不到一炷香时间狄尘的灵魂就被抽出,□□如枯树倒在地面,果真是粗制滥造的符箓,按她之前,不出一息就能将这种货色灵魂抽出。
而他灵魂还在痛苦颤抖,宜宁探查了他的锦囊,发现那效果极好的丹药已经被他吃完了,她只好取了他的长剑,连带着灵魂他丢到狐狸手饰中,等过段时间炼化。
她离开满地狼藉前使了个小法术让这一行少女稍微休息一会,回头把她们身上束缚都解开,由她们自己做选择,望着最前面一辆空空如也的轿子,果不其然,那女孩已经趁乱逃跑了。
宜宁回到溪水旁,稍微清洗了自己,她盯着水潭里那漂亮洁白的狐狸,脸色有几分犹豫。
“出来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哦你是狐仙大人,自然是什么都知道。”阮梨浅浅笑了一下,嘴角牵强,唇色苍白。
宜宁心想,小姑娘或许目睹了她抽魂,杀了黑衣人场面,被吓到了。
宜宁也很好奇,她既然如此害怕,为何还要跟着她。
她心中虽有疑惑,但她懒得问,任由她紧张兮兮靠近她。
宜宁将纱布解开,湿了水擦拭沾了血的狐狸毛,马车中阮梨不敢瞧这气势强大的狐狸,现在宜宁解开纱布才发现这伤口之深,堪堪能见到骨,清理起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见阮梨盯着她,宜宁好脾气问道“还不回家?”
阮梨闷声说道。“我……我爹娘收了县主聘礼,现在回去,只怕是会赶出家门。”
宜宁了然,小门小户,越注重繁文缛节,阮梨刚嫁没多久,只身回去,只怕会落得人口舌。
迂腐的人永远被困在一方天地,守着他们井底。
“狐仙大人我能跟你一起吗?我保证出了这片林子就不打扰你。”
宜宁没吭声阮梨当她默认了,欢天喜地又从裙子上扯了一块干净布,给宜宁包扎伤口。
宜宁盯着送上门的身体有些犹豫。
给宜宁包扎完伤口,阮梨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她尴尬不好意思摸摸肚子,宜宁难得好脾气。“吃点东西再出发。”
“狐仙大人!”阮梨双手抓住宜宁的手,两眼放光。
宜宁冷淡道:“半个时辰内搞定。”
阮梨立马欢天喜地保证,会迅速解决好自己的糗事。
她说她会抓鱼,干完农活回家路上途经小溪旁,就把裤脚一挽,下水抓鱼,她抓的鱼永远是最大最肥的。
她笑的憨厚老实,说话间已经磨好棍子其中一头,跃跃欲试。
阮梨去抓鱼,宜宁找了一棵遮天蔽日的树闭目养神,小溪潺潺,绿草如茵,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现在还不能休息,她现在脑子里装着太多杂事,需要捋一捋。
她脑子里一会想着五派一会又是砚辞,再回到清河门、阮梨身上。
她脑中似乎有两个小人拉扯着,身穿黑色衣服小人警告她时间紧迫,再不夺舍了阮梨,出事的就只会是她和璇玑。
另一个穿着白衣小人推开黑衣小人,哭诉着说阮梨好歹也是一条生命,而且她如此相信你,怎么能对她下狠手。
黑衣小人爬起来指着阮梨道,她跟着你还不是为了利用你保护她,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还是说你觉得她的命比璇玑重要!
宜宁睁开眼时阮梨蹲在篝火旁费力摩擦着两块石头,毫不知情身后有人靠近。
“咻”一声火烈烈燃了起来。
阮梨纳闷,我不是还没点着吗?
她下意识去看狐仙大人,树下空了人影,
声音在她身旁响起,雪白的狐狸支着脑袋瞧她升起的柴堆
“这是做什么?”
“狐仙大人你瞧。”阮梨献宝似的从身后摸出棍子,上面插着一条生龙活虎的鱼。
真真实实,鲜活的鱼。
宜宁问“烤鱼吗?”
“嗯。”阮梨点点头,拿鱼过去烤“小时候我抓的鱼都是带回家给爹娘吃了,鱼头熬汤给娘补身子,鱼身可以煎来给爹下酒。”
阮梨打心底想着爹娘,宜宁不由得唏嘘,她比起阮梨可不孝多了,全族被灭,剩她苟活。
阮梨似乎意识到这种场合提爹娘不适宜,毕竟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兴致被浇灭,阮梨摸了摸糙黄头发,给鱼翻了个面,鱼身渐渐金黄,飘出香味,宜宁咽了咽口水,阮梨没察觉絮絮叨叨说着,眼神看向阮梨时有不掩的羡艳。
“我可羡慕你们这些会法术的仙人们了,想生火就生火,还能御剑飞行,我们隔壁村的钟离哥哥就是去修仙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会不会变得狐仙大人一样厉害。”
“那你为何不修仙。”宜宁挪开放在鱼上的视线,疑惑道。
阮梨憋红了脸。“我…我…我不聪明,胆子又小,长的又不好看,身材又不好,哪里是当仙人的料。”
宜宁听她这样慌乱贬低自己,一时觉得好笑。
“修仙讲究的是机缘,与长相无关。”
阮梨似懂非懂,宜宁瞧着鱼身有一处黑漆漆的,摇了摇阮梨“那里快糊了。”
最后鱼还是烤糊了一点点,不过糊的部分都被阮梨吃了。
阮梨本以为像宜宁这样法力高强的狐仙大人用不着吃东西,可狐仙大人视线从始自终都没离开过那只鱼,于是她试探着问了狐仙大人,“你要吃吗?”
狐仙大人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我一半。”
天知道宜宁可多馋这一口了,自从被砚辞真当狐狸耍,钓出她体内的小馋虫,脑子里就想着这一口了。
想不到这阮梨手艺不错,烤的恰到好处,鱼肉柔嫩,清香,她差点控制不住享受的表情。
阮梨见狐仙大人以一种优雅的暴风似吃法,吃完了半条鱼,她眯着眼睛似乎心情大好的模样。
于是她小心翼翼道。
“狐仙大人,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做仙人的高高在上,我在你们面前不过是手中这条任人宰割的鱼,你是我第一个遇上的仙人,我要跟你道声抱歉,用肤浅目光打量你,也要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她突然上前朝着宜宁鞠躬,双手有些局促的交叠胸前。
面对那热切诚挚的目光,宜宁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坐姿都僵了僵,她恨不得让阮梨跟自己打一架也不想看到她露出这种神情。
虽然阮梨打不过她。
上界的人大多数都跟砚辞一样习惯勾心斗角,特别是五派更是蛇鼠一窝。
阮梨不一样,作为她在下界第一个遇上的凡人,她看出阮梨从一开始畏惧她,又情不自禁的靠近她,小小的试探比小孩还幼稚几分。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一个她,怀着真心实意感激之心甚至为自己的妄自揣测感到抱歉,这真情戳动了让一个习惯被算计、计算他人的宜宁。
宜宁嗯了一声。“你自己逃的跟我没关系。”
“如今你还要送我出这片林子……”
宜宁连忙让她打住,今日时间已去了一半,太阳早不是位于最高处,耽搁下去怕是今晚也出不了这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