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慕风扬的声音很不对劲,骆尘骁咬着牙,很想多问几句,想问出了什么事,想问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可他一个字都没敢多问,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慕风扬添乱,不想让他忧心。
一直到一周后,慕风扬才回到小公寓。
骆尘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周的,他很难静下心来复习,晚上也睡不好。
他很听话,这一周没有去小公寓,都住在宿舍。直到慕风扬给他打电话,说想他了,想见他,骆尘骁顾不得是周末,飞奔去了小公寓。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骆尘骁的手都轻轻在抖。好不容易开了门,他进去就看到慕风扬躺在床上,把自己卷成一团,像个小虾米一样可怜兮兮的。
“风扬……”骆尘骁叫了他一声。
床上的人没回答,好像是睡着了。骆尘骁不忍心吵醒他,给他盖上被子,然后陪在床边看着他。
虽然只有一周时间,但骆尘骁总觉得慕风扬瘦了一些,脸上多了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几天没洗过了。还有他的眼睛下,有几条浅浅的泪痕,干了许久了。
骆尘骁心疼地摸了摸慕风扬的脸,又握着他的手凑到嘴边亲吻,小声呢喃着:“风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好担心你。”
慕风扬累极了,睡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了才醒。他醒的时候,骆尘骁趴在床边也睡着了,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慕风扬轻轻摸了摸男朋友的头,像是找到了心灵的慰籍,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骆尘骁很快醒了,他猛地抬起头,紧张地瞪大眼:“风扬,你醒了?还好吗?肚子饿不饿?”
慕风扬笑了笑,笑得有些虚弱,像是累极了之后泛出的心安。
他说:“醒了,还好,不饿。”
骆尘骁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刚刚慕风扬简简单单说了几个字,声音却是哑的。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慕风扬慢慢翻了身,仰躺在床上,整个人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不一会儿,眼角就淌下了泪。
“墨叔叔……车祸……去世了。他、他那么好,对我像亲儿子一样,那么好那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那天慕风扬坐在墨谦车上,听到他接了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墨新宇的车在高速上遭遇车祸,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墨新宇辛辛苦苦奋斗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拼到事业有成,还没来得及看到儿子女儿结婚生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慕风扬想着墨新宇这些年为自己为外婆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他的亲生父亲慕晏成,说什么好人能有好报,原来还是敌不过一场意外。
慕风扬怎么也想不到,墨新宇留给他的,存着他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的卡是他和这位父亲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意外发生后,蓝晚音晕倒在医院里,她本来就有心脏病,这场灾难的降临也几乎夺去了她一半的生命。
出事的第二天,墨谦的姑姑和姑父从国外赶了回来,她让丈夫带着蓝若簃回了摩纳哥,自己则留下来陪着墨谦和蓝晚音,也帮着料理墨新宇的后事。
这一周的时间,慕风扬几乎没睡几个小时,他每天每时每刻都陪在墨谦身边,陪他哭,陪他沉默,陪他照顾昏迷的妈妈,陪他上上下下地料理爸爸的身后事。
慕风扬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要面对亲人的离去,外婆可能是最快的一个,可他没想到,他第一次要面对生离死别的人,竟然是墨新宇。
这几天,慕风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大概比他九年来哭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晚上也是通宵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见墨新宇笑着叫他扬扬,关心他,照顾他,呵护他的样子。
慕风扬知道,墨谦比他更难受。他看着墨谦总是把眼泪憋回去,红着眼眶,轻颤着坐在地上抽烟的时候,心疼得不行。
他从来没有见过墨谦这个样子。爸爸离世,妈妈昏迷,墨谦的世界在这一夕之间,塌了。
那个晚上,慕风扬陪着墨谦在医院太平间外的地上坐了一整晚。那个晚上是黑暗的,冰冷的,是两个少年这二十年的人生里最痛的一夜。
那三天里他们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墨谦家的阿姨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变着法子做了无数种吃的送到他们面前,几乎是哭着求他们,才勉强吃了一点。
丧事办完后,墨谦的姑姑又去忙着处理墨新宇生意上的事儿了,慕风扬在医院陪着墨谦照顾蓝晚音,直到慕风扬回来的那天早上,她才醒过来。
蓝晚音虚弱地握着儿子们的手,催他们回去休息,墨谦才赶走了慕风扬,自己则趴在蓝晚音的病床边疲倦地睡了。
听完整件事,骆尘骁爬到慕风扬身边躺下,心疼地擦着他眼角的泪水,抱着他,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说了一句:“别怕,我在。”
慕风扬把脸埋进骆尘骁怀里,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冒出来,没过多久便浸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骆尘骁紧紧抱着他,一只手不停地轻抚慕风扬的后脑,不再说话,就这样温柔地陪伴着,无声的轻哄着他。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骆尘骁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慕风扬已经醒了,只是还窝在他怀里,眼神是空洞的。
他落了一个温柔的吻在慕风扬额上,轻声问:“饿了吧?我去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慕风扬收拾了一下情绪,在骆尘骁颈窝里撒娇地蹭了蹭:“我想吃大饼家的油条,还有安记豆浆。”
“好,我去买。”骆尘骁宠溺地抱紧男朋友。
吃完早餐,慕风扬还要去医院照顾蓝晚音,她人虽然醒了,但因为受的刺激太大,整个人的状态还是很不好。
“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指望着墨谦和蓝姨,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慕风扬说。
“哥,我陪你吧,好歹也能帮点忙。”骆尘骁看着慕风扬疲惫的样子很是心疼,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慕风扬收拾了一下东西,转身的时候按住骆尘骁的肩膀:“尘尘,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你陪。”
骆尘骁抓住他的手:“可是我也想帮你,哪怕给你们跑跑腿,买买饭菜也行啊!”
“骆尘骁!”慕风扬突然严肃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复习,好好准备高考。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能让我省点心吗?”
骆尘骁被吼得呆了呆,然后整张脸委屈了下来,眼眸低低地垂着,抓着慕风扬的手也渐渐松了。
慕风扬一见他这个样子就心软了,他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揉进怀里:“宝贝儿,对不起,哥不该凶你的,哥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骆尘骁回抱住男朋友,下巴落在他肩上:“风扬,我是不是很没用?”
“真不是。不让你帮忙是因为不想影响你复习,高考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不能因为我或者别的什么事而受影响。”
骆尘骁不说话了,他知道慕风扬说的有道理,也不气他凶了自己,但就是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很想在慕风扬辛苦的时候陪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帮他,让他知道不论发生什么、经历什么,自己都会一直在他身边。
但是现在,高考……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因为高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朋友独自面对和承受这一切,而他只能袖手旁观。
慕风扬见时间不早了,便在骆尘骁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分开的时候又捧起他的脸亲了亲:“听话,好好复习,别担心我。等蓝姨的病情稳定了,我就回来陪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骆尘骁不放手也不行了。他不舍地看着慕风扬:“知道了,我会乖乖的。你也别太辛苦,要好好吃饭。”
慕风扬有些不理解,明明就是一个去医院一个回学校而已,说不定今天晚上又都回到这个房子里来了,怎么就能被这小家伙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他最后还是笑着揉了揉男朋友的头,应了句:“知道了。”
蓝晚音的身体也是这几年变差的,她的心脏有轻微的先天缺陷,年轻的时候她也很注意身体,所以一直没什么大事。结婚后她给墨新宇生了两个孩子,孕期和哺乳期的辛苦让她的心脏机能大不如前了。
墨新宇怕她辛苦,月嫂和保姆都请了,但蓝晚音还是喜欢自己操劳,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当老师也是操劳,班里的学生个个都要她操心去管,她是个性子温婉的人,对任何人都是温柔又耐心的,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压力和辛苦。
现在儿女都大了,蓝晚音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再加上连着带了两届毕业班,这两年的辛苦程度远超以前,身体一下子就垮下来许多。
丈夫车祸过世的噩耗于她而言是致命的,所以蓝晚音没能扛住这个打击,昏死在医院里。经过尽力抢救,命算是捡回来了,但医生还是在蓝晚音昏迷的第三天下了病危通知书,跟墨谦谈话的时候也明确告诉他,蓝晚音的病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慕风扬陪着墨谦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浑身冰冷的,他们站在吸烟区里一根根地烧着那苦涩的东西,但是丝毫都缓解不了心里的痛苦和难过。
墨谦没有想到,在爸爸遭遇不幸离开后,妈妈的情况也变得这么糟了。他原本幸福的家,原本让人羡慕的家竟然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这样,他不能接受却不得不接受即将到来的事实。
他要变成孤儿了。
慕风扬看到墨谦眼眶里的泪水,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手指用力掐着墨谦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能掐进他的骨头里。
他也不能接受啊!他的墨叔叔,他的蓝姨,如同他的再生父母,可他们……
墨谦抹了抹眼睛,安抚地拍了拍慕风扬的手,一个字也没说,转身走了。
又过了半个月,墨谦的姑姑墨以晗料理好了哥哥生意上的事,并通过律师的公证,按照墨新宇的遗嘱,由她代管理墨家的所有财产,直到墨谦有能力接管的那一天。
墨以晗担心墨谦要照顾妈妈不能安心念书,经过商量,最终决定把蓝晚音接去她位于法国的庄园,一方面可以让蓝晚音暂时告别这里的环境,免得她睹物思人;另一方面是她丈夫在法国有一位心脏专家的朋友,可以给她更好的治疗。
墨谦知道这个决定对妈妈是最好的,所以他没有拒绝。
墨以晗跟墨谦说,斯特拉斯堡大学她已经联系好了,只要墨谦一过去,那边也会为他准备好一切,他可以陪在妈妈身边,也可以继续念书。
墨以晗和蓝晚音去了法国后,墨谦的生活慢慢恢复了正常,每天正常上学,偶尔还跟慕风扬一起做做软件开发,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的人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骆尘骁的高考终于结束了,他收拾完学校宿舍的东西送回了家,正准备去找男朋友时,突然接到了墨谦的电话。
墨谦约他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家咖啡馆。
骆尘骁对这个邀约有些诧异,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去赴了约,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墨谦是为什么找他。
墨谦点了两杯咖啡,在骆尘骁对面坐了下来。
“墨谦学长。”
墨谦点点头:“我叫你小骆可以吗?”
“当然。”骆尘骁也点点头。
“我记得你的成绩一直很好,高考应该发挥得不错。选好要考的大学了吗?”墨谦想了想,决定从寒喧开始。
骆尘骁心里有些不安,他在来的路上就一直猜测着墨谦找他的原因,猜得七七八八,这会儿听到墨谦的开场白,肯定不可能是学长和学弟间的普通聊天了。
“考得……还行,我打算考理工大。”
墨谦的目光垂下来,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
“你和慕风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墨谦搅动着咖啡,淡淡地说了一句。“听慕风扬说,你是为了他才考的明华,所以现在想考理工大,也是因为他吧。”
果然是知道了,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骆尘骁不好意思接话,只能笨拙地点了点头。他有些紧张,手指抠着杯子,不知道墨谦的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小骆。”墨谦抬眼看他:“我今天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学长说的……是哪方面的想法?”骆尘骁小心翼翼地问。
“未来。”
高考结束了,墨谦觉得这孩子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他是一定会去法国的,但如果慕风扬不跟他去,他的未来或许就要交给面前这个十八岁的男生了。
如果骆尘骁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想法,没有规划,他和慕风扬难道要这样懵懵懂懂地走下去吗?
这两个字的份量不轻,骆尘骁一下子就懵了。他呆了呆,然后吱吱唔唔道:“我其实……没、没想太远,志愿打算也、也选理工大,离风扬近一点。至于以后,我也没想好。”
骆尘骁其实想说,慕风扬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不过这句话他对着墨谦有点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说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就随口说了句“没想好”。
墨谦就怕听到这种答案,跟没说差不多。
他是一个有规划强迫证的人,未来要走的每一步,他都会未雨绸缪,提前做好规划,然后制定具体的行动计划,一步一步走向目标。
可能是这些年和慕风扬在一起习惯了,所以墨谦的规划里总会带上慕风扬,现在要放手让他自己走了,墨谦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
墨谦知道慕风扬不像他,平时会有些随意懒散,对一切都不是那么在意,如果他不能规划好自己的人生,那至少……他身边要有个靠谱的人才行。
所以墨谦才会找骆尘骁出来聊聊。
这个学弟他只见过两次,算不上了解,但印象还是不坏的,不过今天这番话,墨谦对他有些失望。
“抱歉小骆,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唐突,我并不是要干涉你的未来,也不是要插手你和慕风扬的感情。说实话,慕风扬告诉我他和你的事情之后,我很诧异,但这既然是他的选择,我也尊重他。我希望你们会越来越好。”
墨谦看得出骆尘骁很紧张,这小孩儿性子软,不像慕风扬皮糙肉厚的,跟他说话还真得小心点,万一把人吓跑了,回头可交待不了。
不过,就算墨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骆尘骁心里还是放松不下来。刚刚慕风扬口中的“未来”两个字,在骆尘骁的心上狠狠敲了一下。
从发现自己爱上慕风扬开始,骆尘骁走的每一步路好像都是追逐着男神的脚步。他没有认真思考过未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要什么。
“慕风扬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习惯了不动脑子,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了,而我,也习惯了保护他,为他规划好未来的路。大学毕业后,我会去法国继续念书,不过慕风扬说:这一次,他不跟着我了。”
为什么不跟着……
骆尘骁的心跳得厉害,他也在猜测着原因。
“因为他有了你。”墨谦简单吐出几个字。
虽然那天慕风扬的答案里还提到了外婆,但是墨谦知道,慕风扬怕说服不了自己,故意先拿外婆当挡箭牌,然后才是真正的原因。毕竟他比谁都懂外婆,也比谁都懂慕风扬。
如果外婆知道这是墨谦的选择,哪怕拿出自己所有的退休金也会让慕风扬跟着去,这是她的交付与信任。外婆最怕的就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没有人照顾慕风扬,而墨谦这个兄长是她最信任也是最合适的人。
因为我……真的是因为我!
骆尘骁的瞳孔震了一下,甜蜜和仓惶在这一刻同时从心底涌了出来。
他的男朋友,他爱的人愿意为了他放弃出国,原来我在他心里有这么重的份量。
“身为朋友,我很高兴慕风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也相信他的选择。但身为哥哥,我却难免会为他担心,因为在这个选择之后,再也没有第二个墨谦能保护他了。”
墨谦很少对人说心里话,哪怕是对着慕风扬,他也没有说过这些,他嫌肉麻。
这次父亲意外离世,母亲重病未愈,墨谦似乎在一夜之间变了,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患得患失。现在的他特别害怕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家人和亲人。
好在他还有一个强大的姑姑,替他护住了妈妈和妹妹,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变得真正强大。现在妈妈和妹妹都在法国,自己也很快会过去与她们团聚,墨谦唯一担心的人就只剩下慕风扬和外婆了。
骆尘骁看着墨谦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着期盼与担忧。骆尘骁也是哥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眼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