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那声沙哑的“滚回你房间去”之后,整个宅邸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没有滚。
眼泪还在不争气地往下掉,手腕被他攥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捅破窗户纸后的虚脱和后怕。我看着他僵硬的背影,那宽厚的、总是散发着暴戾气息的肩膀,此刻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和沉重。
我说得太过分了。
明明知道那是他绝不容触碰的逆鳞,是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旧伤疤。我却用最尖锐的话,不管不顾地捅了上去,只为了宣泄自己的那点委屈和不平。
空气凝滞,每一秒都拉得漫长。
最终,是我先动了。我没有滚回房间,而是慢慢转过身,走向厨房。
厨房里还残留着他刚才粗暴洗漱留下的水渍。我沉默地舀水,生火,拿出米缸里所剩不多的米,开始淘洗。动作有些机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他暴怒猩红的眼睛,一会儿是他最后那苍白受伤的眼神。
锅里的水渐渐烧开,米粒翻滚。我又找出一点干瘪的香菇和一点点可怜的肉干,泡发,切碎,扔进锅里。只是最简单的香菇肉糜粥,味道肯定远远比不上蝶屋的手艺,甚至可能依旧难吃。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笨拙的……道歉方式。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氤氲开来,稍微驱散了一点屋子里的冰冷。
我盛了一碗,粥很烫,碗沿灼着指尖。我深吸一口气,端着它,一步步走向依旧像雕像般立在廊下的他。
脚步声很轻,但他肯定听到了。
他的背影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呵斥。
我走到他身侧,将温热的粥碗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廊沿上。白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
“……吃点东西吧。”我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低得几乎听不见。
说完,我没敢看他的反应,转身就想逃回自己房间。
“……站住。”
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阻止了我的脚步。
我僵硬地停住,心脏又提了起来。
身后传来碗被端起的细微声响,然后是勺子划过碗底的声音,和他极其缓慢的、似乎有些艰难的吞咽声。
一下,两下。
他吃得很慢,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狼吞虎咽。
寂静再次蔓延,只有他喝粥的细微声响,和我的心跳声。
“……难吃。”
良久,他硬邦邦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嫌弃的评价,但那暴躁的底色却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干涩的疲惫。
“……嗯。”我低着头,应了一声。知道这大概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接受”的反应。
又是一阵沉默。
碗被轻轻放回廊沿的声音。
“……以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不准再提玄弥。”
我猛地一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弟弟的名字。不是暴怒下的失控,而是一种带着沉重痛楚的、清晰的警告。
“……嗯。”我轻声答应。
“……也不准再私自去见那些……危险的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容置疑的底线。
我知道他指的是炭治郎和祢豆子。这一次,我没有再反驳。
“……知道了。”
短暂的对话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他依旧没有回头看我。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似乎松懈下来一点、却依旧背负着无形重担的背影,心里那点酸涩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最终,我轻声说:“……碗……我一会儿来收。”
然后,我转身,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我没有锁门。
门外,他依旧坐在廊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直到夜深,我才悄悄拉开门缝。廊沿上的碗已经不见了。厨房的方向传来轻微的水声,是他自己在清洗。
那一晚,宅邸里异常安静。
没有暴躁的踱步声,没有摔打东西的声响,甚至没有他惯有的、沉重的呼吸声。
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彼此都在试探着重新划定界限的沉默。
自那之后,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他依旧管着我,限制我的活动范围,对我靠近炭治郎等人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和反对。但那种完全将我视为“所有物”的、不容置疑的蛮横,似乎悄然褪去了一层尖刺。
他不再轻易对我大吼大叫,虽然语气依旧称不上好。有时我坚持己见,他会被我气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直跳,拳头捏得咯咯响,但最终往往是以他极其烦躁地咂舌、别开脸、生硬地转移话题告终。(【……烦死了!随你便!】)
他出门的时间似乎更规律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神出鬼没。有时回来,身上除了血腥味,还会带着集市上买的、包装粗糙却种类不同的糖果,或者一些看起来没那么实用但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一枚木质发簪,雕工粗糙,甚至有点扎头发。(【……摊贩硬塞的!】)
我依旧穿着那件紫藤花短裙在宅邸里活动,他只当没看见,只是每次目光扫过时,眉头会习惯性地拧一下,又迅速强迫自己移开,耳根泛红。(【……眼不见为净!】)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像两只彼此戒备又忍不住靠近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身上最伤人的刺,试探着,在冰冷的现实和笨拙的温暖之间,寻找着一个都能接受的、共同生存的距离。
我知道前路依然危险重重,他的偏执和我的现代思想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但至少,那扇曾经被他完全锁死的门,似乎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有光透进来。